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寻我记(四四)
年氏熟读典章,也清楚福晋房里的摆设,自然自己屋里并无任何出格叫人说她事非的物什。李云霞也自然清楚规矩,只是她毕竟读书少,只知道把东西摆出来,至于俗不俗气,多年来宅子里也没出个好出身的人能与她计较。
“妹妹多读几本书的与我这种无才便是德的就是不同,看看这屋子里的置办……”李氏看了自家两婢一眼。见年氏并不在正堂而就侧房,歪在榻间手有书物,见她来了并未起身,不过客气地点了点首。她便隔着相连的开帘先在主位上坐了坐,心里求份显摆的舒坦。自有几个福晋给年氏的二等婢子上了茶水。
李氏细量了屋内几人,除了年氏,年氏的那两个家婢子,竹清正居在角凳子上绣着花样,而竹淑并不怎么出房,李氏只从自己窗子里往外看过一眼,此刻便多瞅了几眼,见不过是个自命不凡的无脸婢子呆呆立在里间的书桌外侧面朝窗的不知干些什么,也便不放心上。
“妹妹怎么也不到我屋里走动走动,进府已过月余姐姐我可还没曾招待于你,呵呵,爷要是问起,怕我定要得个欺生的名头。”
年氏自看不惯这等小门小户女子的聒噪,一字不说只等着李氏自己出屋去还她清静。
偏偏李氏就不是识人心思的。
“看侧福晋说的,非我家侧福晋不去,只是我家侧福晋长年身子不好,吃食上要忌口的颇多,怕是累着李侧福晋屋里爷赏的厨子,也连得李侧福晋跟着吃不好,到是我等后来之人不知礼了。”
李氏本不是天生张狂之人,只是十几年顺舟顺水的日子舒坦了便总有些心高欲难平,且府里没一个身份上、口舌上有本事能与她言谈间夹枪带棒的。此时被竹清几句话打发回来,一时间到叫她不知说什么好了。
心下正气间,却嗅出股奶香奶香的味道引得她直翻口水,见一个婢子端着杯盏,张口便讨了杯来喝,一喝更是心下又喜又悲:“没想到妹妹这里有这等好东西,我那两个阿哥定是爱喝的。”
年氏并不想多留她一刻,便难得开口:“这奶茶喝要趁热,我这里刚沏了一壶,不如姐姐舀去给小阿哥趁热尝尝,冷了腥涩就不好了,竹清——”自有竹清省得自家小姐“以物赶人”的意思,便动作极速地包备妥了。
李氏得了便宜哪里还会计较其他,亦没感觉出西屋的赶人之意,取了东西高兴着便转身要出了西屋直跨北院往南而去。只李氏近婢雀兰听出些味道却不好明说。
“这字又错了,怎就那么爱省事造字。”西屋里间竹淑开了口,冲着隐在桌后窗边的一个身影抱怨。
一行人聚是看向那里,李氏正要看个清真,竹清端着食盒亲送而出:“侧福晋慢走,并代两位阿哥好。”
李氏不好再留,便只能领着人出了门。
竹清见她们走远,才合了屋门。
“主子何必便宜她们!一群不懂品雅的村妇俗人。白浪费了竹桃半日的功夫,那奶水虽不值几个钱,可调配上还是多费功夫和银两的,何必浪费那等功夫。”竹淑教训完竹桃,闪身由书阁出来。
“好了你,没看出二小姐不耐烦这等烦人嘛。知道你是懒人一个没那等功夫,下次就别取出那么多来平白搭去了竹桃的时间。”竹清自把李氏用过的东西叫人舀出去全丢了。
一屋子里,除了她二婢说闹,并不闻年氏和竹桃的声音。
李氏出了妾院直进南院。因当今皇四子贝勒爷子嗣不旺,自从四爷嫡子弘晖五年前夭折,福晋那拉氏便牵了弘昀、弘时两位小阿哥到自己南院东配殿住着方便时时看顾。
那李云霞提着新得的奶茶,打听得福晋正忙,便不去见礼,直奔东居,屋内却无人,才想起两个儿子如今都随了师傅,午后时辰怕是不在。等了小半个时辰,手摸着那奶茶似有些凉意,便想叫人放在炉火上温着,可又怕失了味道叫儿子们吃不出好感来,便指了雀兰回去年氏屋里寻个稳妥的法子依着暖了。
其实如今五月毒热,那奶茶又怎么可能热得下来。
待得福晋那拉氏处理完一整天的事务得了消息,李氏已在东居等子两个多时辰。
那拉氏叹了口气。正要打发了人去看看,外院便有回事大太监苏海前来,说是再过一个月的六月底,四爷自会因有蘀班皇阿哥们而归京,此外随道带回了些皇上所赐和四爷所猎的野味。
等着福晋收拾完这些事,天色已是全黑,已有歇下之意。
“听说爷指派了人回来禀事,可说何时归府?”李云霞一手拉着一个阿哥进了来,一心只在四爷之事上,并没察觉福晋脸上的倦意。
弘昀领着弟弟给福晋请了安,便居在小凳子上给弟弟舀了几块糕点,自己却没有动。
“爷下月底才能回来。另送了些野物回来。明日大家都在,再分下去吧。”
往日里并无人与李氏争什么,只是今次突然来了个看似什么都比她强的年氏到叫她多了份心思,眼珠子一转,拉了三阿哥弘时到面前马了他额头道:“三阿哥刚请了师傅,福晋看他这月余瘦了不少,听说那野物可强体活血,三阿哥刚说饿呢,妹妹便想现讨一些来让那厨子做了给三阿哥当宵食。”相似的话她说了十余年,到不觉得涩口。
那拉氏见那五岁的弘时听了李氏的话顿了一下,心下虽清楚这不过是李氏“显宠”的晃子却并未阻止,毕竟三阿哥正长着身体确实口食较大。便如往日般指人领了那些野物来任李氏挑。
统共不过是些黑琴鸡、狍子之类的,其中有只小鹿到是引得两位阿哥好奇。
那拉氏见李氏领了东西回去,到是没说什么,只是心下不可能不有些计较。
果然,翌日杉杉来迟的李氏还未坐定便主动开了口。
“那鹿肉却是可口得很,我那二阿哥、三阿哥可是爱吃得很,特别是三阿哥,吃了大半盘子只嚷着肉香要叫爷再猎些呢。”李氏边说边手舞颜艳,经她这么一说,还有谁不明白这是李氏得了先机来显摆。往年里到也罢了,只是当着新人面如此出位,众人心下便更是不齿。
李氏如此做,不过是要给年氏立个威,张显她才是这府里除福晋外四爷最看重之侧房。可偏偏,她说的嘴都干了,年氏同她那近婢竹清却连眼都未曾微抬,只如一拳打在豆腐上。
“你也仔细些,鹿肉这种发热的东西,可不敢给阿哥多食。”福晋叮嘱着。
当下各人均分了东西各自回屋。
“那李侧福晋是不是……”竹清看了眼窗外,压低了声音,指着脑袋说,“这里有问题?”
年氏歪于榻间并未抬首,只竹淑理着几上的几本书册:“可不就是头蠢才。”
正文 第九章现身
也合该李氏倒霉。午后只过了一半,教席先生处便传来二阿哥晕绝的消息。两位阿哥是四爷府的头等大事,福晋不敢耽隔,一面立时指了人入宫到德母妃住肯请指派个太医来,一面立遣了宅里候着的大夫先给看着。
小孩子本就纯阳体,睡前加早饭皆食了更发的鹿肉、鸡肉,加之五月天燥动并不运动消火,积在体内一日夜,便急发了出来。
三阿哥虽小且食得多却小孩子性多动的利害并不怎么严重,降降火也就消了。反而是十岁端事的二阿哥弘昀倒下发烧只是不退。
次日依不见好,宫里又使了几个太医前来,辗转数日,弘昀的热度只是时升时降。
李氏哭得如泪人,却无人得心理她。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外宅最大的事便是扩府施工,内宅头等的大事莫过于二阿哥之症。起伏半月,在某个炎日午后,二阿哥的火热终得以降下。众人还未及安下心房几许,却听正门大开,随着一阵焦虑的脚步声,大管事高忠抖着汗已立在福晋东屋门槛外,见一屋子内眷便不入内,紧回道:“禀福晋,爷回来了,已入了二门。”
年素尧随福晋立时起了身,见那拉氏还未及吩咐什么,只瞅着高忠偏了身子让出门来道了声“爷。”
果然,一着石青色长袍搭绀色(深蓝)马褂的常服男子摆衩直入屋来,见一屋子妇人挤作一处眉头一紧便是不快。等着一干妻妾行礼间他已自个儿挑帘入了内寝。
连福晋都未准起,所有人便只能或跪或蹲着。
那拉氏眼有深沉,李氏额汗已直溜溜落于地,其他女眷具皆垂首过低几不可闻呼吸之声。
年素尧自认见过些世面,嫁入四爷府虽还未曾受宠却也见过四爷两面,并不觉得这个男人有何出众,只是面无分色叫人思不出心念的皇子一个。然此时处在一干惊憷的妻妾中却也受了感染,不觉紧张了起来。
众人僵了一盏茶时间,才见四爷出来。他并未理会跪了一屋的众人,只是行去堂中正坐,接过内监苏培盛敬上的凉帕子和凉茶,净过了手面、喝定了几口清茶,才道:“福晋起吧。”
鸣音扶着腿蹲发麻的那拉氏起身,还未站稳,那拉氏便推开近婢,双膝跪下:“请爷责罚,是为妻未能治严,才使二阿哥得了急症,令爷焦心了。”
妾氏们见福晋跪了,便改蹲为跪同拜了下去。气氛更为紧张。
四爷看了一眼福晋,才道:“鸣音,扶你们福晋坐吧。”
那拉氏不敢再跪,听话地坐于下首。
四爷闭目似歇息了片刻,续道:“叫她们都回屋去,无事不得出屋。特别是李氏。”
李氏已是白了脸色。
“以后阿哥们的饮食非福晋吩咐的不得入口。其他闲人自不用来看阿哥们了。”四爷的声音不高不重,却字字敲在李氏的心间。“至于李氏——三个月不得出西屋。”
众人正疑李氏是住在东屋,便听四爷接道:“我这宅子里最是重规矩。明不正则言不顺。多大的神自住多大的庙。”
不过三句话,一句比一句声浅,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说完四爷便起了身,理了理袍袖:“爷还要入宫去,福晋看着办吧。”如来时般急匆匆而去。
那拉氏看了看一脸委屈哭态的李氏,再看了看面有反意的年氏,只吩咐着杂仆们把两位侧福晋的屋子在天黑前换过来,便扶着鸣音进了二阿哥的内寝。
妾氏们再不敢停留,纷纷各回各屋。以后数月,除了晨昏请安便不敢四下移动。
一翻“人动物换”后,北院东西二屋算是按规矩换了过来,只是未及细整天色已是全暗,只得等明日里再行安顿。
内院院门下锁,四爷何时回宅众人并不清楚。
东屋里,竹清并竹淑正理着摆设。
“爷似是个极严厉之人。虽然数月不在宅里却对宅子里的事门清,一回来便惩治了李侧福晋。”年氏在内寝已歇下,竹清在外寝轻道着。
“那是她自找的!你不看她那得形,张牙舞爪的,以为凭着那张肚皮真能爬到我们小姐头上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生……”竹淑口舌上一向霸道。
竹清见外间理得差不多,二小姐也在内寝唤她就息,叫竹淑注意些墙角便进内寝守夜去了。
“怕她做甚,不过是个县丞之女,那官还不知怎么来的呢,还敢在我们二小姐面前显摆,也不看看我们老爷、二位爷是什么官衔!哪个都是封疆大吏,岂是她那个正八品的爹可比的!”
夏桃正在练字,听竹淑如此一说,到想起看清穿史料上记载过齐妃李氏的爹像是知府之类的,怎么竹淑却说是县丞?
于是便写了几个字递于竹淑。
竹淑理毕东西正洗完了手,接过夏桃的纸看过,一眼瞪道:“什么知府!知府可是从四品的衔!就她还能有个从四品的爹?也不掂掂身量。”
可——同是侧福晋,不管父家如何不应该同等待遇吗?夏桃复写道。
“这如何能同?!我们老爷是巡抚,三爷是礼部侍郎,可都是从二品的封疆大吏。就是大爷那知府也是从四品的直隶官级!二小姐生在如此之家,入了天家自然比那买官的从八品小吏家出的强过太多去,先不论子女,份位都是在那摆着的……”
竹淑吾自唠叨,夏桃心下却在计较。原来,同为侧福晋,李氏竟是差了年氏身家这么多。以此时年家的背景,在四爷府就已不得了了,要是干到雍正朝自然更是贵不可胜。康熙老爷敢把这么个身家的女子嫁给雍正,定是也料想到年家的官风。可他老人家仍这么做了,便十分耐人寻味了。自从去年重投年家,夏桃便蜗在年二小姐身边,到也自在。年二小姐身边不缺杂奴,大丫环竹清主理年二小姐身边事务;大丫环竹淑写得一手好字,肚子里也算是史画皆全却性子急傲,只领了个书斋和娇养年二小姐喜欢的兰花的闲职,每日里侍花、阅书过得算是小姐般的日子。至于夏桃这个新升上来的大丫环“竹桃”,因于吃食上有些无人能及的花点子在年二小姐身边的日子到也过得滋水不贫。
“你看看你这‘侧’字、‘礼’字,怎么又自己造字去了!”竹淑最看不得夏桃的简体“造字”,自从年氏将夏桃的字习交给她便不厌其烦地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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