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丑小鸭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 五十三回:少年
腊月二十七号这天,一大早便有雪花飘扬落下,飞絮轻摇,仿佛是有天人在碧落之上洒下纷纷的白云碎片。
白云苍狗,时间过隙。
秦秣戴好帽子,系着围巾出了门。她撑着一把浅青色的伞,穿着件深蓝色的中长棉衣,腰带紫色,长靴黑色,头发被束成一把很长的马尾摇曳在脑后,比平常更加清爽些,一如这小城的冬雪,清凌凌地欢乐。
她在小区门口见到方澈,脚步又更加轻快几分。方澈还是撑着把很大的黑伞,秦秣瞧着眼熟,走到他近前问:“这伞,是不是……”她脑子里绕了一下,又没想起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伞,话问一般,便住了口。
方澈示意她收了伞,一边将自己的大黑伞撑到她头上。
“不记得了吗?”他目含笑意望着秦秣,仿佛是在等她回忆。
秦秣便侧头想了又想,在与他共同走出小区,走到求学路那边,看到那棵有些光秃的梧桐树时,才忽有所感,轻“咦”了一声道:“是这里?呀,对了,就是这里,零六年秋天的时候,我拈着梧桐叶在这里发傻,你更傻,还把叶子往嘴里放。”
她轻笑一声,微侧头扬起,望着方澈目光盈盈。
“那时候我撑的就是这一把伞。”方澈低低地说了声。
“三年多了呀,你这伞还保管得这么好。”秦秣也轻轻地说,“我那时候买的伞到现在都不能撑了,多半平常没怎么注意,于是锈坏了很多伞架子。”
方澈低低的声音又再响起,便如远山之上缓缓流淌下来的一泉清溪:“那时候我便是撑着这伞陪你走了一段路,又送你回家。这把伞,我怎么会不保管好?”
往事轻轻在秦秣脑中翻过,她忽然忆起方澈当初的心情,想他那个时候填词说“东风难见意如焚,却忽闻,雨纷纷”,他又说“方寸之间天地远”——那是何等的有口难诉,百转千回?
秦秣伸手挽住他的手臂,轻笑道:“这伞是见证,以后可都要好好收着。”
“以后……”方澈唇角扬起,“你的伞都由我来撑。”
秦秣便点头。过得一会,她觉得光只点头还不够,于是又道:“我们两个人,只要一把伞。”
方澈伸过来一只手,将她的手掌包在自己掌心里,喜乐绵绵。
在当时,秦秣无法察觉方澈的心意,甚至把这当成他在玩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而此刻回想,她却觉得心脏被揪起,为他过往的难过而难过,感同身受。
陈燕珊把聚会的第一站定在一家火锅城,她订了一个包间,早早就在里面等着。包间的门陆陆续续被推开,卫海、鲁松、苏东强、吕琳、姜蕊他们先后进来,几人说说笑笑,好似从未分开过,聊得气氛融洽。
“松子,你小子时尚了不少嘛,居然整了个刺猬头?”卫海用肩膀拱着鲁松。
鲁松就嘿嘿笑道:“什么刺猬头?哥我这是寂寞!”
“呀,这可麻烦啦!”陈燕珊便捂着嘴,嘻嘻地笑,“你这贫嘴贫的,当心是个光棍命!”
“珊珊,你变得更漂亮了,有没有找到男朋友啊?”鲁松转过头去,又调侃陈燕珊。
“我这是标准改变,女大十八变!哼哼!”陈燕珊一昂头,复又故作幽怨,“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人的,只是人家不跟我来电。唉,我这么多年独身,等的就是他,他……他……”
她连着说了几个“他”,尾音拖得好似京腔,顿时笑倒一片。
卫海偷眼瞧她,心里有点痒痒的,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鲁松早就看出来他们之间有点捅不破的小意思,便存着撮合的想法,推一把火又继续调侃陈燕珊:“珊丫头,你那个心上人是谁啊?说出来听听,让哥给你参考参考?”
陈燕珊勾住吕琳的手臂,嘻嘻笑道:“方澈,你们都认识吧?话说我可是对他肖想很久呢,奈何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么多年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啦!”
她说着这话,眼珠子也悄悄转动,用余光去偷瞧卫海的反应,见他脸色一黯,便在心中暗暗地得意欢喜:“哼,小样儿,你还不受刺激?”
然而就在下一刻,包间门被推开,她却受到了更大的刺激。
推门的是一个高过一米八的年轻男子,他只在那里一站,便让人觉得气度卓然,直似那松柏之上落着的初雪,苍翠中含着清峭。
“方……”陈燕珊声音一顿,又将视线落在他身边的女孩身上。这女孩秀气干净,笑意盈盈,分明是秦秣。
“秣秣!”吕琳当先叫了一声。
鲁松又张大嘴巴:“大……大姐头!你、你这是……你的手……”
秦秣与方澈站在门口,正是手牵着手,这姿态分明是情侣才有的。
陈燕珊也不知道自己是惊喜多一点,还是惊吓多一点。她立马就想到自己刚才还拿出了当年的小女孩心思说事,而所说的仰慕之人正是方澈——他囧了,恨不能立即就把卫海抓过来,好埋头在他怀里遮一遮羞。
但卫海这个木头的表情却更加微妙,他似喜似怒,又似欣慰,然后看看陈燕珊,又看看方澈。
“珊珊、琳琳、松子、阿海……”秦秣逐个地交过他们的名字,一边拉着方澈就往鲁松右边的两个空位坐去。
鲁松抓了一把自己的刺猬头,有些纠结地说:“大姐头,你别告诉我你真的有这么神勇!”
秦秣很是莫名其妙:“什么神勇?”
“你融化冰山了呀!”鲁松瞪着眼睛看向方澈,又哼道:“这小子!”
吕琳坐在他的对面,当即飞过一支筷子给他,笑骂道:“松子,你不要这么小气好不好?多少年了还记仇?现在方师兄可已经是我们的……咳,是你姐夫啦!”
方澈淡淡一笑,对鲁松说:“鲁松,以前……”
“行啦!”鲁松打断他的话,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哥我没那么小气,不就是打了几架嘛?还没怎么打成!嘿,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不打不相识,你要是不能打,我还瞧你不上眼呢!”
方澈便端起面前的茶杯,微微向他致意,浅抿了一口。
“我怎么老觉得不可思议?”陈燕珊眨巴着眼睛,“秣秣,你真不交代一下?”
方澈笑了笑说:“方澈是我的……”
方澈这次适时插话,说了一句:“我是她那口子,她也是我那口子。”
就这么一句话,顿时产生了无比神奇的效果。秦秣的表情有点愣,陈燕珊憋着笑,吕琳呆呆的,卫海一脸如释重负,鲁松则做仰天长叹状,姜蕊继续文文静静地笑着,苏东强又是一脸古怪……
刚才还吵吵闹闹的包间一时陷入安静,过得片刻,方澈又说:“等我们结婚的时候,请大家吃喜糖。”
“哇!”陈燕珊叫了一声。
卫海豁然起身,更是夸张地张大了嘴,紧接着便有惊叹声恭喜声此起彼伏,包间里更是热闹欢腾。
闹得一会过后,鲁松说:“方澈,你小子说话太直接了,我树杈无言,毛线,彪悍啊!”
陈燕珊白他一眼:“松子,别说粗话行吧?”
“我觉得我们还是先恭喜吧,高中同学能走到一块的,可真不多。”吕琳又显赞叹。
卫海说:“主要是方澈刚才那话太彪悍了,我们没反应过来。恭喜是吧?当然要恭喜。不过,秣秣,你们可要晚点结婚啊,要是法定年龄一到就急匆匆结婚,我们那时候肯定还没赚到什么钱,那可就没法给你包个大红包啦!”
秦秣强敛下双颊的火热,轻咳一声道:“这个问题真不好说。”她在家人面前说方澈是自己结婚对象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害羞的感觉,但这话经方澈一说,不知怎么,她又觉得心底下仿佛有羽毛轻挠,滋味无法言述。
火锅汤底被服务员端上,大片牛肉和各种配菜也都陆续上了桌。鲁松叫了一箱啤酒,重点就是灌方澈和卫海。卫海屡次想要反灌,奈何总是被他拿话套住,方澈则是酒到杯干,却往往在不动声色间劝得鲁松喝下更多的酒。
秦秣本来雅好杯中之物,很想加入他们之间,但想到自己如今的酒量,她终于还是没敢往杯子里倒啤酒。这啤酒她能喝个四五杯没问题,不过在这种场合是不能开这个头的,不然还不定被灌成什么样。
吃到一半,陈燕珊推了推鲁松,跟他换过座位坐到秦秣身边,又拉上另一边的吕琳和姜蕊,笑闹着闲聊。
“对了,秣秣,我记得你以前养过一只狗狗是吧?现在那家伙长什么样啦?”
秦秣笑道:“斑斑这小东西呀,毛长得特别整齐,米白色又高又大,会开门关门,给我叼鞋子。就是个头越长越喜欢往沙发上躺,一点都没有自己已经不是小狗的自觉。”
“我没养狗,我养了只猫。”说道宠物,吕琳有点激动,“我跟我那猫咪的感情特别好,你们绝对想不到,我是从柜子里抓到它的。从巴掌大,一只养到现在,都成了大肥猫呢。”
“你那猫咪怎么?你们不知道,我们学校超级不人道……”
几人聊的话题是没边没际,陈燕珊又是个跑题大王,她抓过吕琳的话头,越说越兴致高涨,笑声如旧片新放。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 五十四回:欢乐
就是同学会,其实参加聚会的同学并不多,只要特别要好的几个朋友聚了聚。
吃过火锅以后,他们就沿着求学路来回地走。一群年轻人肆无忌惮地压着马路,几乎可称是浩浩荡荡地从街头冲进。喧闹声声,众人说得气氛热烈,有些还手舞足蹈。
鲁松嘿嘿笑道:“我们这是不是行为艺术?”
吕琳囧囧的以抓头发,说:“我们没到那种程度把?那个什么……是不是收敛点?”
“我看,我们这都跟游街示众差不多了。”卫海特意凑到陈燕珊身边,说这话还对她挤眼睛。
“游街示众?”鲁松哈哈大笑,“卫海,你这家伙,不会是控牢狱把?还游街示众呢,我们没这么惨!”过得片刻,他想着又觉得乐:“嘿嘿,卫海,要游你游去吧,我们这叫踏青!”
秦秣忽然就转过头,用一脸悲剧的表情看着鲁松。
鲁松被她看得有点心里发毛,抖了抖肩膀,咳嗽这说:“大姐头,你、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我怎么看着怪恐怖的,你别吓唬人。”
“唉,我只是在想你当年被词典的成果。”秦秣眨了眨眼睛,“松子,踏青的含义,你要不要回忆一下?”
鲁松却送了一口气,脸皮很厚地说:“嘿嘿,大姐头,你这就是老土了。现在流行没文化你知道吧?有文化的都是恐怖分子,像我这样的,什么都不懂,我就是做憨厚的!”
“踏青不就是郊外远足嘛。”陈燕珊偏过脸,“松子,我鄙视你,亏你还是中文系的呢。”
鲁松一脸委屈:“我容易嘛我?又不是我要学中文的,还不是那什么分数不够,学校调剂,然后就把我给调到中文系去了!唉,这年头,人在江湖飘,此身不由己啊!”他说这话还挤眉弄眼,那语气那表情,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顿时又引发一场爆笑,众人抓着手挤作一团,东倒西歪。
秦秣笑得直往后面靠去,方澈拦腰扶住她,在他耳边轻笑说:“我看松子未必就不知道踏青的意思,他这是故意要逗你挑他的刺呢。”
“你就知道?”秦秣将头微往后仰,说话间气息不经意拂过方澈脖颈处。
他低头笑笑说:“他要是看见你,不挨你几句训,他就浑身不舒服。还好我已经先下手为强,这小子估计自己都弄不明白这点心思。”
“怎么可能?”秦秣抓着他的衣襟,站直身体,“真要是这样,你还跟我说?”
方澈便牵住她的手,又俯身到她耳边说:“反正我已经先下手为强了。这小子根本就没有竞争机会,他就算有那么点想法,现在也会很自然地被扼杀在萌芽中,就连他自己都不一定能察觉到,秣秣,我这是得意。”
秦秣侧头去看他,见他五官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眉毛确实微微扬起,目光一片闪亮,果然很得以的样子。
一群人走在路上,笑闹也是一团,早着一整团中,他们对视一笑,竟有着与这一切相融的小小旖旎。
行走,独行与结伴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尤其在这些伙伴还都是同学小年的时候,那种意气奋发的姿态真是有如涛涛江河汇聚,仿佛便可以高歌前进,冲垮掉任何世俗的桎梏、现实的羁绊。
他们走在路上,所过之处引来不少目光。不过这些家伙脸皮叠加,那可真是比城墙还厚,但凡有路人目光往这边的停驻时间稍长,鲁松便会吹口哨,而苏东强则发出尖叫的怪音。
情绪被众人感染,陈燕珊乘着混乱,忽然一咬牙,伸手拽住了卫海的衣袖,把他的脑袋往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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