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丑小鸭
,轻轻一叹:“好茶好水,更是好手法!”
秦秣轻啜杯中之茶,微笑道:“君山茶始于唐代,此茶竖立如剑,有古之豪侠剑客遗风。”
赵周以手拍案,哈哈大笑:“好个古之豪侠剑客遗风!秣秣啊,我看你雅通古文,今日可是有位奇人要为你引见,不知你见是不见?”
“何等人物能得周老爷子称为奇人?”秦秣以指腹摩挲杯沿。
赵周一手轻轻从颔下短须抚过,摇头笑道:“这般不爽快,哪里是豪侠遗风?秣秣,你可要先回答我的问题。”老头儿故意摆起脸色,那模样反倒让秦秣更增几分笑意。
“行!我答应了,周爷爷引见,又哪有不见的道理。”秦秣将手一摊,“不过我这里还在工作,周爷爷你那位奇人可是要上茶馆来喝茶?”
“小姑娘跟我走吧,那位奇人正在老头儿家中。至于茶馆里的工作,让赵成碧做去,他这个老小子整天坐柜台,也不怕骨头生锈!”赵周一挥手,“走吧!”
卷二:灿烂时节谁煮酒 二十三回:缘悭
一脉远山蜿蜒苍翠,千里碧空如洗,公路两旁绿树成荫,偶有城郊人家一角屋檐斜伸,又为这道郊区公路更增几分人间烟火气息。.
秦秣跟赵周坐在一辆红旗HQ3中,透过车窗打量路旁风景,也别有一番滋味。
红旗HQ3是外形相对复古的一款车,但乘坐起来却不是老爷车能比。秦秣从那次公交事件以后,就非常怵车,这次要不是因为赵周家离茶馆那边太远,她也是不愿意坐车的。不过这辆黑色的小车还是让她认识到,现代的车并不全部都是那么恐怖,至少赵周这款车就没让秦秣觉得难受。
“周爷爷,你家离这里还有多远?”
“小姑娘坐不耐烦啦?呵呵,不远不远喽!”赵周眯着眼睛笑,又向前排的司机道:“小罗,我让你通知那帮小兔崽子们回家,你都通知到了吧?”
司机小罗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国字脸,理着平头,皮肤带着建康的小麦色,整个儿显得很精神。
“我办事儿,您老还不放心?”小罗言语随意有趣,“老爷子,您要是想扣我工资什么的,也别想在这种事情上挑到我的刺儿!嘿嘿,我不但要拿工资,我还要拿奖金!”他话带北方口音,长得也是人高马大,不过脾性倒显得机灵活泼。
赵周笑骂:“就你这个混小子心眼多,再乱嚷嚷,我连工资都不给你!秣秣,你说他这种小心眼的家伙,是不是该罚?”
秦秣眨眨眼,笑道:“当然该罚,而且要重重地罚!”
“重罚?”赵周笑呵呵,“是要罚,秣秣你说,怎么罚?”
小罗哭丧着声音求情:“秦小姐,你姓秦,可千万要留情啊!”
秦秣被他的称呼给气乐了,当即轻哼道:“罚你,罚你往后叫我秦先生!哼,再罚你说上十个笑话,要是笑话不好笑,就请周爷爷扣你工资!”
赵周立即大笑着连连称好。
一路笑语,车子离市区也越来越远,公路两边开始现出大片水稻田。十月初的时候,南方双季稻中的晚稻也已经抽穗。那一片绿油油的禾杆上满挂着沉甸甸的饱满稻穗,秋风吹过来,更见碧波起伏,宛若大江翻浪。
“稻田!”秦秣惊喜地望向窗外,她头一次亲眼见到田中稻谷,这实际景象与图画中和文人描述中的意象是完全不同的。也是亲眼见到了,她才稍稍感觉到,那种可以望见丰收的充实感。
“秣秣以前没见过稻田吗?”赵周微感惊讶。
秦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这是第一次见,嗯,惭愧。”
“呵呵,生长在城市里的孩子,没见过农田也不稀奇。不过闭门造车可不行,秣秣你以后要多出来走走才是。”赵周微微一笑,倒是觉得这样的秦秣比起在茶馆中博雅通古的秦秣更显真实些。
一个小女孩,不管读了多少书,见识有多么不凡,她若没有真正的人生阅历,总归太显单薄。那个坐在屋中捧书详解的小姑娘,无论如何让人钦佩,她也终究是疏离的。不过秦秣不但学识丰厚,兼且自从在茶馆打工起,就一直保持着不骄不躁的从容,赵周高看她一眼也是顺理成章。
秦秣认认真真地受教,也觉得自己若有闲余,是应该多多走出去,看看这片故土上的大好河山,看看这千年之变,究竟有多么深远。不过她现在是高中生,学业为先,闲余时间也就很少,真要走远怕还得等上好几年。
车子右拐进了一条小柏油马路,道边的农田又渐渐被两排高大的枫树掩盖。此时枫叶微微染红,那紫红鎏金自叶尖而始,虽尚未能染遍所有叶片,却在青绿之中挑起微红,更显色彩多姿,仿佛霞罩雾山,动人之极。
“周爷爷,这可真是一片好地方。”秦秣赞叹,“稻田如碧山逶迤,见一角青瓦;枫林若霞道深远,寻数挂粉墙。”
“哈哈!好联!”赵周携着秦秣的手下了车,带她自小片枫林间横穿而过,眼前便显出一汪青草池塘。那池塘对面正站着个年轻男子,赵周扬声便喊:“稻田如碧山逶迤,见一角青瓦;枫林若霞道深远,寻数挂粉墙。梓暄,横批是什么?”
池塘对面的那人微笑不语,待两人绕过塘边小路,走到近前,才浅笑道:“何处人家。”
“何处人家!妙!”赵周一合掌,拉过秦秣,介绍道:“梓暄,这个姑娘叫秦秣,秦汉之秦,秣马厉兵之秣,刚才这一对联子,就是她做的。秣秣,你眼前这位便是我说要向你引见的奇人了。他叫乔梓暄,梓者,梓刻印行也,暄者,和畅温煦。”
乔梓暄身形修长,约有一米八零高,生得一双仿若墨玉的眸子,眼形微狭,眼角眉梢却是一片朗朗英气。他气质干净清朗,只是这样平平淡淡地往那里一站,唇边稍噙微笑,便能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这般风姿,卓有翩翩君子的气度。
秦秣往日自喻君子,其实也不过是说着玩笑自己,秦大公子风流过、放纵过、疏狂过,就是从来都没有真君子过。
“周爷爷,你让我来见这位乔先生,可是说我气度不够温雅,成心要我过来好好学学?”秦秣微侧头,笑了起来。赵周老头儿这回有点意思,不过这个乔梓暄气度相貌都是明朗温雅的,却不知道他奇在哪里。
赵周伸指轻敲秦秣的脑袋,笑眯眯地道:“你这丫头鬼心眼儿也挺多,说这话难道是怕周爷爷欺负你吗?行了,我们进屋去。”
那池塘两边都是水稻田,也有一些宽宽的田坝边上种着些小菜,风吹过来,满空气里都弥漫着田间清香。赵周的屋子是一栋两层高的青砖屋,正堂足有一百平,另连着五间起居室,就盖在池塘边上。那屋后靠山,屋前还种着几棵柚子树。这时节柚子树也挂了果,青黄色的,最少都有人两个拳头大,十分饱满诱人。
再看这一片山脚下,零散着许多户人家,远远的有犬吠之声传来,更添几分生气。
小罗在那路边停好了车,也跟进屋子里,不过他是直奔厨房,说饿了,要找些吃的。
“怪了,梓暄,三儿不是早到了么,怎么我一回来这小子又没见人影了?”赵周一边招呼秦秣到侧边客厅坐下,一边左右张望。
乔梓暄随意坐到一条木凳上,先向秦秣微微点头致意,然后回答赵周:“他到楼上弹了首新曲,唱了段词,就在你们到之前的两分钟,忽然匆匆忙忙地说要走,我拦也拦不住。”
赵周脸现怒色,轻哼了一声,才向秦秣苦笑道:“秣秣,头一回遇见你的时候,我就说要让三儿见见你,谁知道那小子是个坐不住的,我们后脚进的茶馆门,他前脚就已经从后门走了。这回更过分,我都告诉他有个客人要让他见见,他倒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也没点规矩。”
秦秣点点头,却很认真地道:“周爷爷,闻琴知意,我听琴音便知道你说的那位三哥是个性情洒脱,不喜受拘束的人。他如果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就弹不出那样的高山流水了。况且缘分不能强求,我与他数度缘悭一面,只能说是时机未到,你也不必在意。”
她其实是一直记得那一次琴音的,与那弹琴者数度擦肩而过,秦秣也觉得遗憾。不过在这个时代能听得那样的琴音已是幸事,若不能与弹琴者相交,也不需强求。
赵周闻言顿时摇头叹息,连连道:“这不就是知音么?这不就是知音么!”
乔梓暄微侧头,看向秦秣之时笑容稍敛,黑眸中深藏了几分惊奇与探究。
卷二:灿烂时节谁煮酒 二十四回:画九思
临窗照水,铺开宣纸,一炉龙脑香袅袅而燃,烟气便渐渐萦绕得这间画室清峭古雅,若有性灵。。
秦秣与赵周站在一边,看乔梓暄净手、调色,然后捻起一支大号白云羊毫笔沾墨铺洒,于是那笔锋便在浓淡转折间晕染出一片墨青远山,几处怪石嶙峋。近水池塘,田间阡陌皆在其中,留墨飞白,更见隐约悠长之意韵。
乔梓暄又换了一支中号白云,沾赭石,寥寥数笔,那池塘边上便多了一只伸爪刨地的小土狗。再沾藤黄、三绿,一个枝叶缠绕的野花环又随意落在小狗旁边。他再换一支笔,或铺墨、或重染,或修饰细节,于是这一幅“何处人家”就在他笔下渐渐清晰,到意态鲜活,几欲脱纸而出。
“好!”赵周击掌赞叹。
乔梓暄换笔落款,点朱砂,盖印章。
秦秣仿佛又见当年,也忍不住赞道:“此画最为精彩之处,便在那一只野花环。”
乔梓暄搁下笔,转身微笑道:“何解?”朗朗天光从窗外透照到他身上,映得他这么一笑,便如绣竹展叶,清雅非常。
从古至今,竟仍能见到乔梓暄这般人物,由不得秦秣不忆当年。
她微微恍神,轻叹道:“何处人家,其中隐含两个问题。一是见不到,于是寻找疑问,二是肯定有,却难寻痕迹。所以不见人影,不见炊烟,不见屋角,却有这一只花环。花环当然不可能是这小狗所编,那么,编花环之人却在何处呢?一波三折,引人深思,此画尤得其意。”
赵周哈哈一笑,连连点头:“这画跟宋徽宗当年所提,踏春归来马蹄香,有异曲同工之妙啊!梓暄你这画中五味,可又精进一大步,叫你老师知道,一准乐得又跟我这老头子炫耀。”
乔梓暄不骄不躁,仍然淡笑道:“当年那位画状元题画踏春归来马蹄香,却不见花卉,只有蝴蝶围绕马蹄飞舞不休,从此开创画中藏迷之先河。我不过是拾取前人牙慧,如何能跟先贤相比?”
赵周伸手轻拍乔梓暄的肩膀,皱眉道:“梓暄,我最不喜欢你的地方,就是你太谦虚。你老师一向来最是狂妄嚣张,怎么就教出了你这么个谦虚过头的弟子?”
乔梓暄微笑不变:“老师最得意的,正是教出我这个懂得谦虚的弟子。”
赵周一愣,忽然放声大笑。
听听乔梓暄这话,他哪里谦虚了?他这口称谦虚,其实不知道有多自得呢!
秦秣在一旁听着,都觉得这个一派君子风范的人偶尔幽默起来,那效果别是逗人。她脸带微笑,神思其实恍惚。宋徽宗是嘉佑年以后的皇帝,秦秣不曾经历过宋徽宗的时代,如今听人说起“踏春归来马蹄香”,她心中滋味,着实莫名。
“此画,”乔梓暄又看向秦秣,说出一句出人意料的话,“便赠与秦小姐,如何?”
赵周眯起了眼睛,看看秦秣,又看看乔梓暄。
秦秣微感愕然,正要问个究竟,乔梓暄又道:“此画乃是根据秦小姐对联所作,秦小姐是懂得赏画之人,一眼看出花环玄机。若不赠你,此画也徒增黯然,不如毁去。”他说话间,一手已经抚到画上,仿佛要将画撕开,毁掉这一纸胜景。
“这画我收下了。”秦秣轻轻伸手,拦住了他。
抬手间,秦秣又将画案上的画轻轻提起,放到另一边桌上平铺晾着。她在画毡上再铺一张玉版宣,提起一支大号花枝俏勾线笔,沾了烟墨,便轻按缓游,走起了线条,行云流水间绘出一个古装男子的半侧身影。
赵周微感惊奇,乔梓暄更是紧紧盯着秦秣绘画的姿势,若有所思。
秦秣行笔极快,偶有停顿,也是笔断意连。她用的是玉版宣,这种宣纸介于半生半熟之间,既能画工笔也能画写意,而她的画既有写意的意境和笔法,又有工笔的构架与细腻。她用游丝笔画人物的眉眼与发髻,又用接色法点染人物瞳眸与水色双唇,最后用枯笔涂抹虚化的背景,竟是衔接得自然流畅之极。
很快画中人物便带着一股清峭温雅之气跃然纸上。
在雕花木窗的半掩下,这男子青衫大袖,高冠博带半隐半现。他微侧头,一手提笔,另一手撑案。那提笔之手被秦秣画得格外修长清晰,骨节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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