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的风流帐





  不论以前或现在,相茗樵出入邵府的次数频繁得数不清,当然也有机会认识芝娘,更糟的是他还知道青耘对芝娘有分〃特殊〃的情感。
  〃那还真是多谢你了。〃反讽地回答道,没有余力嬉笑的青耘,将他抛在脑后,率先往长廊行去。
  追上前来的相茗樵,微笑地说:〃说起来有几个月没到你的别苑去玩了,今日再见到芝娘,好像又比过去要更标致、动人了些,所谓女大十八变,想想当初那瘦瘦千瘪的小丫头,会蜕变为如此美丽的姑娘,真可称是老天爷的神秘造化呢。〃
  〃我不会把她让给你的。〃青耘轻哼地说道。
  〃这是指她的人或是她的心?〃
  〃都不让。〃
  〃说这种大话,不太好吧?除非你想留她在身边做一辈子的奴才,否则女大当嫁,她迟早会属于别的男人。既然要嫁,放任地嫁给来路不明的男人,还不如嫁给熟识而又可信赖的人,你不认为吗?〃
  青耘顿下脚步。〃你是认真的吗?〃
  相茗樵耸耸肩说:〃我年纪也到了,又不像你,有邵伯父在上头压着,凡事都不能自己做主。只要我想娶,就算对方是阿猫,阿狗,也没人能拦阻我娶。如果是芝娘,我相信我们会是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夫妻,当然,也许平淡乏味了些,我们俩的性子蛮相近的,大概没什么轰轰烈烈的刺激场面。〃
  〃我和你的交情,到今天为止。相茗樵,你可以滚出我家了。〃
  不由得一笑,相茗樵摇着头。〃你引以为傲的八面玲珑手段,一遇上和林芝娘有关的事,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啊?〃
  〃我不是为了让你拿这件事寻我开心,才让你知道我和芝娘的关系。〃
  说起来,那是个大大的失算,也不过就心血来潮的一吻,他完全没想到会那么刚好被来访的相茗樵看到。
  但不幸被撞见了的事,也不能当成没发生过吧?有了那次教训,青耘再也不会轻率地在院子里随兴地亲吻或碰触芝娘了。纵使是挂着〃别苑〃的牌匾,和主屋有所区隔,并不意味着就没有人会进入他的地盘,看见他的所作所为。
  不幸中的大幸是,那次撞见他和芝娘亲吻的人是相茗樵,而非林总管或爹爹。
  否则……
  芝娘一定会被他们带走,带到一个他找也找不着的地方去。
  〃讲得倒好听,到现在我都还在想,哪天你会决定要杀人灭口,在我喝的酒里下毒,好除去你和芝娘间潜藏的威胁。〃认真地拱起眉,相茗樵说。
  〃谢谢你,我竟都忘了还有这一招。〃
  叹气,相茗樵下论断说:〃我们玩笑话也说够了。方才我说要娶芝娘的事,虽然不是当真的,但这种可能性你也别忽略。邵兄,从我发现了你们的关系后到现在,所抱持的想法始终都没有变--
  〃主子与奴才间的距离,不是对等的。不管你多想否认,在你眼中或许认为你们之间只隔着一条河,但在芝娘眼中却如同横着一片大海。
  〃真为了芝娘好,绝不是故意在外花天酒地,制造一堆的假象掩盖事实。逃避不是办法,欺骗自己说:’维持现状就是上上之策’,这更是愚蠢。一点都不像是你这聪明人会做的事。在一切尚未太晚之前,给芝娘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吧。〃
  相茗樵回主厅去了,可是青耘并没有跟着他进去,这一番突如其来的〃见解〃,已经让青耘失去了参加宴会,陪人说些言不及义的应酬话,或是插科打浑的心情了、
  信步在园子里漫五目的地走着,他承认相茗樵所说的一切都再正确也不过了。
  正确--而踬碍难行。
  一旦提出要与芝娘成婚的要求,可想而知,铁定会触怒爹。
  爹的怒火他不畏惧,他也有自信,哪怕被逐出邵家,靠他的一双手也能养活芝娘,甚至芝娘的爹。
  他又何尝不想顺从自己的渴望,不顾一切地这么做呢?
  但……他这么做,无可避免地会搅乱了芝娘与林总管的人生,甚至是剥夺了他们选择的机会。
  芝娘已经为他牺牲了一次,他半哄半骗,狡猾地取走了她身上最宝贵的……他也发誓为补偿此事,自己绝不犯同样的错,绝对不允许自己或任何人再剥夺芝娘的选择。
  跟他走,或是维持现状留在邵家--在芝娘愿意作出选择前,他〃不会〃也〃不能〃越俎代庖地替芝娘作任何结论、
  他不要再以自己的狡猾或任性,毁坏芝娘的人生了。
  回过神,自己竟站在熟悉的梅花树下……青耘伸手触摸着满是坑坑疤疤的苍老树皮,唇角浮出一抹笑……这棵树,似乎一直都在见证他和芝娘之间所发生的每一件事。
  邂逅,冲突,转折。
  犹记在这棵树下,他第一次夺走芝娘的双唇--
  〃说,那家伙是谁?〃扣着芝娘双肩的手指泛白,使劲地掐着她。
  她错愕而惊恐地张大杏眸,〃少爷,你……在生什么气?芝娘做错了什么吗?我不知道你在指谁啊?〃
  〃刚刚在院子里,你和他有说有笑的家伙,那家伙是谁?我没见过,不是我们邵府的人吧!〃知道自己吓着她了,却没有办法克制自己,愤怒红雾弥漫的视线彼端,一次又一次地映照着同样的情景。
  陌生男子的手掠过了芝娘的发梢,取下了黑发上的一片叶,芝娘羞涩地抬起红通通的双颊,朝着陌生男人微笑着。裸裎于男人眼光中的爱慕是刺眼的;隐藏于自己胸口中的妒火是丑陋的。
  〃院子?啊,你说莽哥吗?他……他不是邵府的人……不过他每天都会送鲜鱼来。莽哥怎么了吗?〃眨着眼,芝娘仰望着他的小脸上满是不解的表情。
  〃你……喜欢那家伙吗?〃艰辛、苦涩的,喉头像塞满了砂石般作疼,他问出了自己最不想听到答案的话。
  〃咦?莽哥是个好人,我喜欢啊!〃微微地绽开笑颜,芝娘无邪地说,〃每次他都会替我们这些奴才留几条肥鱼,免费帮我们加菜呢!他为人风趣又幽默,大家都喜欢他。〃
  喜欢?喜欢!他耳中充塞着这两个字,其余的根本无法再挤入脑海中,他瞪着芝娘侃侃而谈开朗的小脸,一股因怒而生的恨由心底升起--完全不懂我的心意,对别的男人笑得如此开怀的你,好可恨。
  〃住口。这样不知廉耻的话,不许你再说下去了。〃
  嘴一开,说出的话是泼出去的水,已经无法回收。
  不知自己为何挨骂的她,张大的小嘴,颤抖了起来:〃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很单纯地喜……〃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未出嫁的姑娘家,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什么喜欢男人,这就是一种不知羞耻的行为。〃一拳打在梅花树上,片片被震落的叶像是被他无情话语撕裂成片片的--她的心。
  惨白到不能再惨白的小脸上,蒙上浓浓暗影,她红着眼眶低下头说:〃对不起,少爷,是芝娘思虑不深,我……没想到……〃
  〃是啊,你’当然’没想到。〃
  你没想到的可多了!刺伤她,也刺伤自己般的,以残酷的言语之刃,往自己与她的胸口一并插下。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可以勾引男人的年纪了吗?随随便便对男人笑,就是在暗示他们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你知不知道?当你傻傻地笑着时,男人心里都在想什么龌龊的事,要不要我好好地教你啊?〃
  骗子!谎言!他自己才是那头禽兽,对她有着邪恶意图的禽兽!
  现在这头禽兽,厚颜无耻地扣住了她的肩膀,抱住了她的人,明知道自己正在犯错,却无意回头地说:〃说好听是一亲芳泽,其实也不过就是在觊觎你的人而已、〃
  〃啊!〃
  以强取豪夺之姿去封住的红唇,是梦寐以求的甜美而柔软,是尝它千遍也不厌倦的--禁忌之蜜。
  第四章
  结束一天辛苦的工作,芝娘特地跑一趟药铺,硬是敲门敲到药铺主人从睡梦中醒来替她开门。不消说,起初药铺主人是一肚子不爽,也赏了芝娘几枚大白眼与无情驱赶,幸亏她磕了两三次头地诚恳求情,外加药铺主人看到芝娘捧在手心上不算少的银两,才灭了他的火气,打动了他的心意--太好了。这下爹爹的病有救了!
  看着手上如愿买到的宝贵药包,芝娘安心地踏上归途。待会儿一回到邵府就马上帮爹爹煎药!爹咳嗽成那样,一定很不舒服,药铺主人推荐时说没比这帖药治咳嗽更有效的了,希望那药铺主人说的是真话,这药能让爹的咳嗽根治。
  走上半里多的路回到邵府,已经过了一更天。
  府里的人都入睡了吧?好安静。平时总是人声鼎沸的屋子,一安静下来反而凸显出它大而空无的实体……教人心生恐惧。
  刚住进这么大的宅子里时,她经常会因为无法入睡而半夜醒来,惺忪的眼睛四下张望,不见熟悉的景物与娘亲,慌乱而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如何是好地偷偷哭着。
  每每此时,细心的邵青耘都会发现她的异样,来到她身边,带她到园子里走一走,听她说些乡下轶事趣谈,陪她解闷直到天色发白。两人也常常聊得忘了回房睡觉,有了两次就那样倒睡在树下,惊动了整屋子的人,还被爹给教训了一顿。
  〃少爷,怎么说您都是堂堂的主子,怎么可以随便睡在院子里,您着了凉就是奴才们的不是,请不要给我们添麻烦。〃不假辞色的,爹爹严厉地训斥着邵青耘,像真正的家人般关心着他。
  〃芝娘,回去洗把脸,这样脏兮兮的,怎么见人?〃对她,爹爹的教训中则多少带点疏远与冷淡。
  在她为爹爹的态度感到沮丧时,邵青耘会适时地拉着她朝爹一起扮鬼脸,故意胡乱嬉闹着,以冲淡她心中的芥蒂。
  可以说……没有邵青耘,自己大概永远也不会习惯这个家,因为他的陪伴,自己才能点点滴滴地聚集在邵家生活下去的意愿,慢慢敞开心胸接纳这个家里的人,在娘亲撒手人寰后再次重拾被她遗忘多日的笑颜。
  〃喀〃地推开了连接着别苑后花园的小门,芝娘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溜回自己的小屋时,一道暗影挡在她身前。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哇呀!〃一颗心差点进出胸口,她惊魂未定地抬起眸子,愕然地张开口说:〃少……少爷,这么晚了您还没歇息吗?〃
  套着薄褂,披着散下的黑缎长发,像是特地从床上下来拦她的邵青耘,眉头深锁地,夺走她怀中的布包。
  〃啊,那是--〃
  他大手一掀,拿起药铺的纸包一嗅,浓浓的药材味令他一压眉心说:〃你生病了?〃
  〃不是的,那是我为爹爹买来的药。〃芝娘伸手把药包拿了回来,淡淡地说,〃今天我看爹爹咳嗽得紧,有些担心,所以……〃
  〃林总管病了?〃邵青耘咋舌地说,〃干吗浪费银子去外头买,家中的库房内有多少上等药材,就是给人吃的。下次跟我说一声,我让人去取药来就是了。〃
  〃不,多谢爷的好意。这是我对爹的一份心意,没有道理增添您的麻烦。〃采取拘谨的态度,芝娘有意拉远彼此的距离。
  〃是否添了我的麻烦,由我来决定。〃
  他却不给她任何远离的机会,温暖的大手贴上她的脸颊,口吻不甚高兴地说:〃瞧,还满头大汗。我记得离家里最近的药铺也要走上半个时辰,忙了一天还要赶这段路,以为自己是铁打的身子,都不必休息吗?自找苦吃。〃
  〃我只是做每一个为人子女的人都会做的事,哪有什么苦不苦的。〃
  比起赶路的苦,此刻离自己这么近的他,更让她觉得苦……
  有段日子她少爷长、少爷短的,眼中只有邵青耘地过日子,每一天都是那样充实快乐,能为邵青耘做点事,哪怕是再小的事,都能令她高兴上一整天。
  当时的她,仿佛只为了他而活。
  可惜人是会变的,一如季节会交替,岁月会流逝,当她察觉的时候,自己对邵青耘的感觉已经改变了,他既是她命中的福星,亦是她命中的煞星,能给她快乐,也能令她痛苦、她的喜怒哀乐,无时无刻都系于他的一言一行上。
  现在的她,依旧只为了他而活。
  和昔日天真无知的自己纯粹出于憧憬的心不一样,现在的她对他……只能以一抹苦笑带过的无奈、甜蜜、痛苦却又眷恋的……种种复杂的情感全都搅和在一起,早已经放弃去理清白己心中到底对他有什么情了。
  超越过诗人词家以美丽字句描绘出的爱与恨。
  把自己和他--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我懂了,总之你就是不想我宠你是吧?〃邵青耘一撇唇角,俊美的脸瞬间扭曲了一下,但迅速地又被平日的淡然取代,说:〃那就让我提醒你,我曾吩咐过你,要你待在屋子里等我,你把这句话当成耳边风?〃
  芝娘咽了咽口水,心想不妙。〃我一心只想为爹去取药,所以……〃
  〃你在那些人面前宽衣解带,要怎么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