山海别经
“只怕什么?”
“只怕见了大王,爰公子还不要先这么说为好……”
“这么说,您已经完全相信我了?”
“我再装糊涂,只怕有人会说我有眼无珠了。常言道,虎门无犬子,爰大人的爱侄,绝对不会是……”
“是逆贼是吧?啊哈哈哈哈……”
“闲话少说,咱们还是赶快上路吧,趁着天色,只怕到了天明,湖上的兵船,就会多起来。”
“不忙,能不能先给我找一个会缝纫的农妇,我怕蚩尤人跟踪我,必须先做一顶防护帽子。尨大爷,您过来吧,我跟令兄的话已经说完了,这找人缝纫的事,就得烦您了……”
不料回到村里,大家都惊呆了。没有一家灯火,然而依稀的星光下,到处可见尸体,而且都是残缺不全,东扔一段,西抛一截。整个村子的人,除了水边的这几个幸免,都统统叫人杀光了。福嫂的尸体就横陈在街心,那一个孩子,也跟大人们一样,被人从中撕成了两个半瓣。
“形天啊形天,我不亲手杀了你,誓不罢休!”
我的替身气得眼睛都快淌血了,禁不住悲声长啸。我们之间心照不宣,都知道是谁招来了这场横祸。看来蚩尤人对我们的行踪,真是了如指掌,如此相逼,无非还是想撵我们回疑山去。
“天哪,这到底怎么回事?”
尨圄实在看不下去了,只会捂着脸蹲在地上哭了。另外相随的也是两个老汉,见状立刻往自己的家里奔去,然而仅一会儿功夫,也相继传出了呼天抢地的声音。
默默伫立了一会,爰慧赶紧冲进了自己早先歇息的屋子,好在那扎软管还在,他发泄似的,硬是用手把它们一个个撕开,然后一张一张捋平,铝箔很薄,撕口非常锋利,捋的动作过于急促,不免会把手指挂出血口子,他也全然不顾。
点上灯,找到针线和一些碎布,他自己缝了起来。从来没有摆弄过针线,难免扎着了自己的手,嘬一口,继续。直到后来的尨圉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抢了过去,方才气狠狠地歇了手。
“对不起,尨大人,这是我的罪过,这个仇我一定会替你们报。只要我走到哪,蚩尤人就会追到哪,它们不愿我呆在这里,只有带上这顶帽子,它们才不会找到我。待会儿收拾完了,你们先上船,我得先向疑山的方向走上一段,迷惑它们一下,然后再戴上这一顶帽子回来找你们,只有这么办,你们才会真正的安全……”
056
尨圉的针线功夫不怎么样,但设计构造能力颇强,按照我替身的意思,很快就把一只既实用又牢靠的头套给构思成了。开始,爰慧只是想用一些碎布连缀起来,能把那些铝箔挂在脑袋上就行。当明白了他的主要用意之后,尨圉就让弟弟尨圄找来了一条大棉裤。硕大的裤管,正好能装下我替身的脑袋,按照爰慧头顶及肩的长度,剪下一截,掏出一些棉花,均匀地铺入铝箔,再在合适的位置,挖两个眼窝就成了。
听尨圄说了,方才知道,那还是一条新棉裤,是给自己百年之后的预备,还隐隐透着一股老浆的陈香。这样一来,倒也可算是事半功倍,只是可惜了人家一套崭新的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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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戴了一下,为了不至于在剧烈的运动中掉脱,尨圉还建议在挨着肩头的部位缝上两条系绳,在胳肢窝里一带一结,自然就不怕颠簸了。真不愧为能工巧匠的头脑人物,出的主意果然不错,不仅少了顾忌,活动更加自如。想来有穷国王宫大堂的设计,一定浸淫了他不少的心血。
收拾停当,已是子夜。我的替身当即在村口跟他们分了手,为了保险起见,约定在明晚戍亥之交,就在猎杀野猪的那个坡下碰头。之所以要这么做,无非是想让我的替身往疑山方向多走一段,到了差不多的地方,才带上头套悄然潜回。如果就在近处对付一下,只怕一来一回,时间过于仓促,我的替身也跑不了多少路,弄巧成拙,反而会把蚩尤人引到后羿的藏身之处去。
尨圉让尨圄给爰慧准备了一些干粮,还让他带上一个水囊。并在出发之前,把这一带的地形详细地介绍了一下。说是往西南再走五十里,那儿有一个小庙,如果兵勇们没在那儿设卡,倒是一个颇为理想的歇脚之所,那儿的庙祝,跟尨圄有纹枰之交,为人正直可靠,若有疑难,可以找他帮忙。
我的替身嘴里应着,心里却是有一点别样的滋味。凡是他接触过的人,只怕都不会命太长,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为妙。而带了头套去找人家,只怕吓也得把人吓个半死。虽说天寒地冻,戴个厚棉帽子也不算惊世骇俗,可有谁会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无常,青天白日登堂入室?
为了不再让尨圉他们受到伤害,我的替身让人家先行,等了约摸半个时辰,见没什么异样,方才挎上了人家为他准备好的包裹,冲着相反方向疾奔而去。
也许昨夜饱食了一顿野猪肉,也许心里憋着一股劲,爰慧今夜的耐力特别好,若不是我怕他后劲不继,过分脱力,只怕能一口气跑出州界。
据我的估测,这一路已不下百里了。这时东方已经微露晨曦,四野的景物眼也基本上能够看清。昨夜一离开小亓村,就上了大道,现在天明了,却再也不敢在大道上走了。主要是怕碰到哨卡,尤其是怕包裹里收着的那个无常帽似的头套引起人家不必要的怀疑,现在以爰慧的个人实力,对付几个兵勇绰绰有余,可这会儿重任在肩,毕竟不是吃饱了没事,跑出来寻衅滋事。
按照我的计划,天明之后,我的替身就该找一个隐蔽之所,好好地睡上一觉。等到天色一黑,再择路返回。
边行边寻,极目四望,终于看到了一个土丘,位置不错,偏离大路,也足有两三里的距离。既隐蔽,又便于观察,晚上回转之际,也很容易找到大道。
走近一看,象是一个废弃的巨冢。转到背面,果不其然,坡下倒卧着几具缺胳膊少腿的石兽,想来坟主当时也是显赫人家,只是近来已经落魄了。上祭的台阶,想必从前是整块的石条铺就,现在都已不见了,只留下一些条状的坑洼。坡的半腰,砌着小屋,我知道,那是正式落葬前的停棺之所,只可惜早就崩坍,只剩下乱砖一堆,枯黄的杂草,在砖缝间胡乱蔓延着。
坡顶之前的巨碑,倒是兀自挺立,只是碑帽的雕刻已经支离破碎,想来也许有人想把这碑也一块盗走,只是实在弄不动,方才一砸了事。那碑确实是大,单看正面,一般人家的门板也不过如此,想来这上面镌刻的碑文一定是洋洋千言,若在平时,我一定会让我的替身拭净面上的积垢与青苔,好好地欣赏一番。可这会儿,我的替身已经十分疲累了,毕竟奔了半夜,大大超出了他的极限。
冢顶与巨碑,正好形成一条小小的的夹道,不容易被人注意且不说,避风挡寒也不失为一个好地方,当然在野地里,不能去想屋子里。薅了几把枯草,随便铺摊了一下,爰慧背靠石碑坐倒,再也不想动了。
自从自荐请命,离开疑山之后,到了这会儿,我方才觉得心里有了一点底气。首先是我与替身的关系,似乎不应该用控制与被控制来理解。单从这两天的经历来看,我们配合得非常默契,可以说是同仇敌忾,共同的使命,已经把我们紧紧地拴在了一起。
第二是一个意外的收获,让我们无意之中碰上了逃亡之中的有穷国君臣,如果能把他们这些人好好利用起来,只怕我们此行的主要任务——谍报工作就容易开展得多了。不管怎么说,在此行动方便的还是旧人一族,我想后羿他们也不至于一垮到底,应该在民间还可以找到他们的拥护者。依照尨圄他们所描述的历山情势看来,只有充分利用旧人,而不是已经统统被打入另册的新人,哪怕是混血一族也说不定强些,来做秘密情报工作,才不至于重蹈爰慧他叔叔的覆辙。
想到这里,我顿时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再看我的替身,已经眯着了,只是因为寒冷,睡得好象不是那么深。这正符合我的期望,我尚且能利用他残存的一点听觉,替他把把哨。
亡灵没有生物节律感,没有黑夜白日之分,除了必要时补充能量,也不需要睡觉。我一边利用这时间,把这两天来我来不及认真思考的东西重新过滤一遍,一边凝神谛听着周围的动静。
偶尔能听到一些风声,随之而来的是一些枯草落叶随风飘动的淅淅簌簌声,大半天过去了,一点异样的动静也没发现。其间,我的替身倒是给冻醒了几回,然而他太疲乏了,缩了缩身子,接着又眯瞪开了。到了最后,又添加了一种声音,他的肚子在咕噜咕噜地叫,想是快睡足了,饥肠就要不安分了。
“哇,什么时候了?”
饥肠轱辘,终于把我的替身吵醒了,他揉着眼睛,抬头望了望天色。
“快交卯时了吧?太阳已经平西了……”
“哟,到现在太阳还这么旺,真是一个难道的好日子,早知道,我该睡到那一面去……”
“朝阳的一面正对着大道,人家看过来一目了然,只怕真那样,你就睡得没这么安稳了……”
我的替身从包裹里摸出干粮,边喝水边打发肚子。
“您说今晚,尨圉会不会真的在那里等我们?”
“你是怕他会变卦?”
“我是怕无凭无据,他还是不敢相信咱们哪……”
“要说这种可能不会没有,只是让我替他们设身处地想一想,他们应该冒这个险。你不妨可以这么想,现在寒浞他们自有蚩尤人给撑腰,光凭后羿他们现在的力量要想复辟,只怕门也没有。也许他们将会直接派人去疑山,说不定求援的信使已经在半路上了,叛乱已经快十天了,一开始就派人,步行的话,当然还得躲避叛军的拦截,恐怕也该到疑山境内了。而如果我们真是疑山方面派来的使者,他们不就省力得多了?”
“为了万无一失,他们宁可等自己的使者回来呢?”
“当然有这种可能,不过,我现在更相信你的能力,那尨圉老成持重,不就已经被你说服了吗?”
“尨圉是尨圉,只怕最后作主的不可能是他,关键是后羿,倘若他一心想把尚华被掳的帐都算在我的头上,只怕就算承认了我是疑山的使者,也不一定会跟我好好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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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见得?莫非他后羿真是一个只爱美人不顾江山的昏君?”
“也算一种可能吧……”
“依我看,你是多虑了,也许情绪上会有些接受不了,可孰轻孰重,难道一国之君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您没听尨圉说,自从尚华失踪以后,后羿的心性大变,无心国政,终日以酒为伴,才给寒浞有了可乘之机……”
“只怕不是这样,你难道忘了,尚华不正是教会的贡品,而教会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后台,只怕就是蚩尤人了。我甚至怀疑那个劣种事件,都跟蚩尤人有关。你不妨深思一下,若能挑动有穷国跟中土大都大动干戈,不管谁能胜出,最大的获益者又该是谁?你这会儿不能不想到正在大海彼岸虎视眈眈的蚩尤人吧?我们这半年多来的奇异经历,不都在围绕着这个意思兜圈子吗?如果身为一国之君,到现在还执迷不悟,那丢了这个王位,也只能算他活该倒楣了。我想,正因为这血的教训,他才不可能重蹈覆辙……”
“只怕人到时候,情不自禁,身不由己哪……”
“留一点心眼也无妨,只是我们得冒这个险。哎!听你这么一说,你这家伙倒象是蛮有体会的吗?”
“岂止是本人,纵然是骏马,也难免有失蹄之处啊……”
“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的口气,忽然充满了调侃的意味。我隐隐觉得他的话中有话,只是一时之间让人捉摸不透。
“比如说某人烦着某人了,可有些话,又不便对另外一个某人说,于是只能找个理由出去,怎么说呢?眼不见为净,好象也不是这个意思,反正有人妄想到祝大人的军工基地一躲了事……”
原来着家伙竟拿我怕见相柳的事来与之比较,生拉硬扯,牵强附会,不禁叫人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你小子,说什么呀?是不是吃饱了,竟敢拿我来开涮?”
“好好,算我胡思乱想了好不好?瞌睡了大半天,手脚都冻麻了,不乐一乐,我怕我的脑子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耽误了您的大计不是?”
听着这话,我不恼反而高兴。我确实倒是不愿他一味地对我恭敬有加,融洽一点,只怕更有利于我们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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