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火






华白左手上,正在把玩一只小小的蜈蚣,这蜈蚣不大,比常见的似乎还要小些,只是通体血红血红,如同一个精致的玛瑙雕塑一般,正在他手上缓慢地来回爬行着。

此外,在他曳地的长袍上,还有不下三十只大小各异,颜色不同的蜈蚣,或长或短,首尾相连,组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圈。

它们每一只嘴里都衔着前一只的尾,举得高高,看得出每一条都是剧毒无比。不多时也许就会要人性命。

饶是齐墨见多识广,这会儿也不禁有些后背发凉了。

一般常见的降头术,也就是这种五毒降头,这些恐怖的小生物乃是降头师最常用的道具,包括蛇、蜈蚣、蝎子、蜘蛛和蟾蜍。

齐墨依然直视着华白,不敢动,他虽然也在笑,但显然,笑得要比华白勉强得多。

“你若要杀我,何苦要等我醒来呢?”

华白愣了一下,也跟着点头,口中一字一句重复道:“是啊,我为何要等你醒呢?我的这些宝贝儿,可是饿坏了呀!”

他拍了拍身上的袍子,语气十分亲切,看上去越发像个年轻女人。

是的,华白的性别,和他的其他一切,仍是那么扑朔迷离。

他话语刚落,那件做工精良的白色衣服便好像被一阵风给吹鼓,发出哗啦啦的奇怪响声。

齐墨坐起身子,有些惊讶地看向华白,华白诡秘地一笑,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随着,口中念出一长串陌生的音符一样的咒语。

只见衣服越来越鼓,声音也越来越响,齐墨后背的冷汗,也越冒越多。

很快,一只细长的蓝汪汪的蛇率先探头探脑出来,挑衅一样吐了吐红色的蛇信子,这才一扭一扭地朝着华白身上的蜈蚣圈爬去,在它们的外围,重新围了一圈。

紧接着,其他花色的蛇也跟着倾巢而出,后来是蜘蛛、蜥蜴、壁虎、小蟾蜍等等,足有上百只,一个个井然有序地出来晃荡一圈,再咬住前一只,围成一个更大的圆,老老实实地摊在华白的白色衣服上。

胆小的人,恐怕看清了眼前的景物都要昏死过去,齐墨咽了咽唾沫,也倍感喉咙发紧,只觉得浑身发痒,毛骨悚然。

华白不理会齐墨,笑嘻嘻地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碰碰那个,嘴里念念叨叨的。

“你知不知道?中了五毒降头术的人,等到发作时,全身会突然孵化出好多好多的虫子,从七窍中涌出来,痛苦万分,整个人都好像要被铺天盖地的虫子给扯碎咬烂了!你要不要试一试?”

华白随手捏了一只蜘蛛,在齐墨眼前晃悠了几下,“耐心”地解释着。

齐墨忍住一阵不断上窜的恶心,清晨的胃里翻江倒海,要不是还没进食,恐怕早就要大吐特吐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忍住心中的疑惑,静静地等待他说出真实的来意。

看出他的不适,华白有些嘲讽地讥诮齐墨,“这可是很普通的降头,其他稀奇古怪叫人活不了也死不了的招数,我多得很呐……”

齐墨终于冷冷地开口,打断他的漫无边际,“你究竟想说什么?”

华白好似等了这句话很久很久,勾了勾嘴角,面具后的双眼如同两颗上好的玉石,射出逼人而诡异的光芒来。

“很好,我喜欢这么直接。我叫你离开那个女人,你离开,我就帮她记起来忘记的事。如何?”

原来他打算针对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顾九狸?!

齐墨故作苦笑,怅然说道:“华白大师明知道我此次专程而来的目的,如今你提出这样的条件,不是有些强人所难吗?”

华白“嚯”地一声站起,面露不悦,一把拍掉身上的诸多毒物。

那些毒物似乎极为通晓人性,知道主人心情不好,仍旧头尾相连,一个接着一个,极其迅速地一溜烟顺着衣摆重新钻入他的袍子里,不到一分钟内就恢复了平静,好像它们压根儿没有出来过一样。

齐墨看得有些咂舌,暗道华白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单凭这一身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般的外行人就不敢在他面前造次了。

可齐墨非要轻捻胡须。

他昂起头,笃定地开口,“如果我说不呢?”

华白好像料到了他的反应,从鼻孔中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问道:“那个女人有什么好?把你迷得这样晕头转向的?”

他年纪比齐墨轻得多,偏偏一副见多识广的口吻,听得齐墨又想哭又想笑。

“那女人有什么不好?你偏对她成见如此之深?”齐墨不甘,用华白的思路反唇相讥。

“你……”华白一时语塞,白得有些透明的皮肤显出一抹红晕,让他像女子一般娇俏。

他恨恨,沉默了半晌。

“既然这样,那请恕华某不才,没法子完成哈尔教授的请求了。齐先生,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华白转身,一甩袖子,露出一副逐客的神色。

齐墨有些吃惊,一把掀开被子,赤脚走下床,穿着睡衣就几步走到华白的面前。

两个人对视许久,屋里暗流涌动,两个人身上各自不同的强大气场瞬间交锋。

半晌,齐墨微微一笑,收起眼神中杀人一般的光芒,“如此,那齐墨告辞了。”

华白也一拱手,眼含笑意,“离开她,否则,不是你死,就是她死,呵呵。”

他笑得满心愉悦,在他眼中,生死只不过是嘴唇的一开一合罢了。

而这一次,在他不长不短的生命中,也许从未有过这样的矛盾,两种选择这样沉重地彼此胶着着。

听到齐墨离去的声音,年轻而又苍老的降头师慢慢踱到窗前,凭看着远处涨起又落下去的无垠海面。

头一次有眼眶湿热的奇异感觉,他想,这世界上,谁也不可能知道我的无限悔恨与厌倦。

73

小冯安静地把电脑屏幕转向顾卿禾,上面用红色圆点显示了顾九狸最有可能被囚禁的位置。

是距离C市郊区不远的一个化工厂的废弃仓库。

稍前一个小时,她抓到了一个胡胖子的手下当舌头。

虽然经过严刑逼供得出了不少有用信息,但是这小子也不知道具体位置,只给出了大概方位。

一直深锁眉头的顾卿禾,破天荒地问周谨元要了一支烟,慢慢吸完了整只。

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划过,夜色中闪着微弱的光,他狠狠掷飞了烟蒂,下定决心强攻。

虽是不得已而不得不强攻,但两个人心里都忐忑。

顾卿禾稳稳接住周谨元递来的一把巴雷特M82,有些不屑地弹了弹可以抵肩的特制枪托,“这枪据说不是没有批量生产么?那你手里有多少支?”

周谨元微微颔首,主动上前帮他调了调膛口装置,“不多。但杀人肯定是够了。”

卿禾难得的露出一抹欣赏的神情,瞄了瞄夜视镜,故意轻描淡写道:“不错啊,三个多小时就搞齐了装备,看来,咱们今儿这是携手一起打飞机去了。”

巴雷特狙击步枪M82,巴雷特大口径狙击步枪系列的开山之作,即使是后来被称为“一枪毙命”的M99,也难以掩盖其光辉。

一句卿禾口中的“打飞机”,就足以肯定它在单兵作战中的巨大作用,一枪一人,战争中完全可以轰掉一架小型机。

胡胖子不是有个空中私人座驾么?

甚好,那就当个移动靶算了。

二人相视一笑,颇有些泯恩仇的意味,只是悬着的心一直放不下。

莎士比亚说,我妻子的情人,就是我的朋友。

那一刻,也许两个人心中都飞快地闪过这句话来吧?!

经过短暂的安排和部署,小冯带五个人守住仓库的前后侧门,周谨元压不住顾卿禾,后者红了眼,说什么也要亲自上阵。

开玩笑,顾少爷岂能在后方干等枯坐,美其名曰静待捷报频传?

面对周谨元怀疑得甚至有些鄙夷的眼色,卿禾高傲地抬起下巴,一把扛起了十几公斤重的枪,快速瞄准。

一千二百米,远距离精准爆头,这不是CS游戏。

枪口一热,子弹以不可思议的初始速度飞出。

顾卿禾轻轻闭了一只眼,作为回敬,向身边的周谨元递过一个颇为自得的眼神。

虎父无犬子,这句话还是对的。周谨元没说什么,抿紧了薄唇,握枪的手紧了一紧。

他要保证他没事,因为他是她的弟弟,骨肉至亲。

胡胖子到底是搞军火的,火力十足,虽然人手不多,但是弹药枪支充足,凭借着对地形熟悉,一开始相当占据上风。

双方半个多小时愣是谁也没占到多少便宜。

说是强攻,但毕竟投鼠忌器,周谨元和顾卿禾有些吃不准胡胖子搞什么猫腻儿,只是奇怪为何一直不见他的人影,反而都是手下在卖命。

他俩哪里晓得,胡胖子现在还晕死在距离美梦的一步之遥的门口。

“哎!咱们是在拍电影吗……”

卿禾瞅准了一个空当儿,扯着嗓子问周谨元。

因为激动,他脖子上青筋突起,两行汗从鬓角哗哗流下,白皙的脸上沾了不少爆炸带起的飞溅的泥土。

“你个傻逼,看着点儿……”

周谨元顾不上回答他的白痴问题,举枪就射,远处的一个狙击手应声而落,子弹正中眉心。

那狙击手刚刚瞄准斯饲浜蹋钜坏憔鸵鄱饣?

真给力,周谨元多少年不爆粗口了,今天破戒了。

他腾出一只手按住顾卿禾刚要直起的身子,怒道:“这是狙击枪,不是冲锋枪!隐蔽你懂不懂?”

刚要回嘴,顾卿禾耳朵里传来“沙沙”的信号传输声音,他不敢大意,赶紧调大音量。

“顾少顾少!我们找到了一个地下室,侧门右转有个小楼梯……”小冯焦急的声音传来。

顾卿禾噌地起身,扔掉狙击步,转过后背上背着的一把大口径冲锋,突突突打了一梭子子弹做掩护,拽上周谨元就撤,示意身后的队员补上火力。

地下室。

“这老兔崽子怎么解决?杀了是不是有点儿便宜他了?”

小冯站在门口,端着枪,精致的手工小牛皮靴子冲着胡胖子的大肚子就是一脚。

床边的顾卿禾充耳不闻,低垂着头,摩挲着九狸的手腕脚腕。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开了她身上的枷锁,只是扯动间难免加剧了她原本的伤痕。

他抱着仍在昏迷中的九狸,谁也不让碰。

九狸的手腕脚腕全肿,淡淡的血丝噌在卿禾衣服上,屋里很潮,血腥味混合后的味道不好闻。

一旁的周谨元冲小冯打了个手势,静静上前,拍了拍顾卿禾的肩。

“卿禾,快松手,我们要马上带九狸上医院……”

回想起刚进来时看到的一幕,连一向冷静自持的周谨元,也不禁愤怒到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晕倒在门口的胡益!

顾九狸呈“大”字形被缚在床上,衣衫半褪,凌乱不堪,下身红肿湿润。

她面前的地上,还静静地躺着个摔坏的摄像机。

两个人都不敢肯定,九狸究竟有没有受到侵犯。

顾卿禾这才缓过神来,轻轻放下九狸,三下两下脱了外衣,披在她身上,打横抱起就往外走。

“去个狗屁医院,回家,把大夫叫来。”

经过小冯身旁,他压着声音冲她吩咐。

小冯点头,又冲地上的胡胖子跺了一脚,“顾少,这孙子咋整?”

顾卿禾头也没回,踩着楼梯慢慢往上走,露出一个狰狞的残暴表情,“咋整?等他清醒后摘肾摘胃摘肝,然后,活活打死。记住,把这儿给我平了,彻底平了!”

他第一次,有一种想把满清十大酷刑在这个畜生身上全用一遍的冲动!

漆黑略显冷冽的夜晚,星子稀少,东北的春天夜风干燥而冷。

白日里阴沉憋闷的天气,众人皆以为是要下雪。

哪知到了凌晨,终究只零星飘落了几丝雨,伴着阴冷的风,只让人觉得凄凉萧索。

周谨元坐在车里,一动不动地握着方向盘,眼看着卿禾发动起车子,在他面前疾驰而过。

耳边忽然想起周谨姿某天对他的嘲讽,“你爱她?这天底下谁都可以爱她,但可惜你不行,你没资格,你保护得了她么?”

那女孩儿年轻却世故,到底看得比他自己透彻。

是以刚才,面对不远处,伤痕累累昏睡着的九狸,他第一次犹豫了。

一直同样奔袭的脚步迟疑,在门口驻足,眼看着另一个男人满眼伤痛满眼爱怜地抱着她,轻声哄着爱抚着。

他想告诉顾卿禾,他的爱和他的痛,一点儿也不比他来得少。

如果她死了……

我不会自杀,可我会比死痛苦一万倍,我会带着爱与悔恨,行尸走肉地过完一生。

这是我的罪,我要用继续活着,来赎罪。

可是思前想后,这事毕竟因自己而起,说与不说,还有区别么?

有人弯下腰,轻轻敲了敲窗玻璃,是小冯。

@炫@“周先生,我来开车吧。”

@书@她笑得友善,瞄了一眼他的手,微微颤抖着的手,泄露了满腹心事。

周谨元点点头,下车,帮她开了车门。

“谢谢。”他沙哑的嗓音里有着说不清的情绪。

流线型的车身划过优美的弧线,呼啸而过,紧紧跟上前面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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