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法则
开了。
叶谲最后看了一眼自家的窗口,在众多温馨明亮的窗口中,它的黑暗散发着阴冷拒绝的气息。
这个时间,解欢应该已经洗完了澡,正坐在电脑前玩游戏,他会瞪着大大的桃花眼,随着游戏角色的行动不断变换着表情……不,不,他现在或许没有心情去玩游戏,可能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可注意力又不在电视节目上,不停换台的手指显得焦虑而不安……
可是不管他在做什么,只要自己一打开门,他一定会立刻抬起头来,脸上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欣喜的神色,故意用不耐烦的口气说:“怎么才回来啊?”然后他的焦虑不安就都会沉淀下去。
而自己……
叶谲骤然停下了脚步,他有些困惑地抬手摸了摸眉骨,自己这是怎么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居然想从别人身上获得慰藉和救赎?
就带着这一身的罪恶回去解欢身边吗?
不应该这样啊。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该说什么呢?
☆、焦虑
“你以为让这样的狂风暴雨侵袭我们的肌肤,是一件了不得的苦事;在你看来是这样的;可是一个人要是身染重病,他就不会感觉到小小的痛楚。你见了一头熊就要转身逃走;可是假如你的背后是汹涌的大海,你就只好硬着头皮向那头熊迎面走去了。当我们心绪宁静的时候,我们的肉体才是敏感的;我的心灵中的暴风雨已经取去我一切其他的感觉,只剩下心头的热血在那儿搏动。”
长随小香用平静无波的声调背诵着李尔王那癫狂悲痛的台词,在空旷的房间里引发些许回响,有种奇异的居高临下的感觉。
房间里没有开灯,躺在床上的解兰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交叉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泛着青白色的死气。
“不,我不愿再哭泣了。在这样的夜里,把我关在门外!尽管倒下来吧,什么大雨我都可以忍受。在这样的一个夜里!”长随小香突然停止了背诵,“来客人了。”
解兰慢慢睁开眼睛,看向出现在门口的叶谲。
解兰做了个手势,长随小香安静地退下。
解兰长长地叹了口气:“睡不着的时候,听人读几页书,打发打发时间。小香是活动的书库,可以背诵很多好听的文章,就是可惜他背的时候总不够投入,永远都是站在书外边的那个角色。”
“他若站到了书里,错把别人的故事当成自己的人生,岂不可悲。”叶谲在床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解兰的目光看向虚无:“别人的,自己的,其实有时候界限并非那么分明。”
叶谲看着他出神的样子,眼前这个男人明明已经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昔日的俊美容颜已经因为病痛的折磨损耗怠尽,可是在看到他的时候你仍然只想用那些美好的词语来形容他。
过了一会儿,解兰的视线落回叶谲身上,抱歉地笑了笑:“最近我总是这样,注意力不好集中。”
他倦怠的样子让人没办法苛责,叶谲单刀直入:“解欢现在很焦虑。”
一提到解欢,解兰就全神贯注起来,他很认真地倾听着。
“焦虑会让人失去判断力,这样不好。”
“有你在他身边,可以随时纠正他的错误。”
“我不会永远在他身边。”
“他也不会永远焦虑下去。”解兰好像又走神了,“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他可以像以前一样活泼、健康、无忧无虑……嗯,无忧无虑这点大概是做不到了。好像有人说过,人一旦经历过悲伤,就再也不会拥有浑沌未开时那种单纯的快乐了。不过这也没什么,无知无识的快乐本来就不属于正常人。”
解兰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睛也慢慢闭上了。叶谲知道有很多老人会这样,因为精力不足,跟人说着话就突然睡过去了,可能几分钟之后又突然醒过来,继续刚才的话题聊下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才已经陪周公下了一回快棋。可是解兰,他还不到三十岁。
叶谲听着解兰浅浅的呼吸时断时续,真有点担心他会就这么在睡梦中死去,要是那样的话,叶谲真不知道要怎么向解欢报告这个消息。长随小香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上前把解兰的手放进被子里,调好旁边的仪器,观察着解兰的心跳在上面显示的波纹。真不知道他刚才是待在哪里,才能在解兰一睡着的时候就发觉,然后过来服侍。叶谲忍不住多看了长随小香几眼。
长随小香感觉到了叶谲的目光,扭头回望,狐狸眼无情却又多情,完全是无意识且无性别地妩媚,若是平常人,在这目光下多半是要心脏漏跳两拍的,其实他根本不会把谁放在心上。
叶谲低声说:“那我不打扰了。”
长随小香摇摇头:“其实不要紧,你们过来,公子是喜(www。87book。com…提供下载)欢的。”
叶谲沉默了片刻,说:“改天我和解欢一起来。”
“小叶子!”叶谲才一进门,就见一人一猫齐头并进地冲了过来,一个抱着他脖子摇晃,一个拼命地蹭他小腿。叶谲惊笑:“这是怎么了?”
解欢满嘴喷酒气:“小叶子,我好想你啊,我想你想得就像,呃,”他打了个酒嗝,话题陡然转了三百六十度,“天上的星星没有你的眼睛亮,你用美瞳吗?”
笨猫在脚下附和:“喵喵!喵!”
叶谲抱着直往下滑的解欢,哭笑不得地看向常禾,后者努力了两三次都没能从沙发上站起来,干脆瘫坐在那里嘿嘿傻笑,手里还拎着半瓶白兰地:“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笨猫跳到他膝上,兴奋地应和:“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解欢努力向后伸出一只手挥舞:“好诗!好猫!好禾苗!”
洗手间里的水声停止,江暇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水珠走出来,脸颊上是不正常的红晕。叶谲吃了一惊:“你也喝多了?”
江暇有些迟钝地转动眼珠看他:“还行,吐了一回。”
叶谲把解欢拖到沙发上,让他跟常禾、笨猫堆到一块儿去撒酒疯:“怎么回事?”
“解欢发神经,死活拖着我们陪他喝酒,不喝他就要跳脱衣舞。为了保护视力,我就只好屈服了。”
常禾显然已经醉到了一个奇妙的程度,他正一手勒着解欢的脖子,一手给他灌酒。这种事情在他清醒的时候,就是把疯猫的胆子借他,他也不敢做。可现在不仅做得大张旗鼓,而且是乐在其中,咧着嘴笑个不住。
叶谲抢在解欢被呛死之前把他给拽了出来,解欢坐在地板上,抹抹下巴上的酒,迷茫地抬头看了看叶谲,呵呵傻笑:“小叶子,你回来啦。”
江暇摇摇头:“我挺不住了,交给你了。”他连毛巾都忘了放回去,拖着脚步回卧室了。
叶谲先把常禾安顿妥当,再把喷着酒气的笨猫塞回猫屋,最后才将解欢拖进浴室里清洗。等他把皮肤红扑扑冒着蒸汽的解少扔上床,再将凌乱的客厅收拾干净,时钟已经指向了凌晨一点钟。
之前因为十字和解兰而起的那些伤春悲秋的情绪,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叶谲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都走到床边了,想想还是放心不下解欢,不知道这小子喝醉了能不能老实地在床上躺着,叶谲又转身去了解欢的卧室。
果然,解欢不在床上,他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
叶谲叹气:“怎么不睡?”他本来自自然然地就要走到解欢身边去,但是突然有种微妙的感觉传递过来,一下就顿住了脚步。
解欢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动不动地向窗外望着。
卧室里没有开灯,但是月光从窗口照进来,叶谲的眼睛又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他看得到解欢映在玻璃上的面孔,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因为酒醉而醺然微眯着,浓密的睫毛下闪烁着暗红。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牙疼……
☆、血夜
叶谲永远记得第一次杀人的情景,那时候他只有十一岁,短短几个小时内,他在生理和心理上同时受到重创,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绝望。在目睹母亲自尽的那一刻,疯狂的复仇欲望将他所有的理智都炸成了灰烬,如果不是亲手勒断了那个人的脖子,那种激烈的情绪足以令他自燃成灰。
在那之后,他进入地狱,再杀过的人全都化成了冷冰冰的数字,没有刻意去记,但每个数字都冰得烫人,在脑海里烙下深刻的印记。
任何一个人,像他那样抹杀过许多条生命,身上都免不了会带煞气。只是他掩饰得很好,平时温和礼貌,总是跟邻家弟弟似的微笑着,不是眼光特别毒的人很难发现。当初高峻一见面就看叶谲不顺眼,其实就是因为感觉到了那层清俊表皮下流动的煞气。只是高峻这个人比较糙,那点感觉一晃而过,后来又有林陌的背书,所以也就把叶谲这个危险分子放过了。但如果叶谲不加掩饰地释放自己这一身煞气的话,别说是普通人,就是林陌那样身经百战的高手都要忌惮几分。
可是这样的叶谲,在解欢转身用那对暗红的眸子注视着自己时,竟然感到了几分恐惧。
他本能地要后退,但只退了半步就硬生生地顿住,抗住那有如实质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的煞气。只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叶谲已经汗湿重衣,那股煞气让他整颗心脏都被揪紧,简直觉得自己要是胆小一点就要活活被吓死。
深呼吸,将原本被搅乱的呼吸调整回平时的节奏,叶谲低声唤着解欢的名字。
解欢慢慢抬起一只手,指向叶谲:“你……可愿……臣服于……我……”他讲话的声调有些古怪,倒像是说惯了方言的人初次讲普通话,音色中还带些金属的摩擦音,不过这种摩擦音并不刺耳,反而如同弹指在刀剑上发出的清越龙吟。
这绝对不是解欢的声音。
叶谲只微一沉眸,便问道:“饮血天狼?”
解欢平静的脸上微现傲然之色:“正是。”
叶谲心里一沉。
本来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修炼,还以为解欢已经可以控制住饮血天狼,没想到就因为一场酒醉,便被饮血天狼趁虚而入,反而压制住了解欢的神智。
饮血天狼是神兵利器,漫长的岁月以来经历过许多名将英雄之手,更是饮过无数人项上鲜血,因此早已具备灵性。此时借解欢之躯发声,几乎与常人无异,比当年叶谲见过的那个被斧灵附体的农夫要强得多了。可是叶谲也不敢肯定让饮血天狼控制解欢的身体时间久了,究竟会对解欢本身造成什么影响,当务之急自然是要唤醒解欢的神智,可是该如何去做,他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
“你可愿臣服于我?”饮血天狼又问了一遍。
叶谲吸进一口空气,又缓缓地吐出来:“以前有人臣服于你吗?是怎样的人?”他希望能多聊几句,好多一点时间思考。
可是饮血天狼不是个爱聊天的……刀,他十分简洁地回答:“愿,或,不愿。”当“不愿”两个字吐出口的时候,叶谲感到那股迫人的煞气猛然一重,压得他差点弯膝跪下来,同时解欢的右手边缘蓝芒吞吐间溢出慑人血色,显然只要叶谲说不,他就会立刻下杀手。
叶谲垂下的右手并掌,指尖突然弹出尖锐的利刺,同时身影在原地留下一个虚影,真身已经冲至饮血天狼左侧,对准他肋间狠狠刺了下去。
饮血天狼发出一声讥讽的冷笑,蓝芒一闪,利刺贴着叶谲的指尖被斩断。叶谲突出体外的骨刺可随意调配硬度,他自己做过试验,就算是与那些最锋利的军刀拼杀也不会留下缺口,除了在“地狱”时为了掩饰而故意降低硬度之外,这样轻易地被一斩而断还是第一次。
所谓生死相搏,总归是因为双方力量悬殊太大,又没有丝毫后退的余地,才不得不拿命去拼。只是拼命不代表能赢,甚至有时不过是蚍蜉撼树的无奈。叶谲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在饮血天狼的压制下,叶谲拼尽全力也不过是脚尖扫过他的脸颊,而代价却是整个人都飞撞在墙壁上,一条腿已扭曲折断。
饮血天狼在将叶谲打飞之后,还维持着被踢歪了头的姿势不动,似是若有所思。叶谲就像不知道疼痛一样,手一撑地,身体又弹射而起,完好的左脚在墙上一点,借力冲向饮血天狼。
“小叶子……”
低哑疑惑的声音让叶谲及时顿住,指尖锐刺险些刺穿解欢的腰,他盯着解欢,发现那暗红的眸色已恢复了正常,这才松了口气,软了身体落入解欢下意识伸出的手臂里。
解欢看着叶谲这副被痛揍过一顿的惨状,吓得脸都白了,刚才发生的事他就像是在梦魇中旁观,隐约有些意识,却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直到被叶谲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