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种夫录





  
  满菊恭敬地应声,紧随其而入,一路偷眼瞄瞄四周。脚下是打磨平滑的青石板,不大的庭院疏疏朗朗地栽种着几株乔木,底下几丛冬日难得一见的绿叶灌木相映成趣,远处细雕花砖围成的花圃中几丛墨兰幽然而放。
  
  看这几本难得的娇贵墨兰如此随随便便就堆在花圃里,再看看那几株难得一见的素心腊梅,满菊的警戒等级又上升了几个百分点,这地方呆的可不是一般的贵人。
  
  身前的健妇站在正厅门槛边,脚下一顿,侧身让开,低喝道:“你进去罢。”
  
  眼前的雕花廊门大开,正厅里的罢设琳琅满目,华贵逼人,只是这些都完全进不了满菊的眼睛,她眼睛已经被坐在主位上的那个人影晃瞎了!
  
  妖孽!真是妖孽啊!
  
  那个人斜斜地坐在红木官椅上,那双眼角微向上挑的凤眼在满菊身上略一扫,小丫头顿时一个激灵,象是被从头到脚浇了一桶冷水,这才勉强以二十一世纪新人类阅遍二维三维界美人的定力阅历,从那双幽深得仿佛有摄人心魂般魔力的眼中挣脱开来。
  
  整个人的样子才真正映入了她的脑海中。
  
  他相当瘦,大约有些外族血统,五官极为立体又带着几份域外的风情,更是显得面目轮廓如雕塑般分明。满头的乌发松松挽成髻,其上斜插了一枝暗金色的纹簪,鬓角的头发却也与一般汉人不同,编成细细的两条小辫,挽上去束进了发髻里。
  
  嘴角勾着点冷冷的笑,几分狂野,几分讥诮,虽是随意地坐着,却象只择人而噬的野兽匍匐而息。一身极尽奢华,连袖边领角都织着暗金绣纹的紫色长袍,却无法掩去他的气势,那样随意地一瞥,就让人觉得简直呼吸都不会了。
  
  这是个相当有明星范,能将魅惑功效发射得呼吸般自然的男人。满菊好容易把差点贴在人脸上的眼珠子挪开,全面扫射了一番,尔后下了结论——珍爱生命,远离危险动物。
  
  那个男人似是打量够了无趣的小丫头,懒懒地低声问:“做什么来了?”
  
  瞅瞅四周,阴暗角落里还站了两个肃穆的仆从,正主就只有端坐的这位了。满菊恭恭敬敬地奉上食盒,然后迅速退至逃难不难、又不会让贵人感觉太突兀的安全距离,伏地而礼,嘴里斟酌着最不刺激人的语句,道:“大小姐让奴婢将此奉上,请君……就食。”
  
  这话难说啊!不说,坏了大小姐的事是个死;说了,惹怒眼前的凶猛动物还是个死字。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倒霉的差事?!
  
  哆嗦着嘴巴将台词说完,满菊浑身都绷紧了,就怕男人一个翻脸,喊上句拖出去毙了!也不知这位是惹了大小姐什么桃花债,让人巴巴地送那啥吃。神仙打架,祸祸的可是咱老百姓啊!
  
  “哦?”男人漫声应道,伸手打开了盒盖,一怔,突然轻笑起来,越笑越欢愉,那声音如银瓶乍破、金石相击,响彻整个厅房。
  
  满菊听在耳朵里却是说不出的难受,背后的汗毛根根都竖了起来,这,这是夜猫子号还是秃鹫叫啊?!凭心而论,这男人的音色相当好,只是那笑声带着凶厉之气怎么听怎么糁人。
  
  男人大笑到最后,似是没了力气,浑身发抖,喘息着笑不成声。
  
  满菊对此人的非正常反应行为颇为不解,也没什么好奇心去理解他为啥不怒反笑,提到嗓子眼的心倒是放了一半下去,这位笑得虽然古怪,看样子倒不会立刻迁怒于人要了奴奴的小命。
  
  “……去,和你们小姐说,金玉已污,何堪相就?”他笑意未消,幽深的双眼中却是一片刺骨冰冷。
  
  “喏!”满菊一头冷汗地伏地迅速倒退,正庆幸小命得救,要尽快远离危险地带之时,男人又开了口:“回来!”
  
  他一脸厌弃地伸手推上盒盖,站起身来,一阵哗啦啦金属相击之声响起。
  
  满菊一楞,微微抬起头,却见那男人的长袍之下,两根足有小指粗细的铁链紧紧锢在他的两只脚踝之上,另一头长长拖在地上,往内屋延伸,也不知有多长。
  
  男人皮包骨头的脚踝,已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白色缎袜上点点殷红腥血。
  
  满菊心下一懔,难道这个妖孽般的男人不是什么贵人,而是被囚居在此?
  
  她大着胆子抬头细看,才发现男人微露的手臂上,隐约尽是条条血痕,衬着华贵簇新的锦袍,更显出一种凄厉的妖美。
  
  ……这,这是求而不得,相爱相杀嘛?满菊一时倒有些可怜这男人了。
  
  “你告诉她,若是她从此不再这么记挂于我,我倒也不介意吃了这些东西。”那男人露出雪白的牙齿灿然一笑,森森寒气扑面而来。
  
  满菊打了个哆嗦,立马在肚子里收回一切同情,这么不识时务的欠揍家伙,不灭不足以平民愤。这种把人贬得那什么不如的话……可怎么让她向大小姐回禀啊?!
  



☆、贵女凶猛

  满菊拖着沉重的脚步往院外走,又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搜验了一遍,加料的食盒人家不收,原样返回。小丫头愁得牙痛头痛肚子痛,正想着耍个什么招,让承安这臭小子自个儿回他家小姐去……出了葵院院门没多远就让人堵上了。
  
  “就是她嘛?”一身淡红的娇俏丫环端立在路前,神色严厉地审视着满菊。
  
  承安点头哈腰地应着,快步上前一把拽住满菊。满菊怒了,这臭小子,咱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是送上门来!轻哼一声,装着被拉得一个踉跄,一脚用力狠狠跺下。
  
  承安抱脚哀号声声,满菊一脸惶恐,结结巴巴地道歉,心下暗自遗憾当年的高根鞋没有穿越而来啊!
  
  大丫环打扮的俏丫头紧皱眉头喝道:“行了,闭嘴。”便让满菊带上食盒,当面回禀大小姐,她转身就走,根本没给小丫头半分托词的机会。
  
  这一转身,她脖子上一条鲜红的血痕正撞入满菊眼里。满菊心下一凛,颇感不妙。
  
  这红衣丫环神色严谨,满菊正琢磨着打探一二,没等开口便被她冷冽的眼刀把话给生生憋回了肚子。一路无语,承安和满菊相看两相厌,只闷头随着冷脸的丫环姐姐匆匆往西内院而去。
  
  疾行许久,花木扶疏,流水清远,一座雪墙琉璃碧瓦的大宅院终于出现在灼灼烈焰般的红枫林之间,醒目得几乎能灼伤人的眼睛。
  
  才走到院门边,就听得里边传来阵阵尖利的女声,继而不知是什么重物相击,发出嘭嘭巨声。
  
  红衣丫环身形微微一颤,回首低声道:““你们跟我来。”说着疾步迈了进去。
  
  承安战战兢兢地跟上,满菊脚下一缓,悄悄跟在了最后。
  
  红衣丫环站在正房屋前大声道:“小姐,银铃回禀,承安和惜福带到。”
  
  屋内一声女子厉喝:“滚进来!”尔后又是一声巨响。
  
  果然不妙!满菊缩着头闷声尾随而入,刚一进门便是一道厉啸夹着风声迎头而来,她惊得脖子一缩,只差把脑袋缩回肩窝里了。呼啸的鞭梢从发侧掠过,鞭身正重重地甩在前方银铃的肩侧,她闷哼一声,一道血痕顷刻浮现在雪白的肌肤上。
  
  “不知死活的奴才,我的话也敢……”一个十五六岁的贵女,手执长鞭,指着进门跪伏的几人厉声而喝,身周桌横椅翻,一片狼籍,丫环们直挺挺地跪了一地。性烈似火的大小姐却着一身淡雅的浅紫,肌肤白晳,更衬得眉目如画,只是神色凶厉,漆黑的杏眼之中几乎可以喷出火来。
  
  一转眼间,这位大小姐看到了满菊手中的食盒,停下了喝骂,怔怔出神,片刻才哑声问:“你,你送去了?……他说什么了?”
  
  “那位公子说:‘金玉已污,何堪相就’。”满菊低头应道。
  
  “金玉已污,何堪相就?何堪相就?!”大小姐喃喃地念了几遍,勃然大怒,一鞭子狠狠抽下,厉喝:“你这贱奴胆敢瞒我?!他,他绝不只说这些!他还说什么了?!”
  
  满菊闷哼一声,只觉背上一阵火辣,紧接着便是剧痛。惊怒交集之下,算算敌我人数力量对比,只得咬牙强自忍耐,一时不知是否要将那妖孽要命臭嘴里说的合盘托出,只怕惹怒了这位凶恶的贵女,自家小命……
  
  心念电闪,嘴皮子一合,心一横,说道:“那位公子还道,枉担小姐如此记挂,若真要他吃了这些,也,也无不可。”
  
  大小姐呆住了,似是不信又颇心动,咬着樱唇,苍白的脸颊上飞起一抹晕红,问:“……果真?”
  
  晚死总比早死好,拖得一时算一时,满菊硬着头皮正打算赌咒发誓,一道男人的厉喝打断了她的思路。
  
  “够了,嫣妹!你,你如此……将我谢氏放在何地?”
  
  满菊偷眼一觑,大踏步走上前来,横眉怒目立在大小姐身前,正气得脸色发青的这位,不是谢琚谢公子又是谁?小厮启平一脸愤愤地默然站在其后。这位贵公子大约早在屋里受吕大小姐的怒火摧残,只是一直没出声,满菊又进门就受到武器攻击的惊吓,一不小心就把他当隐形人忽略了。
  
  此时此刻有这位来引开恶女的注意力,满菊心下万分感激,回头得给人立个牌位拜拜,祝这位早日收服妖女。
  
  “谢氏的声名贵望自有琚表哥你,我吕嫣可不敢担当!”吕大小姐神色傲然,柳眉挑起,对着这位表哥她可全无半分失措神色。
  
  谢琚俊朗的面目此刻却是神情肃厉,他咬牙低声问道: “好,好!吕嫣,你不顾吕谢两府骨肉亲连、世家之谊,连你我自小……也不顾了嘛?!”话音最后,却已带了三分哀切之意。
  
  吕大小姐神色一缓,将鞭子慢慢卷到手腕上,手臂突地扬起,鞭子“啪”一声狠狠地甩在了承安身上,承安浑身一颤,连个屁也不敢放出声。她扬起下巴,清清楚楚地说道:“嫣蒲柳之姿,何堪相就?!”
  
  谢琚脸色一片青,都快黑得滴出墨来,再按捺不住,起身便往外疾走,启平愤愤然地紧随其后。经过满菊身边时,怒火中烧的谢公子不知作何想,一手扯过小丫头,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这丫头我要了。”夺门而出。
  
  满菊晕头晕脑地跟着他踉跄奔出,只听得身后一阵砰砰巨响,吕嫣大小姐的厉喝声,夹着鞭子挥舞、皮肉击打之声,声声不绝。这凶猛贵女的手下大约都被调…教得厉害,竟没有一人哭喊。也不知有什么顾虑,吕大小姐只是怒火熊熊,将气撒在一干奴仆身上,却并没有让人阻挡。
  
  心里暗叫万幸,脱离虎口的惜福丫头这才觉出手腕处被琚公子捏得生痛,闷声哼了出来。
  
  “你……叫惜福?”谢琚在一株高大的银杏树前停住,扫了一眼四周,除了启平和小丫头再无他人,便沉声问道:“你见过慕容渊了?”
  
  “公子是说那位,呃,囚居院中的……”满菊抚着一片青紫的手腕,小心地问。原来那妖孽叫慕容渊?果然连个名字都很有妖孽感。
  
  “他到底说什么了?我却是不信他会对嫣妹……哼!”谢琚并不答话,反问道。
  
  “奴婢万不敢欺瞒贵人们!”既然都骗了,打死都不能承认撒谎了,万一你小子哪天一个不高兴告诉吕嫣那恶婆娘了呢?那怕没说漏嘴,你拿来当把柄,咱也是万万吃不消啊!满菊暗自腹诽,下定决心一瞒到底,有本事你们找那妖孽对质去!
  
  “混账,你倒是……”谢琚愠怒,剑眉竖起,正要教训这不知好歹的大胆丫头,看到女孩的脸,突然一楞,有些迟疑地问:“你这丫头,却颇为眼熟……”
  
  满菊不满地心下咕囔,你小子我倒是不止眼熟,还为你“寤寐思服”了一宿呢!
  
  启平立时上前,低声禀了一句。
  
  谢琚恍然,噢了一声,嘴角勾起,道:“原来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他低下头,一手捏起小丫头的下巴,不出意外地再一次皱起眉:“只这一身黑皮肉误了书香之气。”
  
  满菊大恨,心头怒骂,你才黑皮猪,你们全家都黑皮!只是形势不由人,只好让这公子稍沾点口舌便宜。哼,姑娘报仇,那也是十年不晚,等咱空间恢复了,不弄点毒药春药让你们这些公子贵女尝尝,真是白穿越一回了!
  
  “今日起,你便到我芜香居来罢!”琚公子说完,施施然便走了,再一次将跪伏的满菊丢在一边。
  
  这,这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