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家五小姐






其实,休竹是心里搁着事儿,故而对大伙儿的打量不慎留意,又因侯爷坐镇,靖南王身份尊贵,故而也无人造次,只几位夫人的目光多有考究,其余年纪小的平辈、晚辈则是对休竹的好奇。

早有西府管事妈妈备了茶水托盘,由小丫头托着立在门外,明夫人便矜持地站起身,领着在靖南王陪同下的休竹给各位长辈的敬茶认亲。

便是先从侯爷介绍起,休竹行了福礼,从丫头手里接过茶盅,按辈分叫了一声“三叔”,西府侯爷点头的动作都分外严谨,倒弄得 休竹有些无措起来。见他喝了茶,说了些要休竹以后相夫教子的话,便赏了红包。

以此下来,见过了侯爷夫人。侯爷夫人四十多岁,娘家姓海,乃江南大家族出身,长脸,丹凤眼,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端端正正地坐着,与侯爷看起来很有夫妻相。就是那种看一眼,就印象深刻的人。她给的见面礼是丫头用托盘送来的,东西还不少,休竹也没仔细看。

再来便是东府的周夫人,与任休兰的生母一个姓,所以休竹也立刻就记着了。她看起来略比西府海夫人略显年轻,穿着稍显鲜亮的红蓝混纺云纹夹层比甲,笑容温和,有种暖暖的感觉。再一开口说话,休竹便知道她正是昨天在新房里,拉着自己的手说话的那个人。

或许因为所有人都陌生,唯独听过、她的声音还算友好,所以就产生了一种本来就认识的随和感,休竹对她一笑,比之前的笑要自然许多。

周夫人拉着休竹的手,表示不介意。其实休竹在来的路上,靖南王已经说了一下大概要见的人,范家四房老爷于两年前上了文书,因腿上旧疾时常发作,严重的时候几乎不能走路,每到冬天便要去暖和的南方静养,方才少受些痛苦折磨。圣上念他半生戎马生涯,故而准了他告老还乡,让其长子袭了龙都尉一职。其实,四房老爷年纪并不大,看侯爷三叔就知道了。

周夫人给的见面礼同样是用托盘托着的,就休竹目测,和前面海夫人给的差不多。道了谢,便又随着明夫人,见过平辈的。

有西府大少爷忠字辈的范黎,此人与他父亲极为相像,国字脸,浑身透着一派正义凛然之感,及范黎正妻,年龄二十岁左右的黄氏,但因为要随着丈夫称呼,故而要称呼休竹一声大嫂。这让休竹略显尴尬。因为她压根就忘记了要给平辈的和晚辈的准备见面礼。

正当她感觉无地自容的时候,钱妈妈托着托盘来了,上面放着一方砚台和一对珠钗。休竹疑惑而又感激地看了钱妈妈一眼,钱妈妈则快速地瞄了靖南王一眼。休竹顿时明白,定是靖南王叫钱妈妈准备的。

大大方方地送出去,那黄氏便和休竹说了两句道谢的话,这声音一听,休竹也辨认出来就是那天那个说她敦厚的人。

心里有小小的后悔,看范黎的年纪和靖南王年纪差不多啊,怎么偏偏就小了月份?要是范黎年纪大,她也就不用送了。

接下来便是东府奶奶,范曦之妻赫连氏。赫连氏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小媳妇的生涩和腼腆,笑得也很不自然,居然看着比休竹这个初来乍到的人还紧张几分。

好容易遇见年纪差不多,处境也差不多的,休竹露出友好的笑容,送了一对手镯。甭管好不好,反正都是靖南王准备的,而且送的一点儿也不心疼。

接下来便是早上遇见的那个二爷,范家忠字辈范炎,及王府三爷,一位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范鸿。余下一共四位女孩,年纪最大的十三四岁,最小的八九岁,另外还有一位两岁的孩子,是黄氏的儿子信哥儿,侯爷的孙子,对休竹而言他是唯一的晚辈。

跟着休竹的碧翠和冬灵,也都暗暗地将这些人记住,可对于几位爷,她们还是觉得难以区分。

人认完了,接下来便是开祠堂,新媳妇拜见范家列祖列宗,以及将休竹之名随靖南王入范家家谱。

早有管事者备了香案,摆上牲畜果品。由三叔侯爷主持,范家男性焚香,三拜天地,方才开了祠堂门。

在靖南王的陪同下,休竹踏进去,在门口的蒲团上跪下。抬头便是三排灵位,内里油灯旺盛,檀香味迎面扑来。从婆子手里接过香,休竹谨慎肃穆地拜了三拜,便有婆子接过去递给一位穿着袈裟的老头儿。趁着这个空档,休竹的眼睛飞快地从众多灵牌上闪过,很快就寻到了庆禹王的灵牌,而它右边挨着的灵牌上隶书字体书写着:天朝浩授庆禹王贤淑德妃史氏恭人之灵位。

很多疑惑都随着亲眼确认而解开,对靖南王,休竹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些同情。

认亲礼仪全部结束,已经到了午时,西府备了午宴,三府人合众坐了四桌。休竹这一桌都是平辈的女眷,因她身份为长,故而坐了首位。右边是黄大奶奶,左边是赫连奶奶,余者几位便是西府和东府姊妹。

古人吃饭极为讲究,再有大家族中,用饭时都各有一名丫头服侍布菜。到了这个时候,休竹终于理解了老太太的良苦用心,亏得跟着引教嬷嬷学了那么些天,所以让西府黄大奶奶没有看到休竹出糗。

而碧翠也挣了一口气,一开始因她知道休竹喜欢吃什么,便夹给休竹,可黄大奶奶身边的丫头总是紧跟着也伸出筷子。有了两次她便知对方故意为之,见休竹细嚼慢咽,便静静等着对方刚刚夹了菜,黄大奶奶吃的时候她才去夹菜。

其余者大概也发现了两个丫头之间的较量,只是装作没看见。

一顿饭吃得一点儿也不舒心,虽然早就猜到会遇上一个下马威,可也不至于做的这般明显吧?

饭后,众人坐着喝了一会儿茶,男人们去了外间说话,女人们便在这边坐着。

海夫人话不多,周夫人倒和休竹说了几句,那黄大奶奶便过来佯装嗔怪地朝周夫人道:“四婶子真偏心,有了新的侄儿媳妇,就把我忘记了。”

周夫人还是那般温和,笑道:“如何就把你忘了?不过是因为她才来,对咱们不熟悉,才说多两句罢了。”

黄大奶奶点头笑道;“也是。”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突然一改方才的摸样,极是认真真诚地对休竹道:“刚才的事儿嫂子别介意,都是下面的丫头有失调教!自以为出自咱们这样的人家,就比别人高一等了。”

这话休竹听着怎么都觉得怪异,面上毫不在乎地笑了笑,摸样憨厚,好像根本就没有察觉到饭桌上的事儿。

黄大奶奶瞧着,眼里的笑意多了几分,忙招呼着丫头给休竹蓄茶水。

其他姊妹只是坐着,也不知是因为休竹这个生人在场,还是因为她们原来就不多话,反正没有一个人发言。就连赫连奶奶也只安安静静地坐着,黄大奶奶和休竹说了几句话,便过去找明夫人说话。

直到靖南王身边的小厮通知钱妈妈来请休竹,众人送休竹出来,随靖南王去拜别太老夫人,明夫人则另行走了,余者姊妹也都散了。

海夫人交待黄大奶奶派人将该收拾的收拾,便回自己屋里歇着去了。黄大奶奶送走众人,回来随意找了地方坐下,蹙着眉头琢磨。

这黄大奶奶娘家也在江南,因其祖父与海夫人娘家海家沾了一点儿亲戚情分,海夫人瞧她摸样标致,为人爽利,正好补缺了儿子的沉默寡言,也不介意其商户出身,就给儿子娶了回来。头一两年暗中观察,见她颇有些能耐,便将西府诸多事项交给她,唯有大事项才是由海夫人做决策。

这黄大奶奶家中只她一位女儿,从小也受过极好的教育,读书认字不曾马虎。后嫁来范家,又得婆婆与丈夫之心,故而她性情外扬。今日见了休竹举止做派,皆落落大方,偶尔流露出一点儿小女儿羞涩娇态,便觉摸不透她的性子。

一边的丫头红菱瞧她失神,以为她恼了自己在饭桌上输给了王府新奶奶的丫头,心里忐忑不止,便道:“奴婢瞧着,那新来的奶奶也不见得如何,摸样还不及她身边的丫头呢!”

黄大奶奶瞪了她一眼道:“你又见过多少人 ?'霸气书库…87book'就敢妄下结论?”

红菱立刻垂着头,耳边传来黄大奶奶的话语:“我瞧着她倒也有些本事,你可记得东府赫连奶奶初进门的时候?她们两人娘家背景相似,可举止做派却完全不同。那东府赫连奶奶是将门出身,理论比书香之家教养出来的女孩儿更大方不怕生人,可她叫人的时候声音都在打颤,即便是如今,跟着四婶子出门也都是紧着着四婶子身后,不敢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

红菱有些不服气:“那又如何呢?”

黄大奶奶冷笑道:“你也就那么点儿脑子,以后别再毛毛躁躁地擅自作主张吗,要再如次,你出去得了。”

红菱听了,唬得一跳,忙跪下磕头求黄大奶奶饶恕。

黄大奶奶道:“磕头也没用,以后你自己掂量着,别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别人……”

正说着,见有婆子进来,黄大奶奶才止住话,一把拉红菱站起来。吩咐了婆子丫头如何收拾,也会去歇着了。

从太老夫人屋里出来,落了整整一个上午的雪终于见停,然而刺骨的寒风却丝毫不减。休竹不觉打了个寒战,将大氅拢了拢,跟着靖南王的步子往停车处走去。心里很是诧异,难道他就不冷吗?那个二爷都穿了斗篷。上车的时候,靖南王拉了休竹一把,休竹惊奇的发现,她的手竟然比自己还暖和!

低浅的笑声从身后传来,休竹扭头发现包括钱妈妈在内,所有人都是一副暧昧的摸样,不就是拉了一把吗?不就是她有些诧异靖南王手掌的温度吗?这些人都想什么去了!

暗暗撇撇嘴,休竹一派正经地上了马车,规规矩矩坐在靖南王对面,摸样淡定自如,眼睛随意地低垂,看着自己的脚尖。

脑海里便将今天所见之人,所见之事认真地回想一遍。那日明夫人去任家下定,说靖南王晚婚的原因,一则是因为男女双方八字不合,二则是因为其他缘故,故而才惹了董氏病了一场。也许那个时候,老太太、董氏便已经确定了她并非庆禹王原配妻子,并非靖南王的生母,而是庆禹王的继室。如果真的是亲生母亲,何苦说些捕风捉影的话儿来诋毁自己的儿子?

所以董氏在休竹出嫁前夕,叮嘱最多的便是要休竹孝顺明夫人,是担心休竹嫁过来收到明夫人的苛刻吧。她虽不是原配,但庆禹王五年前因病离世,王府一切却都是她在打点主持,王府里处处都是她的人。也许董氏也同情明夫人的处境,毕竟她和明夫人命运相同,故而希望能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和认可。

而明夫人突然不说休竹与靖南王八字不合,而是高高兴兴地办了这场婚礼,是不是就是看中了自己是继室生养的女孩儿,会理解她的难处?她也怕靖南王娶回来的妻子太过厉害,不将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如此说来,靖南王是不是也顾虑到这一点儿呢?

休竹深深地吐口气,真正理解了一句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如果嫁去林家要面对一个注定会拥有许多小老婆的男人,注定要沦为后院妇联女主任。如果嫁去永昌侯府邸,对丈夫要周旋在前夫人留下的儿子和前夫人之间,并且自己不够漂亮,他屋里小妾美婢一大堆。

再有戚家,也有个牵扯不清的前情人要面对,何况那人已经正大光明地住进戚家去了。那人能闹的进戚家的门,还有什么事儿是不能闹出来的?

左思右想,休竹只怪老天,她生平没做什么坏事儿,怎么偏偏就是她重生古代?重生就重生吧,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也好啊,这样就没有那么多比较了。她就安安分分地,理所当然地做一个地地道道的古代人。

想到这里,休竹禁不住深深一叹。

对面的靖南王见她眉头一会儿松开,一会儿皱着,巴掌大的圆脸蛋却又百种表情,正看得兴起,这一叹让他跟着一叹,不禁问道:“怎么,夫人是后悔了还是害怕了?”

休竹方才想起某人还在身侧,忙整理情绪,笑眯眯地问:“夫君这话是何意?”

靖南王佯装没听见,说:“听这风声,好像还要下雪,明天回去夫人可要多穿些衣裳。”

休竹气结,可想起昨天靖南王的悉心照料,和今天始终站在自己身边,还默默地替自己给平辈晚辈的准备了见面礼,心头的气又瞬间没了。望着靖南王,郑重其事地道:“你放心,你交代的任务,我定然全力以赴。”

靖南王有些不适似地别开脸,正巧马车停下,外面的婆子请他们下车。

一行人尚且没有进屋,就有二门上的小厮来打望,说是有人递了帖子请靖南王。休竹瞧着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天空也阴霾重重,似是随意地朝靖南王道:“再穿一件衣裳出去吧,身上的外衣也换了,沾了雪花。”

靖南王一愣,随即点点头,钱妈妈就去柜子里找来一件夹层袄子,和一件玄色袍子递给休竹。

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