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晚






“等等,”未晚叫住她,从橱里拿出一个包裹,打开是一条火红色的狐裘披肩,她将披肩在舒儿脖子上,“天气冷,别冻着了。”

“这么漂亮的披肩弄脏了怎么办?”舒儿连忙推辞,“不用了——”

“闭嘴,”未晚故作不悦地轻斥,“让你披着就披着,早去早回。”

舒儿感激地点了点头,跑出门后又探了个小脑袋进来,宽厚的火狐披肩几乎遮住了她整张小脸,只剩下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眨巴着:“我希望回来的时候能看见谢大人——”

未晚拿起桌上的书作势就要砸她,她咯咯直笑,一溜烟地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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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的时候,舒儿还是没有回来,来的是洛掌柜,他手上托着一件披肩,火红耀眼的狐裘上,沾了大片深色的痕迹。

未晚缓缓站起身,整个心似空了一般,站着久久不能动弹。

她看着络掌柜将披肩搁在桌上,然后死死地盯着它,眼眶一点点泛红,却始终没有落下泪来。

握拳的手,指甲已深深地陷入掌心。

“剑锋了喂了毒,是要置人无死地,一剑封喉,很快就去了,没受多少苦,应该是高手所为,马夫都没有察觉,”洛掌柜有些不忍地看着她强抑着悲伤的神情,“天气冷,马车上铺了厚褥,血流了整张褥子,但没有在路上留下什么痕迹,该处理的我都处理干净了。”

“找个好地方葬了,不要声张,”未晚深吸一口,仰天逼回眼中的泪,“等事情都过去了我再去看她。”

洛掌柜点头,默然退下。

——我希望回来的时候能看见谢大人。

嫣然笑语仍响在耳边……她痛楚地闭上眼——她连看舒儿最后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她知道是自己害死了舒儿,如果不是舒儿,今天遭遇不测的可能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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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要出门?”洛掌柜望自楼梯上缓缓步下的女子问道。

冬日清冷的晨曦透过窗映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那张脸异常沉静,只有那双幽黑的眸子,仿佛冰冷的湖水一样,寒气逼人。

“我要去趟宫里,这封信麻烦你送到贤王府,”未晚将手中的信递给他,“晚上我有事要和你谈。”

洛掌柜微微一震:“是。”

暖炉一烟,梅蕊初绽。

珠帘深处,有琴声曼妙而来——燕雁无心,瘦湖西畔随云去。烟笼寒水,吹笛到天明。

再听到一样的曲调,已少了几分从前的清冷,多了一些幽怨。时光匆匆而逝,从杨柳岸到重重深宫,风景改变,人生也在变。

嘴角漫上一丝苦笑,她抚着掌相应。

掌声方落,帘幕被宫女拉起,冷香浓从里面迎了出来:“这番豪爽行径,肯定是你。”

未晚微笑:“香浓姐的琴声一直那么好听。”

“怡情小调而已,就算是高山流水,没个知音也无趣。”冷香浓自嘲一笑,明眸望着她,“多日末见,到我这里有事?”

“香浓姐觉得我来找你有什么事?”未晚接过宫女端上来的热茶,目光落在窗外,“想不到你还真移栽了这些虞美人过来,可惜都谢了,我没看着花开的模样。”

“你们都下去吧。”冷香浓屏退左右宫人。

“要是生得美,一生开一次也就是足够了,”她唇角扬起一抹凄微的笑容,“晚儿,我知道你今天来是为什么,我以为,那日在容婉那里见面你就应该明白我的心意。在扬州的时候我去你家赏花,宣爷无意中跟我提过一些东西,现在我只需要你把完整的方子给我。”

未晚看着她,内心震动:“可是,太子对你难道就毫无疑心吗?”

冷香浓抬眼,神情冷寂:“我原本就没指望全身而退。”

未晚深深地凝视她,没有言语。

佛曰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威。

生老病死对每个人而言都是不变的规律,只是各自或长或短的人生,却注定受尽爱别离怨长久的煎熬,求不得放不下的痛苦,而其中的滋味,只有当事人才自己知道。

冷香浓拿来纸笔,替她研墨。

写罢窗外飞雪,万物银装素裹,洁白的雪花悄然掩住世间的爱恨与罪恶。

“香浓姐你知道么——其实我遇见宣扬的那晚雪也很大,可是我不觉得冷,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我家四处都是火,熊熊的大火,把半边天都照亮了……”

“晚儿……”冷香浓恻然轻唤。

“不说这个, 再喝一杯,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未晚淡笑敛住眼中的酸热,径自替自己斟茶,冷香浓却按住她的手,嗓音轻颤:“我来。”

很久以前宣扬对她说,晚儿,你已经回不去了。

其实,她也不想回头,害怕回头。

只是,没有人能告诉她以后的路怎么走,何处才是她永远温暖安全的港湾,而被杀的人,永远不会活过来,沾血的手,也永远不会洗干净。

六十、大婚

“这阵子咱们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宮里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得叫人进去。”

“听说皇上今天都吐血了?”

“小声点,这当口谁都竖着耳朵想知道宮里的消息呢。”

“那就是真的?”问话的人压低了声音,显然甚是震惊,“难道真是给贤王气的?听说贤王昨晚被传到宫里头,今早就有旨意下来,说是被禁于皇陵思过。”

“这我也听说了,只是贤王向来英明持重,会做出什么事情惹得圣颜大怒?”

“这个在下也弄不明白,难道还有谁敢去问皇上不成?”

“叮。”

玉器坠地的清脆响起,未晚拾起地上的翡翠簪,一脸心疼地走进宫内:“真倒霉,好端端地怎么会掉下来呢。”

抬头瞅见太医院两位长者,她甜甜一笑:“陆大人,张大人。”

“原来是你啊,丫头。”两人暗松一口气。

“怎么了,都愁眉苦脸的样子?”

“来得正好,咱们一起再确定一下这个药方。”陆院使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噢,好。”未晚爽快地应声,视线落在桌子上那张方子上,眸光一闪,她惊讶道,“药用得很重啊,是给谁用的?好像病得不轻……”

陆张二人苦笑对视,正欲开口,却听见门外太监叫唤:“魏姐姐,外头有人找。”

太医院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见着未晚出来,车夫恭敬地来开帘幔一角。未晚撩帘上车,对上一双平静如水的黑眸。

“看到我不惊讶?”容湛仍是一贯温文的笑容。

“我为什么要惊讶?”未晚瞅着他淡淡一笑,“还是王爷做了什么让我吃惊的事情?我想你突然找我。总不是只想喝茶闲聊的。”

马车缓缓前行,未晚也没问他要去哪,始终镇静地坐在他对面。

“许久未见,还挺怀念你这说话锋利的调调。”

“是有些日子没碰着面了,”未晚微笑,清亮的眸子望着他,“想必你一定事务繁多,忙都忙不过来。”

她伸手轻轻撩起窗帘,视线所及的那一处天空,蓝得清澈动人。冬日的冷空气钻了进来,她缩手呵气取暖。

“你和她真的很像,”半响,沉静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受伤昏昏沉沉的,一直以为是她在身边照顾我。”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去争取?”

“我没有想到她会跟二哥。”

“你更没想到,你那位向来深沉睿智的兄长会为了她甘行背德之事,犯欺君之罪。”

“真的是你帮了他们,”容湛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你知不知道你在害她?”

“我以为你早该知道是我,”未晚盯着他平静开口,“我别无选择,还是你觉得,我应该冒死让她喝下打胎药?雅王爷,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戏码已经在演了,想看戏的也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你现在的不痛快是为什么呢?”

容湛蓦地看向她,一瞬间黑眸里寒气逼人,未晚与他对视,丝毫不为所动。

“太医院你不能再去了。”良久,他沉声出口。

“是太子党告密?”未晚试探地问道。

“此事不能宣扬,否则将是皇室奇耻大辱,父皇已经吩咐过我,凡是牵扯进去的人都要处理干净。”容湛神情肃杀,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你是当时给魏冉诊伤的人,首当其冲,我会替你找个替死鬼。”

“那我谢过王爷了。”未晚淡然一笑。

马车停下,她撩开帘子下车,是在俱欢颜门口。

“我知道你和谢钦之间的事,”举步那刻,容湛的声音再度响起,“只是你要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像贤王一样。”

“王爷多虑了。”她扬唇清冷一笑,脚下的步伐不曾停顿。

对街的茶楼里,有人临窗注视着车来人往的大街,直到俏丽的身影步入酒楼,深沉的目光才缓缓收回。

“爷,你觉得马车里的人是谁?”颜萧看着坐在对面的主子,后者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你觉得呢?”谢钦反问道。

颜萧伸手在桌上划了一个字。

“没有白跟我。”谢钦抿了一口手中的茶,眉心却始终未曾舒展。

“爷,你要是担心,去看看她也无妨……”颜萧噤声,由他忽而转冷的神色里知道自己说了句混话。

“我现在离她越近,就把她往险地更推了一步。”

他必须要让别人感觉他不过在利用她,在一切还未结束之前,她暂时是安全的,但之后,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连他自己都不确定是否能全身而退,更勿论去保住她了……眼下他能做的,只能是在风雨来袭之前趁早将她逼走。

嘉佑二十四年腊月二十六,四公主大婚,驸马爷上将军谢钦封睿郡王,赐府邸。

此时正值年关,京城处处是辞旧布新的喜庆景象,而从皇宫东门到郡王府一路上都是张灯结彩,意欲观赏大婚,一睹公主驸马荣光的百姓大早上就开始沿街等候。

当凤辇华盖从汉白玉桥上缓缓而来,出现在人们视线中时,人群顿时沸腾起来,震耳欲聋的爆竹声掀起海啸般的声浪,璀璨耀眼的眼花在夜空中竞相绽放,照得大地形同白昼。

“掌柜的,都准备好了。”小二站在八楼的平台,望着街上徐徐前行的庞大队伍,“还亏百官们能想出这点子来讨好……咦,那不是魏姑娘么?她已经好久没出门了,怎么今儿出来了?”

洛掌柜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人群的身后,一个娇小的身影静静站在那里。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他沉下脸转首呵斥,“还不快放手,人都快过去了!”

人群里发出一声整齐的惊叹,未晚缓缓地回过头——巨大的红绸条幅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从空总华丽泻下,上面是金光闪闪的四个打字,天赐良缘。

她怔怔地望着,就那样仰着头,许久都未动。

谢钦也瞧见了那条幅。

始终冰冷的目光扫了一眼那四个字便收回,却在瞥见某个身影时顿时凝滞。

所有人已经将注意力放在迎亲的队伍上,只有一个人还背对人群,仰首望着条幅默默伫立。

清瘦了许多的身影,狠狠的攫住了他的呼吸,握着马缰的手关节泛白,他收回视线,嘴角恢复淡定的笑容,接受世人的瞻仰。

远处夜空辽阔,一如大漠相遇,银色的月光下她乌发轻扬,白衣胜雪,倨傲的眼神里,他看见另外一个自己。

又想起中秋家宴,她凑在耳边吐气如兰,一切有我在,奉陪到底。

他早知道最后缺席的会是他,为何此刻却这样地不舍?

再抬眼,却撞上她的目光,这一刻,他心神大震,胸口骤然剧痛。

明知道不该看她,却怎样也移不开视线,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轻易毁于她一个眼神。

那双明亮的水眸里,有伤痛,不甘,委屈,倔强,自嘲……然后,她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盯着她,然后她轻轻一笑,在眼眶中积聚的泪水掉下来之前,转身离开。

手中的缰绳一紧,却是颜萧在一旁低唤了一声“爷”,他才发现自己方才居然有掉头冲过去的念头。

狼狈的拨开人群往前走,却是寸步难行,她几乎可以感觉到背后的那道目光,一刀又一刀地凌迟她。

并不是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却非得要等到今天亲眼验证自己的惨败。

一阵尖锐的疼痛在胸口爆发,她错愕地抬眼,迎上一张阴柔俊美的面容,狭长的眼眸里满是狠绝的杀气。

暗红色的血花在胸前缓缓绽开,她喉中涌上腥甜:“李瑜你……”

话音未落,凌厉的掌风袭来,他整个人都被打飞了出去,人群顿时如潮水般退开,众人纷纷围观眼前这一幕。

“晚儿,”压抑着愤怒的轻语在耳边想起,温暖的怀抱带着熟悉的气息将她紧紧拥住,“对不起,我迟了一步。”

清俊容颜上的宠溺与疼惜一如从前,她含泪而笑:“没事,我不疼。”

快手封住她几处要穴,他在悉心撒下药粉止血,动作轻柔得叫她心酸。

“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