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命谷
忘我方丈淡然说道:
“老衲非无情而不明事理之人,你只管进来好了。”
洞外的熊式文答应一声,搀扶着熊式武一步步走进山洞之中。
熊式文首先向洞顶瞥视了一眼,随即又环扫了洞中一遍,才把扶着的熊式武放置在忘我方丈身前不远地方的木墩上面。
忘我方丈却对明觉大师说道:
“明觉,取床被子铺在我的身前地上,扶熊式武躺下,然后唤醒明恒明修,准备滚水等物。”
明觉大师这次却能闻言会心地说道:
“方丈,师弟们日间取水砍柴辛苦了个够,刚刚睡稳,有事弟子来做是一样,不用叫醒他们了,好吧?”
忘我方丈嗯了一声,明觉大师立即动手铺好棉被,并在洞内炉灶上加了木柴。
熊式文立刻把熊式武扶到棉被上坐着,面对着忘我方丈,当然熊式武和忘我方丈的距离又接近许多。
忘我方丈沉默了刹那之后,缓缓说道:
“熊式武,老衲如今替你医治内伤,你就算是老衲的病人了,过往的恩怨是非和仇恨,在医治的阶段必须放弃,你可懂?”
熊式武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自然懂,设若你想杀我,现在可以说是举手之劳了!”
忘我方丈沉声叱道:
“医者有割股之心,熊式武,你若不信老衲,回去就是!”
熊式文突然接话对熊式武道:
“二弟,我怎么对你说的?方丈仁厚,前事是你不当,如今方丈既肯不究而代你疗伤,感激尚恐不及,怎地又说……”
他话还没有说完,忘我方丈哼了两声,冷冷地接口说道:
“熊式文,你这几句倒是好话,可惜话与心违,你当老衲双目失明就好欺弄?”
“方丈这是说哪里话来,熊式文心愿可对天日,只可惜无法表达!”
忘我方丈沉声说道:
“老衲深知你‘心愿可对天日’的这句话是实话,不过你存的是什么心?许的是什么愿?
却大成问题了,熊式文你说对吗?”
熊式文暗中惊凛不已,双目失明的忘我方丈,竟然如生神目,能够洞察肺腑,叫他怎不惊惧!
但他不能不立即接话,于是熊式文故作无可奈何,喟叹一声道:
“方丈不信熊某兄弟,熊某兄弟又能奈何,所幸是熊某兄弟有求于方丈,否则……”
忘我方丈不待熊式文把话说完,冷笑一声厉色接口道:
“熊式文住口,老衲已然不耐烦听你这种口蜜腹剑的话语了,设若你真的存心良善,熊式武身怀与敌偕亡的奇毒药物,你怎会不知?
“你们兄弟打定了极端如意的算盘,既已知晓老衲所习并非‘三阳三绝正掸神功’,只能胜过尔等半筹并不足以置尔兄弟死命,因此暗起不良之心!
一方面因需老衲替熊式武疗伤,不能不暂忍一时,另一方面则由熊式武身怀尔兄弟绝不惧怕的奇毒药物,待机而行,候老衲已将熊式武医治无碍之时,暗下毒手将药物或涂或撒置于老衲师徒必然抚摸之处,彼时尔兄弟则可兵不刃血置老衲师徒于死地。
熊式文!熊式武!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兄弟也忒煞轻蔑老衲了。
如今,老衲仍本慈悲之旨,不究既往,熊式文火速将尔弟身携毒药取去,远离此间七日之后五更时分,来此探视尔弟,快!”
忘我方丈这番言语,只说得熊氏兄弟惊心动魄,互望良久,木愣无言。
忘我方丈却又转对明觉大师说道:
“明觉再取一条棉被来。”
说着,忘我方丈一字字有力而威严地,再次对熊式文道:
“熊式文,尔弟衣衫等物,放置此间无用,其所受内伤,须温水净体之后医治,因此尔弟所穿所着,不论内外衣裤及袜履等,尔立即携归!”
熊式文和熊式武交换了一个眼色,由熊式文相助乃弟,立将衣履尽去,脱得浑身无条线挂,再用明觉大师取来的第二床棉被,紧紧裹着熊式武的身体,一切束齐之后,忘我方丈立下逐客之令,熊式文仅嘱乃弟一切听凭方丈之命后,携乃弟衣履等物而去。
有顷之后,忘我方丈对明觉大师说道:
“炉水滚否?”
“开了!”
“用条子净布带,卷紧之后浸入滚水之中拿来备用!”
明觉应声办理,刹那将极热而水湿淋淋的布卷交给了忘我方丈。
忘我方丈对熊式武说道:
“把你那只好手伸将出来,手心向上,平放在木墩上面,”
熊式武依言办理,忘我方丈等布卷稍冷之后,缓缓擦抹着熊式武左臂手腕的脉门。
布卷全被水湿,因此熊式武的手腕在忘我方丈擦抹之下,如被水浸。
忘我方丈突然束手对一旁侍立卫护而不解的明觉大师说道:
“明觉注意,仔细看看熊式武被擦之处是什么颜色,快告诉我。”
熊式武只当此乃疗治必经的手续,因之毫未挪动。
明觉大师在注目之下,立即答道:
“方丈,熊式武被擦之处,皮肉显示出了灰黑颜色!”
忘我方丈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熊式武已觉劳累,但他为求话命却不敢抽手回来,又过了一会儿,水痕已下,忘我方丈又对明觉说道:
“现在是什么颜色?”
“方丈,颜色变得很怪,被擦抹的地方,现在是淡灰颜色,不过在干、湿相接的地方,皮肤呈现淡红而夹杂少许绿色。”
忘我方丈嘿嘿一笑,并没再说什么,却郑重地对熊式武道:
“熊式武,老衲问你句话,你到底是愿意不愿意活下去呀?”
“天下愿意死的人不多!”
“熊式武你不必赌气说话,老衲问你愿不愿意活下去,你只须回答我愿否就好。”
“我当然愿意活下去喽!”
忘我方丈闻言频频摇头,继之冷笑一声,淡然指着熊式武说道:
“老衲认为你是不想活了!”
“秃……你是胡说八道!”
“老衲句句肺腑之言,一字也未曾胡说,天下有你这种想活下去的病人吗?”
熊式武实在听不懂忘我方丈这句话的用意,不由恨声说道:
“你别绕弯子说活好吗?”
忘我方丈沉哼一声道:
“好,老衲就开门见山地和你谈谈,熊式武,你的内伤很重……”
“这一点请不必多说,我的内伤重否,下手暗算我的那个人应该明白!”
忘我方丈一笑说道:
“老衲承认这一件事,不过彼时是你先有了以老衲风烛残躯试手的狠毒心肠,老衲为保师徒四人的性命,对已然成敌的仇家,自然是没有办法不施展制敌而伤敌的策谋和功力。”
熊式武讽讥地说道:
“我佛慈悲,出家人悲天悯人,所以方丈你才又应诺有条件地再给我医疗内伤对吗?”
忘我方丈淡然说道:
“你说得并不太错,不过往往是慈悲生祸患,如今依然!”
“熊式武不懂此言怎生解释。”
忘我方丈陡地厉声叱道:
“熊式武,你当真不懂?”
“不懂!”
“好,老衲告诉你明白就是!”
“你内伤虽重,却不致于困顿至此,你六分内伤,四分矫作,休想瞒过老衲。
既来求医,又惧老衲,你已存了不愿再活的心意,故而与尔兄准备妥善之后才来此处。
你们兄弟所定计谋狠毒而周全,面面俱到,设若对手并非老衲,必将落尔兄弟算中无疑!”
“你说了半天,字字句句罚我兄弟不仁不义,但却空洞无据,何异无的放矢?”
忘我方丈毫不气恼,闻言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歇止之后,方始说道:
“老衲料到尔兄熊式文,此时必然隐身暗处窥听动静,老衲很愿意请他也听听我这空洞无据的话语,然后论断一下是否老衲无的放矢。”
说到这里,忘我方丈突然声调高扬而转厉,沉声对熊式武叱道:
“病家求医,绝少有像尔兄弟一样必欲置救命之人干死地的匹夫!
尔兄弟被逐出此室,事先无法料到有此巨变,老衲断定尔兄弟紧要物件及歹毒药物,必然未曾携走,事实上也无法携去,对吗?
尔兄与老衲相谈过后,深知欲教尔之活命,非老衲不可,归后商诸与尔,才定下奥妙狠毒的杀人计谋,妄想令老衲师徒死于不知不觉之间。
老衲承认尔兄弟心思细密而聪慧,可惜是碰上老衲作为对手,就有些相形见绌,小巫大巫之别了。
老衲故意心疑你身携毒药等物,坚令尔兄携去尔之衣履一切,究其实乃试探尔兄弟毒谋所在罢了!
尔兄弟认为早已经料到老衲此着,也故意矫作一番之后,脱尽衣履以示无他。
不错,尔兄弟此计太妙,妙得不现丝毫破绽,但是哪里知道,天下事过犹不及,计谋太周全了则破绽自露,你衣履尽去之后,非但没有去掉老衲的疑念,反而更加深了老衲怀疑之心。
当你脱成一身上下无条线的时候,老衲即已将广阔而难以猜测的藏毒处所,进而缩小到非常简单的地方,这地方就是熊式武你的身体!”
忘我方丈说到此处,话锋突然停住,不知他葫芦里面又在卖弄什么药物。
第一零一章 危言耸听
熊式武此时已经惊心动魄,这个残失双目的丑陋和尚太厉害了,竟然句句中的,语语凛心!
忘我方丈招手示令明觉近前,附耳数语,明觉点头并随声应是,偶而瞥了熊式武一眼之后奇%^书*(网!&*收集整理,也对忘我方丈耳际低喃几句,方始仍然侍立一旁,忘我方丈冷笑了两声,接续着适才话语停顿的地方说道:
“熊式武,当你脱成光身之后,老衲认定你所携毒药必然就在四肢或发际之上。
这就是计谋太过周全丝毫没有破绽的害处了,当你脱成上下无条线的时候,尔兄弟所定毒谋,已逐渐现露了痕迹。
老衲这时不须在多方面找寻藏毒处所,根据常理,老衲大胆地判断所谓毒药藏置发际一说,不合尔兄弟恶毒的心肠,因力老衲未见得就会抚摸你的发顶,就有,这种机会也是百与一比,对吗?
尔兄弟矢志复仇,怎会在百与一比的机会之下动手呢,所以发际藏毒之事,老衲不再顾忌!
除掉发际藏毒之外,就只有毒药涂于身体之上一举了,人之皮肤肌骨,无不惧怕毒物或毒药者,尔兄弟自不例外,所敢于将毒药涂抹在皮肤之上,自然必须对这种毒药另有克制的办法才行,尔兄弟除对瘴毒不惧不怕并怀有奇特效验的解药外,别无所能,因之老衲对尔兄弟所用的毒药,也了如指掌。
再说,尔兄弟对离此洞府是绝对没有想到的,就有其他毒药,也不在手边,故而老衲已经确实能够断定了尔兄弟所用的毒物是那‘七彩蚀骨毒瘴’的花叶,并且还是刚刚采得焙制而成的。
毒药既已判断无误,进一步只有毒药涂抹的地方何在了,这一点适才老衲已经况过,以尔兄弟的狠毒,涂抹毒药的地方必然是老衲一定抚摸的地方才对,什么地方老衲必然抚摸呢?
老衲既应代尔疗治内伤,则尔之寸关脉门自然必要按触,尔右臂已废,只存左手,将毒药涂于左臂腕的脉门之上,自然就是最最恰当的地方,如此则不怕老衲不上尔兄弟的大当。
可惜老衲天限未至,尔兄弟忒煞轻蔑了老衲,认为老衲已失双目而无法见物,绝对不会看破尔兄弟所定的阴毒诡谋,如今事与尔兄弟所愿相违,毒谋巳被老衲识破,熊式武,你说老衲应该如何办理才好呢?
按说尔兄弟在所求老衲疗伤而活命之下,竟以阴毒之谋暗算老衲,老衲就应手起掌落先置你于死地之后,再找熊式文算账才对,姑念尔兄弟曾代老衲门下疗毒之情,网开一面,放尔逃生,目下你功力已失,无异凡夫,万勿蠢动,否则惹恼老衲,立即将尔处死!”
忘我方丈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对明觉说道:
“明觉,你监视着熊式武出此石洞,设若他有何妄动之时,不必留情,立即处死就是。”
明觉答应一声,随即向熊式武喝道:
“走吧,找个好地方等死去!”
熊式武只恨得牙痒,可惜用不得力气,空有一身功夫无法施展,他冷哼一声勉强站起说道:
“瞎贼秃,咱们走着瞧!”
话罢他立刻打了一声胡哨,熊式文不知藏于何处,闯声疾若流矢般自洞外飞射面进,落地之后对忘我方丈道:
“适才方丈的那一番话,我都听到了,不过……”
他话还没有说完,忘我方丈已怒声叱道:
“熊式文你住口,立即携带尔弟离此山洞,老衲慈悲几乎召致大祸,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话?”
熊式文虽已怒恨至极,为了熊式武的性命,他不得不再三忍耐,强捺着怨恨,和缓地说道:
“舍弟臂腕涂毒之事,是熊式文的主意,与舍弟无关,舍弟已到无力举步、动须人扶的地步,自难……”
“老衲不管是谁的主意,你只要带走尔弟就是。”
“方丈应诺代舍弟疗伤……”
“已成过去,如今不必再提。”
熊式文已然按捺不住,但他瞥见身旁失力而虚弱的胞弟,不由恨怨一齐泄掉,声调悲涩地说道:
“方丈,熊式文求你不管如何,听我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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