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丑小鸭
一眼之间,她就认出了这方蜜黄色微带晕红的印石是糖玉质地。这方印章雕刻得别致精细,秦秣取出来仔细观看,只见灯光下糖玉的蜜色流转,实在是说不出的甜蜜喜人。这是上好的糖玉,印章上端被雕刻成了睡莲半开的形状,盖印的一面则用阳文铭刻着两个魏碑风格的纂字:“怀虚。”
秦秣将印章放回锦盒,心里却并不高兴,只暗暗思索乔梓暄的用意。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秦秣绝不相信乔梓暄只是单纯地见她没有印章,所以特地送她一方。
糖玉并不是最珍贵的玉,在暖玉当中,糖玉只能算是一种伴生的次等玉。当然,这种次等只是相对于最珍贵的黄玉以及羊脂玉来说的。事实上,上等的糖玉往往被称为玉中新娘,甜美莹润,雅然动人。
要说甜蜜,没有哪一种玉能比得上糖玉。
很少有人用糖玉做印章,也很少有人在印章上端雕刻莲花。糖玉更适合用来打造手镯,若是哪个男子以糖玉手镯为信物私赠女子,那便是最为无声的甜蜜誓言了。
“这是表白?” 秦秣皱着眉头,无法相信。
她跟乔梓暄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而已,就算互相赠画,那也算不得什么。何况乔梓暄那般品貌风雅,而从外貌上来说,秦秣毫不起眼。
秦秣一眼就认定,乔梓暄是一个心思复杂的人,从他的画中就可以看出,他那人心思百折千回,绝不可能轻易就交付真心。
“糖玉、怀虚、睡莲、莲花、莲……为何是莲?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秦秣越想越觉得这分明是在暗示相思,所谓连、糖、虚……如何不是相思?
可是这相思来得未免太过荒唐。乔梓暄只字不寄,只寄这一方糖玉睡莲印章,可不是荒唐?
“莫名其妙的人!”想了半天想不出结果,秦秣也只能将那锦盒连同糖玉一起收到柜子里。这印章已经刻好,带有她的记号,倒是不便归还。
不过不论乔梓暄有什么用意,他终有要明说的时候,秦秣懒得再猜,干脆不管了。
到晚自习下课的以后,506寝室的女孩们也陆续返回,于是寝室里又热闹起来。
陈燕珊念念不忘要跟方澈约会,又问秦秣有没有向方澈说起。
“我现在就去。” 秦秣被她磨得无奈,干脆起身出去。
卷二:灿烂时节谁煮酒 四十三回:折线
临进熄灯前的校园并不是很热闹,毕竟这是重点高中,大多数学生都是以应付繁重的学业优先,在这个时候还在外面晃荡的自然是非常少了。
秦秣拖着伤脚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男生宿舍门口后,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找到方澈。她抬眼去看那三栋灯火通明的大楼,恍惚间就觉得方澈雪崖般的身影渐渐湮没在灯火中,无可碰触。
他终究也是要走远的,就像秦云婷,就像苏轼,就像咏霜,就像千年前那个大厦一朝倾的秦侯府。
秦秣低头之间,心底竟涌起一股酸涩的不舍,人生能有几次年少?
一个轻佻的声音唤回了秦秣的思绪。
“你就是秦秣?”来人微扬着尾音,如此问道。这个问句,意味深长。
秦秣挑眉,抬眼看去,就见眼前站着一个陌生的高大少年。这人将近有一米八高,体型精瘦挺拔,但站姿随意,那凌乱的短发和深刻的五官都使他显得十分恣意狂妄。他看起来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嘴唇略厚、微翘,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固执。
“我是秦秣。” 秦秣淡淡地点头,不动声色。
“我是雷靖安。”自报家门的少年用居高临下的目光蔑视着秦秣,“果然是丑丫头,你听好了,以后离王子毓远点!”说完话,他又轻哼一声,然后微甩头,扬长而去。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仿佛天下人都该听他的。
秦秣摇头失笑,原来不过是个自我意识过剩的小屁孩,也许,还是王子毓的追求者?
“王子毓?” 秦秣别有意味地笑了笑,“现在是有些早了,不过你若自愿跌进来,我又何必在乎他人?”
秦秣的目光在男生宿舍前梭巡,终于见到一个认识的人,她连忙叫出那人名字:“曹智书!”
曹智书是开学那天帮秦秣报名的那个学长,虽然后来因为方澈的出现他提前退了场,但这个人看起来腼腆拘谨,给人的第一观感还是不错的。
“你是……”曹智书愣了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笑道:“你是秦秣,刚才光线暗,一下子没认出来。抱歉,你有什么事吗?”
秦秣暗藏审视,只这一句话就听出了这人礼貌腼腆之下实质的冷漠疏离。
“我想请学长帮个小忙,不知道是不是太打扰呢?”于是秦秣的脸上也挂起了亲和腼腆的笑容,互相客气互打太极可是中国人际交往的精华所在,她自然深谙此道。
在厚厚黑框眼镜的遮挡下,秦秣看不清曹智书的眼神波动,只见他微微一笑,又很客气地道:“哪里哪里,帮助学妹是应该的,你有什么事情,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帮忙。”
这话说得有意思,“只要力所能及”,那潜台词也就是“如果力所不能及,那么很抱歉……”。秦秣听得好笑,也没空跟他继续语言艺术,直接就道:“曹学长你应该认识方澈学长吧,帮我叫他出来可好?多谢你啦。”
谢都谢了,曹智书自然不会不愿意帮这样一个小忙。
等了约五分钟之后,方澈从宿舍的大铁门里快步走出来,他仍然板着脸,只是眉眼间一点温和欣喜之意还是让他比平常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这么晚了,怎么还走出来?”然而他一开口就没好声气,说话间一把拉住秦秣的手,又问:“脚疼好点没?有没有擦药?”
秦秣扑哧一笑:“小方同学,你什么时候改行做大妈了?”
方澈放开她的手,脸微侧,轻咳道:“找我有什么事?如果你要以身相许的话,我觉得,其实还早了点。”
秦秣忍不住笑得双肩颤动,边笑边说:“没想到你还挺有幽默天赋的!哈哈,方澈,你逻辑能不能稍微正常点!”
方澈又转回脸,微微笑了笑,却不回话。
“我来是想问你明天什么时候能有空”笑意稍歇,秦秣直接说出目的。
“你要我做什么?”方澈声音和缓,“我什么时候都有空。”
“不准逃课!” 秦秣想也没想就瞪他一眼,然后又笑,“你这皮猴子还真是挺受欢迎的,陈燕珊的信你还记得吧?她想约你。”
淡淡的路灯光下,原本悠闲吹拂的夜风仿佛在忽然间被什么冻结了起来,方澈平和的脸色一冷,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秦秣却莫名地感觉到了他猛然涨起的愤怒与悲伤。夜风之中,这些愤怒悲伤的色彩深沉地好似一口无底深井,悠悠荡荡,没有天空和尽头。
“方……”
方澈蓦然抬手轻轻拂过秦秣的眼角,然后淡淡道:“明天晚餐后,我在足球场旁边等你们。”
说完话,他将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微笑道:“你回去吧,小心点你的脚伤。”转身之间,他离去的步履沉缓有力。秦秣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手上的表,见熄灯的时候马上就要到了,也顾不得多想,连忙加快步子往女生宿舍那边走去。
一路与脚踝的疼痛做着斗争,等秦秣回到寝室后,全身又出了一通大汗。她先告诉陈燕珊方澈的回复,接着就钻进卫生间里洗漱整理,到出来的时候,寝室灯已经被统一熄灭,然后各自睡觉,安静无话。
第二天起床后,秦秣的脚伤已经好了很多,小腹也只是隐约闷痛,稍微忍忍就可以忽略。经过昨天的折腾,她今天的心情越发平静,以后这每月必来之事还得伴随她几十年,如果她每次都计较个死去活来,那以后可真不要生活了。所以该吃吃,该睡睡,该读书还得读书。
鲁松又坐回了他原本的位置,看到秦秣走到座位边的时候,他一边让路一边耷拉着脑袋,表情可怜得好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秦秣不理他,坐到座位上就开始认真做题,然后上课听讲,下课闭目休息。
晚餐后的约会秦秣并没有跟陈燕珊一起去,虽然方澈口说等你们,但在这种事情上,秦秣自然知道自己不能穷掺和,跟着过去碍人眼。
不知为何,心中竟是微酸。
上晚自习的时候,陈燕珊是踩着点走进的教室,任谁一眼看去都能发现她双颊微红,神采飞扬。那双目之中,柔软晶莹得仿佛能掐出春水来。
“她得偿所愿了?” 秦秣喃喃低语,一抹几近扯落晚霞,翻转寂寞的惆怅淡淡地将她环绕。于是她闭上眼睛,在草稿上默写出“方澈”二字,然后一道横线划过这个名字,她翻页,又睁开眼睛。
秦秣,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跨墙邀月草衣深。晚霞沉,笑谁嗔?柿子高高,谗断好舌人。猴儿折枝忙解意,山不语,夜阑真。
半阕《江城子》,方澈,你终究没有对上。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如水,秦秣埋头学习,只是有问题的时候多半直接去问老师。方澈仿佛失去了踪影,陈燕珊脱离了她和吕琳的队伍,经常很晚才回宿舍。魏宗晨的学习不错,常常跟秦秣交流,姜蕊有着惊人的英语天赋,在这方面,她对秦秣帮助甚大。
那个未曾开始便夭折的“吟诵培训班”再也无人提起,学生会和各社团开始大张旗鼓地招收新成员,鲁松报了体育部,魏宗晨和姜蕊一起进了学习部。
吕琳提议让秦秣去校广播站应聘,但秦秣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只是一心读书。
第一次月考过后,秦秣的成绩跌碎了一地眼镜,她拿到全班第一,同时也是全校第五十一名。虽然差上一个名字已经跟这次的奖学金擦肩而过,但秦秣本身也是很欣慰的。她大有一种努力得到回报、前景无限美好的舒畅感,自我感觉着跟那自力更生的距离又拉近了一步。
章国凡在讲台上用极具教育意义的语言表扬着秦秣:“同学们好好看看,这就是努力学习的成果!相信秦秣同学平常有多用功,同学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如果你们也想突飞猛进,那就咬紧牙关,同样一心扑到学习上!天道酬勤,你们谁愿意落后?”
此后章国凡对秦秣的态度大为改观,颇有将她树立成浪子回头之典型的意思。
秦秣对此不冷不热,总是用一副书呆子的木讷像来回复章老师。
语文老师卢华波倒是个有趣的人,他课下与秦秣的交流也不少,两人畅谈古今,而卢老师常常抒发书生意气,直叹怀才不遇,大有将秦秣引为平生知己的意思。
有一次卢华波这样问秦秣:“秣秣,我看你满腹才华,诗书皆通,怎么偏偏这样耐得住寂寞?现在的人有半点东西都想秀出来,你看那些少年成名的畅销书作家可是一抓一大把,你怎么从来就没有过要向哪里投稿的意向?”
一番话问得秦秣愣了半晌,然后是万分不解:“著书立说,那不是一代宗师才能做的事情么?现在的少年宗师都一抓一大把了?”
卢华波愣得更厉害,脑子狠狠转了弯才算是听明白秦秣的话。他当即大笑,一边笑一边拍桌子,指着秦秣道:“你读书读傻了吧?著书立说?一代宗师?哈哈!秣秣,你居然比我这个叔叔级的人物还要跟时代脱节得厉害!你从来不看畅销书?”
秦秣当即就到图书馆大肆了解了一番现代畅销书的含义,于是她问卢华波:“这些书有很多都是从网上先连载的,我要到哪里去上网?”
卢华波沉默片刻,然后叹道:“学校今年取消了你们的电脑课,图书馆的电子阅览室也一直都没能建立起来,你要上网的话,除了自己买电脑,就只有去网吧了。”少顷之后他又苦笑,“我大概是第一个让自己学生去网吧的老师。不过……算了,秣秣你还是别动这个心思,好好读书才是正事。”
秦秣只有一个问题:“出这些书是不是很赚钱?”
“畅销自然是赚钱,不畅销,那就很难说了。”卢华波回答得有点心不在焉,他眼神深远,不知想到了什么。
秦秣权衡了十分钟,很快做下决定。
她并没有去找网吧,也没有打算去写那些长篇的小说或散文来投稿。她曾学到的那些东西跟现代流行的元素并不是很搭调,能即兴赋诗也不等于就能写好小说,何况她现在的精力容不得太过分散,不然学业拉下的话,在她看来就是得不偿失。
但她也不能就这样放过这块摆在嘴边的肉,于是她从图书馆找到一些文学性比较强的杂志,尝试着向其中的几个学术专栏投稿。写这种古代文化辩论型的东西,对秦秣而言确实是非常轻松,她随便拉过一个话题就能出口成章,做这个事情真是再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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