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遗事





怠。
桃花在这时节已经开得很灿烂,一朵一朵盛开,像是特地迎接这场喜宴,又像世上最艳丽灿烂的笑脸,比如那个正拿着礼服比试的新娘,未来的皇后,她终于如愿以尝,登上那天下女人都羡慕的宝位。
庭院里有株桃花到是异数,在一片云霞中已是落得满地碎红,这是今年开得最早的,也是落得最早的桃花。韩嫣望着一地落红出神,这是宫里最偏僻的庭院,险少有人,所以离热闹的中心远远的,偏安一隅,这正是他所需要的。阿末在偌大的宫里转了一圈,终于寻到要找的人,幸好自小一块长大,他对韩嫣的去出大致是了解的,只是看到那站在纷扬的桃花间,微显落寞的白色身影,刚涌上来的那点找到人的喜悦很快被打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嫣…”阿末试探性的叫了声,看到背对着自己的人轻微颤了颤,似是整理好心情才缓慢的转过身,笑道,“怎么了?你声音怎么低得跟将死之人的一样。”但他自己的声音也不好到哪里去,带点压抑的嘶哑。
比满院桃花还要明艳的笑容,但不是开得正盛正欢的,而是无奈的落英。
“别笑了,比哭还难看。”阿末抬起手,停了停,但还是摸了上去,把勉强上扬的嘴角努力抚平。
“多管闲事。”韩嫣轻轻拍掉他的手,也不笑了,却仍然压制自己的情感,问道,“到底什么事?”
“皇上找你。”
韩嫣垂首,凝思片刻,才向未央宫的方向走去。
“小嫣…”阿末犹豫着,没有下文。
“就我俩,你还害羞啥?”韩嫣调侃道,似乎是想让阿末放心,所以装成若无其事。
“他是皇上,以后妃子多得是,你…”
“放心吧。”韩嫣知道他要说什么就挥手打断他的话,“我很清楚也很清醒,没那么傻去奢求什么,这也算是我幸运的地方,就算哪天没有爱只要还有一样东西就行。”
阿末被他转移话题,马上好奇的问,“什么东西?”
韩嫣瞪了他一眼,语气却是和缓的,“问那么多干什么。” 顿了顿又道,“其实我比较担心陈阿娇,她那脾气以后肯定受不了,善妒对于皇后可是大忌讳。”
“啧啧,你还有功夫替别人担心,瞎操心!不当皇后还好,要不以后翘上天,更不把我们这些宫人放眼里。”阿末在韩嫣面前也是毫无顾忌的把自己的厌恶表现出来,“我真不知道你怎么受得了她。”因为有时陈阿娇的确像是没事找事,专找韩嫣的茬,他实在受不了她得霸道和任性。
韩嫣摇头晃脑,煞有其事道,“吾乃容人之…”
阿末一听马上头大,边说边推了他一把,“去你的诸子百家,走快些,别让那位火气旺盛的主久等了。”
两人说说闹闹,却不放缓脚下的步伐,急速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这偏僻的庭院,空留云霞开满庭院,还有那一地寂寞无奈的落红。
当韩嫣回到未央宫,推门进入刘彻的寝室时,看到他依然穿着常服,玄色的礼服搁在一边,并且满脸都写着我很不爽四个大字,抬头看了眼回来的人,惊喜是一闪而过,然后又故作不在乎,偏头鼻哼一声,质问道,“你又跑哪去了?”
韩嫣双手环胸抱臂倚着门框,闪过一丝苦笑,你还生气?难道还要我亲自为你穿礼服?亲眼看着你和别人成亲?那种难受已是不言而喻,偏偏还遇上个不理解你的人,但表面仍平静无波的问,“你怎么还没穿礼服?时辰可要到了。”说着就拿过放在一旁的礼服为刘彻穿上。
“我成亲你很开心?”刘彻侧过头问, 韩嫣低头为他穿衣,不回答,却已是心海翻涌,真有种想一拳打上去的冲动!你那只眼睛看到我开心!睁眼瞎!狠狠的拉了拉衣带。
刘彻身子向前倾了倾,看不到韩嫣的表情,却从他手上的力道知道是生气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开心了点,当然不能光顾着自己开心…想想又道,“如果是娶你,我很乐意。” 
只一句话便让刚刚燃起的怒火熄灭,韩嫣不禁放缓手里的动作,柔和了许多,但还是嘴硬,“不要再开玩笑了。”成亲?只怕往天地神灵面前一站,就会被雷霹,还会被天下人耻笑,唾骂,得不到神的祝福也得不到任何人的祝福,就是这样…不被任何人接受,不仅是现在,即使是死后,也要被人嘲笑,想到这,原本因为一句话亮起的眸子瞬间又暗淡下去。
“小嫣?”刘彻疑惑地用手抬起他的下颔,“你怎么不说话?”看到他没有神采的眼睛,心里像被扎了一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他的额上,又缓慢的移到隐藏哀伤的眼睛,安慰般,轻柔得让人平静的吻。恰巧这时,传来推门的声音并伴随着宫人的提醒,“皇上,时辰快到了!”
韩嫣听到有人进来反射性就是把人一推,刘彻促不及防向后倒。他眼疾手快,伸手想把人拉回来,没成功,结果就是两人一起倒在床上。
“出去!”刘彻严厉的对进来的人吼了声。那人闻言,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
红色的纱帐被他们扯下来,轻轻地飘落,像是晚霞落到人间,将两人蒙在一片亦真亦幻的梦境中。刹那间,韩嫣有些恍惚,就好象所有喜庆欢乐祝福都是为了刘彻和自己,就好象他们被认可,不会受非议,他们会得到神的祝福,永远在一起。
“小嫣…咳咳…这样有点…”刘彻尴尬的不知该如何说,压在他上面的韩嫣被刘彻的声音拉回现实,很明显感到刘彻身体的变化,脸一红,在红纱帐的笼罩下,更像是红得滴血,恼羞成怒地骂道,“你不能想点正常的!”韩嫣拉了拉红纱,让刘彻先出去。
两人都起来后,刘彻压下刚升起的邪念,不满的嘀咕,“这样才是很正常嘛。”没反应才是不正常…看到韩嫣仍在和盖在自己头上的红纱做斗争,上去按住他的手,看着被笼罩在里面的韩嫣,“噗~~现在很适合成亲啊哈哈哈~~~小嫣当新娘子~~~”然后凑上去亲了一口,赶在他发火前,刘彻立刻脚底抹油溜了。
皇帝一出去,外面响起宫人的高呼声,随即齐齐离去,马上就陷入一片宁静,韩嫣怔怔的望着屋外空落落的地,喃喃道,“跑什么,我又不生气…”

暗伤
一弯清冷的月挂在半空,虫子在花间低鸣,似在相互倾吐心事,才能赶走夜的孤独。
屋子里的人却是孤单影只,没有倾谈的对象,唯有以酒相伴度过漫长寂寥的夜。独酌最是伤人,独酒仿若毒酒,愁肠百转,把满腹的心思全部化掉,烂醉如泥後才能暂时忘记所有不快。韩嫣伏在案上,大口大口地喝着已窖藏多年的老酒,眼神变得有点迷茫,两颊飞起两团红云。用食指点着摆在案上相对的两只玉猪之一,像是在对它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排解忧闷,“你快乐吗?笑什麽!明明想哭吧!来来,喝!喝酒什么都可以忘记,什麽都不知道多好!听到没有?不准笑!”说著韩嫣气愤的拍打那只玉猪的头,它还是自顾的笑,韩嫣只能妥协,“就当是为我哭哭不行?!不要笑了…”跟那只玉猪赌完气,又点着另一只玉猪,这是他在帮刘彻换衣时顺手拿的,“你呢?很开心?看你笑得那得意样!心里很乐吧!笑的嘴巴都合不拢!在喝合卺酒?喝喝喝!喝死你!拿酒淹死你!”清楚又怎么样?清醒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难过,又不会减一丝一分。
一阵嘟囔後,韩嫣渐渐觉得眼前的景物影子重重,不停摇晃,头越来越重,然後‘咚’一声倒在案上,不醒人事,手中握着的酒壶也从案上滚到地上,碎成几片。
到第二天,韩嫣清晨就醒了,不过实在头昏脑胀,宿醉带来的不适感兴奋的活跃在身体的每一个关节,趴了一夜,颈子,肩膀,腰腿,没一处不在叫嚣的,酸疼难忍。刚想站起来,双脚无力,立刻砰地摔倒在地,无奈只能坐着敲打腿,消除麻痹,可惜头又晕,手也酸,这时真恨不得生出十数双手来侍侯这位姓酸名痛的大爷。皱著秀气的眉,揉捏一阵後,终于舒缓许多,天色也已从混沌的黑色变为鱼肚白。
不早了吧?韩嫣思忖,尝试着站起来,缓慢的走到门外,向刘彻的寝宫看去,估摸这时候应该也去上朝了,不知陈阿娇走了没,心里惴惴不安,不太想在这时遇到她。可偏偏天不遂人意,远远就看到陈阿娇的贴身宫女向他走来。
宫女站在他面前,头一昂,倨傲的说,“皇后找你。” 
韩嫣准备拒绝,但一张口,忽然觉得气顺不过来,猛咳几下,眼前一晕,幸好立刻扶住门框才没有倒,身体也有些发热,不会一夜就病了吧?又咳了几下,心里懊恼,什麽时候这麽没用了?
“我身体有点不适。” 韩嫣觉得嗓子有点不舒服,吐出的声音低哑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宫女懒得听他解释,威胁道,“皇后的命令你敢违抗?”
只觉得宫女的声音刺着他的耳膜隐隐作痛,头更晕呼呼,算了算了,他这辈子最怕女人高声瞪眼,不去,这宫女没这麽好打发,陈阿娇也没那麽好说话,去了,她顶多是逞逞威风,自己站在那里一段时间受受她的‘风’,如了她的心愿,就不会有太多麻烦。
“我…咳咳…去。” 韩嫣捂著嘴又咳了几声。宫女走在前面,脚下生风,他却有点摇晃,脚步虚浮。
进入寝宫,看到燃烧了半截的红烛和未撤的红帐,微微闭眼,希望可以减少红色入目,好似它们都是面目狰狞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向自己扑过来。
“喂!你站那发什麽呆?!” 陈阿娇不满的看着站在外室的人。被她一喊,韩嫣才回过神,“请问皇后有何事?”态度不卑不亢,让她觉得眼前人虽然恭顺,但还是在与自己直视。
陈阿娇朝他勾勾手指,韩嫣略微犹豫一下,才走过去站在她面前。陈阿娇直直的盯着他,眼光仿佛要在他身上戳个大洞,韩嫣不仅莫名其妙,还有点冒虚汗,不知道是被盯得紧张造成的,还是因为身体不适。也不明白陈阿娇为什么一个字不说,只盯着自己瞧,就好象自己身上藏着什麽…忽然灵光一闪,下意识的拉了拉衣襟,有点心虚。陈阿娇注意到他的动作,冷冷的睨他一眼,就转过身继续对着镜子梳妆,然后很理所当然道,“你去帮我打点水。”
韩嫣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婉言拒绝,“那不是我的事。”
“让你打就打,那么多废话!”b
“宫中的人各事其职,怎么能乱?”
陈阿娇一声哦,声调拉得长长的,意有所指的说,“那你就不要做职责之外的事啊。”
韩嫣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觉得头越来越沉,像塞满大石头,身体摇晃几下,就倒了下去,只听到呼喊声和凌乱的脚步声,然后这些声音渐渐离自己远去,慢慢地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韩嫣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开阔的草原上,蓝天白云,碧草繁盛,他骑着马奔驰在绿草间,自由自在,好不畅快。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便回身望去,只见一个人越来越近,可就是瞧不清他的容貌,使劲揉眼想看清楚。
蓦地,睁开眼,视线所及范围内只有一张大大的再熟悉不过的脸,那人惊喜地问,“你醒了?”还没等回答又急切的问,“好点没?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问着便摸摸这捏捏那。
“没…没了。”韩嫣被他摸得满面潮红。
“那就好那就好,太医已经帮你看了,只是受寒,喝些药再好好休息就没事。”刘彻总算放心,转瞬又沉下脸,“陈阿娇欺负你?”
韩嫣眼神漂移,故作轻松的否认,“没有的事。” 
“她身后是长公主,长公主身后又是窦太皇太后,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怕给我惹麻烦对不?”刘彻说出自己的猜测。
“……”韩嫣有丝欣慰他能理解自己,其实什么大丈夫有容人之量,不与女子斤斤计较,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最大的根因是刘彻,不想因为自己的事给他任何连累。撇撇嘴继续否认,“自作多情,我是怕给自己惹麻烦。”本以为刘彻会争,在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下面的话该怎么说,没想到他却是沉默,静静地,修长的手指抚上病中人的脸颊,心疼的问,“还难受吗?“
“别把我当病猫!不过宿醉着凉,没什么大不了。”韩嫣不屑,转而想到刚刚的梦,又有了笑容,“还做个不错的梦,也算够本了!”
刘彻来了兴趣,毫不羞耻,问得极为自然,“有我吗?”
“有!”
“真的?!内容内容?”刘彻没指望他会回答得这麽干脆,这次真是意外啊。
韩嫣眨眼,笑得狡黠,“你在下。”
“……”刘彻呆滞片刻,也跟着调侃,“既然小嫣日思夜想,我怎麽能让你失望?只是你生病,还是按以前的位置来吧。”说著欺身压上去。
“喂!我现在可是病人!”刚刚还不承认自己生病的人马上拿这个当挡箭牌,推推压在身上的人提醒。
“皇上,您要的…”阿末捧着东西进来看到这一幕,连忙退到屏风后,心里抱怨着,哎哟!大白天这两个人就纠缠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