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命谷
半晌之后,姑娘哭声渐歇,陌生少年方始说道:
“姑娘尊姓,可能告诉在下,你这枚罗汉金钱是……”
哪知姑娘猛然回头,冷冰冰地接口说道:
“你一再追问这枚金钱,难道它还有什么不得了的……”
陌生少年听出姑娘似有轻藐这枚金钱的意思,不由沉容说道:
“姑娘难道不知,你所保有的这枚金钱是一件至尊至贵的信物?”
“哼!至尊至贵?莫非它还能左右别人的生死?”
陌生少年闻言笑了,缓缓解释说道:
“原来姑娘不知内情,这就难怪你了,此钱名‘罗汉信令’,持着非但可以避祸免死,并……”
姑娘恼了,霍地站起,手指着庄院沉声说道:
”住口!你来时可曾经过院中?”
陌生少年剑眉一皱道:
“自然必须经过。”
“院中地下可有什么东西横陈?”
“不少尸体!”
姑娘殊泪顺颊滴流着,悲声叱道:
“不少?那是三十一具尸体!”
“在下虽是一瞥而过,但巳数过,确是三十一具残散死尸,余外还另有一头死狼,不知姑娘谈及这些……”
“这些死者,无一不是我的亲人,他们虽非因为这枚金钱而死,但是这枚金钱,却也没有像你适才所说‘避祸免死’!”
陌生少年闻言似是极感意外,脸上神色,除三分羞惭而外,另有七分怒容,他略略沉思,低声问道:
“院中死者,都是姑娘什么亲人?”
“父、母、叔、婶!兄弟姊妹一家!”
“姑娘却又怎能幸逃不死?”
姑娘闻言一怔,缓缓地摇了摇头,冷笑一声道:
“难道因为我还活着,你不高兴?”
陌生少年此时已知所问不合,含笑说道:
“姑娘恕过在下一时失言,我只是想要知道一些当时的实情……”
“当时敌我拼搏,我目睹慈亲惨死,记得只悲号了一声就昏倒地上,醒来……”
晓眉姑娘说到这里,难止悲楚,再次咽泣起来。
陌生少年突然正色沉声说道:
“悲泣何补于事,姑娘既是身怀‘罗汉信令’,在下就义不容辞必须过问详情,务祈暂忍伤怀,将经过告知在下,在下敢斗胆进言,复此血仇如同探囊取物,祈能信我而实言。”
准知晓眉姑娘突然问道:
“是你救我下来的?”
陌生少年点了点头,姑娘秀眉一蹙又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救我?”
陌生少年闻言一愣,随即低声说道:
“在下焉能见死不救?”
“你可知道自尽要有勇气?”
“姑娘,勇气二字,似难加在自尽这一方面来连贯……”
“怎么不能?”
“姑娘又怎知能够?”
“当然,我曾自尽过,知道在那一霎时,必须要有勇气!”
陌生少年心中一凛,但他随即正色说道:
“姑娘当真心存必死之志?在下知道还有另外一个死法!”
晓眉姑娘惨然一笑说道:
“我很懂你的意思,要我存必死之志,为复仇而生。”
“不错!”
“唉!救人不死自是好事,但是救人的事后走了,被救的却未见得真被解救,未来岁月绵绵无期,被救者身受的痛苦和煎熬,却绝非救人者所能想象!
譬如我吧,你救我不死我自应感激,但我一个弱质女子,全家尽死敌手,今后何以为生?
茫茫人间,诲角天涯,我在何处立足存身?
血梅冤仇日夜牵系心头,不报寝食难安,但我手无缚鸡之力,雪耻复仇谈何容易,如此何异日困愁城……”
她话未说完,陌生少年已慨然接口道:
“请恕在下中途插言,姑娘所说果系实情,只是在下适才曾经说过,姑娘身怀罗汉信令,阁府耻仇,自有昔日赐此信令之人代为了结,故而在下始有义不容辞之句,怎地姑娘却不相信呢?”
晓眉姑娘瞟了对方一眼,幽幽说道:
“复仇是一件事情,我今后的出处却又是一件事情,况……况我另有难对人言的隐痛,世间无人能够解我恨忧,生不如死!”
陌生少年剑眉紧皱,沉思有顷。毅然起身说道:
“姑娘出处,在下已有办法解决,但不知所谓恨忧隐痛,可能相告在下否?”
晓眉姑娘苦笑一声答道:
“若能告诸他人,何来恨忧隐痛?”
“只请示知,事出人为还是……”
“人为。”
“这人莫非已死?”
晓眉姑娘心头一惊,自忖片刻,方始点头作答。
陌生少年面色凝重而感伤地说道:
“此种凄凉苦情,在下亦曾身受,然天意难违人无可悔,姑娘似应看开一些。”
晓眉姑娘已知对方错会到别个地方去了,吁叹一声说道:
“果如你所想象的话,我还有什么恨忧?”
陌生少年此时方才恍悟内情的隐秘,他也喟叹一声无言可答。
晓眉姑娘反而安慰他道:
“你不必代我悲伤,刚刚你说的耶句话很对,天意难违,我所身受的只能说是魔障冤孽,你一番善心,我总是知情感恩,别误了你的大事,你曾经说过千里奔波,想来事必紧要……”
陌生少年以感慨的语调,接口说道:
“在下虽有急事,时间尚有空余,姑娘不必代我操心……”
晓眉姑娘摇头淡淡接话说道:
“我的事既然无人能解决,你还留在此处作甚?”
陌生少年闻言怔得一怔,方始说道:
“听姑娘的口吻,令人难以放心,在下是怕……”
“你怕我在你走后再次寻死对吗?”
“在下不能不这样想。”
“那,难道你能永远不离开我?”
陌生少年无法答话,半晌,他突然记起—事,含笑对姑娘道:
“姑娘,你那隐痛恨忧之事,有人能够替你解决。”
“谁?哦,你在骗我。”
“在下怎敢欺骗姑娘,那人是在下的一位亲长,离此只有几天路程……”
晓眉姑娘笑了,真美,陌生少年不知何故,心弦突然震动,竟然低下了头,话锋因之停顿。
哪知晓眉姑娘娇笑过后,却开口说道:
“你这个人真好,反正我已将生死去怀,走,我跟你走。”
此言大出陌生少年的意料。不由立即问道:
“姑娘可是已经打消了必死的念头?”
“谁说的?”
“那……”
“你说有位亲长,居处离此不远,或能解我隐忧,言下之意不是要我跟你一道前去吗?”
陌生少年点了点头,姑娘再次说道:
“那就对了么,咱们走吧?”
陌生少年尚欲有言,姑娘又嫣然一笑道:
“你别老不放心好吗?我既然答应你一块儿去,没到目的地,我决不会再来寻死,这总成了吧?”
陌生少年闻言默默一笑,点了点头,他已有决念,是故不再多言,当先转身走出石屋。
哪知姑娘却又突然娇呼一声道:“哎哟这怎么能走出去呢!”
陌生少年已知姑娘语中之意,淡然说道:
“此谷无人,待出谷之后,在下替姑娘想个办法就是。”
“我冷!”
陌生少年一言不发,立即脱去那袭薄棉袍儿,扔进石屋之中。
有顷,晓眉姑娘含羞而出,少年心中一颤,他不敢多看一眼,眺望远处说道:
“在下带路,姑娘请仔细脚下。”
“你……你不冷?”
陌生少年摇了摇头:
“你尊姓?”
第六十四章 奇女子
陌生少年一面缓步前行,一面答道:
”在下姓梅,姑娘你呢?”
“我姓古,名字有三个。”
“哦!三个名字,莫非……”
姑娘未等陌生少年将话说完,已接口说道:
“先父喊我阜儿,先母呼为元霜,其实我名字却是晓眉,这样算起来……”
陌生少年闻言一笑,立即接口问道:
“我应改怎么称呼你呢?”
姑娘淡淡地答道:
“随便你吧,好在这只是几天的事情,”
“在下不懂姑娘这句话的用意:”
姑娘只微然一笑,并未答话。
陌生少年暗中微蹙剑眉,似是自语,又像是有心说给姑娘来听,他喃喃说道:
“照这样走法,出谷则非要一整天不可……”
姑娘噗哧一声,笑了,她接着少年的话锋,也似乎自语地说道:
“只不过稍微慢了一点,人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所以我早就知道,做一件事情全始全终不容易,唉!救人么尤其是难。”
陌生少年闻言面色一红,他并不停步回顾,却接口说道:
“姑娘万勿误解我的意思,我只是……”
“公子只是有些着急对吗?”
“不瞒姑娘说……”
“梅公子,我已经告诉过你我的姓名,称呼上是不是可以简单些呢?”
“嗯……古姑娘……”
姑娘咯咯地娇笑连声,笑罢说道:
“要你简单些,这可好,又加上了个字,公子,你可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小字‘傲霜’,梅傲霜,听来像个女孩子是不?”
姑娘听到梅傲霜三个字的时候,面色陡地变为苍煞,只可惜梅傲霜并末回顾,因之他根本毫无所觉。
但他久久不闻姑娘答话,遂再次接着说道:
“据家慈告我,这名字是我阿姨给起的……”
“你见过你阿姨吗?”
梅傲霜闻言一笑,他笑女儿家不管到何地步,总带着女儿家喜欢多问的天性。
笑罢他故意说道:
“自然是见过,可惜那个时候我太小,认不得她。”
他想,姑娘听自己这样说,必然会笑。
哪知事实恰恰相反,姑娘闻言反而长长地嗟吁叹息了一声。
梅傲霜实在想不起再说什么,只好依然缓挪着脚步,不再多话。
“你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看一位怎样的人物呀?”
姑娘终于开口,所问却已改换成正题:
“姑娘……”
他刚刚才称呼出声。姑娘已接口说道:
“你比我大三岁,称我一声阜妹就是。”
阜姑娘这句话的声调,特殊的庄重而严肃,竟使梅傲霜不能不听从于她。
“阜……阜妹妹!……”
他费了不少气力,才勉强地仅仅称呼出口。
突然!
他心中一动,霍地转身问道:
“你怎敢断定我比你仅大三岁呢?”
“你二十一,我十八,难道不对?”
“对是对……不!你又凭着哪一点,敢断定我是二十一呢?”
“不但这点小事,我还敢断定你是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见谁!”
梅傲霜剑眉飞扬,摇头正色说道:
“姑娘……”
“阜妹妹,你要称呼我阜妹妹才行?”
“嗯!阜妹妹,你……唉!”
他最后竟然叹吁一声,不再发问,转身之后方始说道:
“走吧,目下还是早些离开此地的好。”
“怎么?你怕?”
梅傲霜哈哈大笑道:
“一不愧天,二不怍人,大丈夫无所惧怕!”
“那,你为什么有话想要问我,又突然作罢了呢?”
梅傲霜肃色正容冷然答道:
“此时此地,我觉得没有再为小必要的闲话耗费梢神和时间的道理:”
“你别走,转过身子来,我有话问你!”
阜姑娘竟也严肃有威地冷冷下令。
梅傲霜万般无亲,只得转身停步,静静地注视着姑娘。
“我记得你曾说过,因为我有一枚‘罗汉钱令’,你才义不容辞……”
“是的阜姑……阜妹妹。”
“我要知道个中的原故。”
梅傲霜眉头一皱,简短地说道:
“我须听从持此钱令人的吩咐,因此……”
阜姑娘不容他的话罢,立刻说道:
“像现在一样,我持有此令,是不是也能够吩咐你呢?”
“能!”
“那,霜哥哥……”
阜姑娘突然称呼他一声“霜哥哥”,只惊得梅傲霜连退了两步:
他神目射威,脸上已经笼罩了一层严霜,直视着姑娘,瞬也不瞬。阜姑娘视若无睹,反而星眸微闪,满面含笑地说道:
“霜哥呵,对不起了,目下我持有钱令,要吩咐你做点事啦。”
梅傲霜冷哼一声,并未答话,但面色却越法难看。
“我要你一定问我适才你想问而又半途中止了的那些话!”
梅傲霜闻言,如释重负,他长吁了一声,面色依然极端肃穆地答道:
“阜妹妹曾说猜到我要带你去见何人,去向何方,我实难相信,故而想要问个明白,可是……”
“没有可是,我现在就能回答你,霜哥哥你信吗?”
梅傲霜剑眉再蹙,震声说道:
“最好是用你、我来彼此称呼,霜哥哥三字,在下实在听不顺耳。”
阜姑娘咯咯一笑,娇极,美极,她美目瞟盼,柔声说道:
“霜哥哥三个字要真听不顺耳,那只好请霜哥哥你委屈一些先将就一点了,霜哥哥你等我答复完了你所问的话后,要是仍然认为霜哥哥三个字听来既不合情又不顺耳的话,咱们再改好吗?”
梅傲霜只好苦笑了一声,自己愈是不耐烦听这三个字,她却偏偏在一句话里面,连叫了四声霜哥哥。
阜姑娘看他那种苦笑的样子,禁不住噗哧一声又笑了出来。
梅傲霜微吁一声,抬起头来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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