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总无边
待她走后,兰陵王倒无过多反映,只低低一笑,眼波流转下,轻声道:“本王名声不好,吓到你了。”
忘却的前尘
阿禄听这话,愣是半晌也没琢磨过味儿来。
若说吓到了,却是被方才那暗箭吓得。可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显是说的那与芍药一般无二的少女。他长生帝君于天庭是众美仙姬心尖儿上的人,于人间亦是生的极为稀罕,若说没有几个女人,倒也让人起疑了……
可先前与杨坚相处那半年,没少听他说起这王爷,或是明讲或是暗示,不近女色与荒淫无度共存,不近女色是不纳任何妃妾,荒淫无度是天下遍布帐内知己。
如今,不巧恰是被自己撞见了。
阿禄正是呆立着,踌躇着如何告辞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之音。阿禄疑惑看向兰陵王,只见他眼神示意自己噤声。一个声色清澈的少年道:“王爷,北周世子听闻出了刺客,特来拜访。”虽然问着话人却没有进屋,一看便是对他颇为恭敬。
兰陵王将两腿架在矮桌上,双手交叉搭在身前:“碧月大惊小怪了,一场误会而已。请转告世子,本王睡下了。”声色慵懒带醉,倒也不必佯装。
帐外人应了是,火光与吵闹也随之渐渐散去。
“阿禄,”兰陵王蹙眉看她,沉吟片刻才道,“你额间发黑,可是方才沾了什么不干净的?”
阿禄听他这一说,才觉心跳不匀,方才是紧张,如今倒真是有些诡异了。她只想了下,便坦然道:“除了去了火场,没沾过任何东西。”
兰陵王微弯了凤眸,摇头叹道:“大火焚烧,就是为了盖住南梁以人做毒引埋下的剧毒,你还真是去的巧,”他自怀中摸出个白玉小瓶,道,“解药只剩了一颗,药师尚在调配,此毒三个时辰便会入骨。”说完,抛给了阿禄。
三个时辰便会入骨,方才至今已有半个时辰……
阿禄下意识接过瓶,却猛然想起方才去的并非自己一人。一念而起,她攥紧了手中玉瓶,道:“多谢王爷,阿禄可否退下了。”
帐中灯火摇摆着,影子恍惚在二人之间,闪烁不定。
兰陵王只盯着她,半晌方才弯了凤眸,低声道:“要去便去吧,本王仅有一句话,此药只剩了一颗……而你,只有三个时辰。”
他说完,自闭了眼眸,冷如冰雕。
阿禄晓得他已明白,自己必是拿此物去救人。她看着兰陵王,想起了万年前初上蓬莱,他悠然回了头,待自己和善的言语与神色。那万年来偶尔的美食款待,偶尔的深笑浅笑,若非司命今日讲明的一切,长生帝君不过是传闻中永不露面的上仙,而绝色也不过是蓬莱仙岛上美得让人羞愧的温柔男子……
阿禄低头拜了一拜,道:“多谢王爷。”
她匆匆转身,不敢有片刻停留,直奔杨坚大帐而去。远远地,正瞧见凌波抱臂站在大帐外,她将那玉瓶收入怀中,快步走近。
“小师父……”凌波抿着唇,看她站在自己面前,半晌才道,“世子爷和苏公子在内议事,旁人不得打扰。”阿禄急急点头,道:“我晓得……麻烦我有要事找苏公子,可否……”
凌波侧了头,不去看她,道:“小师父,你虽是我的师父,但我凌波还是世子爷的人……你害世子如此伤心,我虽不能质问任何,但也不能任由你与那个苏合香再伤了世子。”他心思一向纯透,说的更是直接。
阿禄心中想的全是司命的命劫和那巨毒。三个时辰,她还要想好如何骗过司命,让他安心吃下这解药,如今可是半分时间也浪费不得了。她只得伸手扯着凌波的袖口,认真道:“凌波,帮我叫他出来,任何借口都可以,我只要他赶紧离开这里。”
杨坚帐外自来只留着凌波一人,要想进唯有他点头。阿禄自是晓得,说完后也不再多费口舌,只盯着他不发一语,盯到他终是回了头,无奈叹口气。
“只这一次,”凌波低声,道,“你等着,我把他骗出来。”他说完转身进了帐子,留阿禄一人在外百般纠结着。
约莫过了盏茶功夫,司命方才出了帐子。他似是猜到阿禄在等着自己,一语不发,示意她随自己离开。而随后而出的凌波则是神色阴沉,只低声对阿禄,道:“哎,骗谁也不能骗世子,小师父你走吧,世子爷今夜不会再寻苏公子了。”
他此话说得明白,杨坚必是晓得阿禄来寻,才将苏合香放了出来。
二人一路回了帐子,阿禄检查妥当了帐帘,与司命一同进了屏风之内,才敢去抬头看他,不想撞上了他似笑非笑的笑脸:“阿禄,方才兰陵王遇刺,你可在?”
阿禄坦然,道:“在,你走后兰陵王遣人来寻,要我去赴当年把酒言欢的约定。”
司命颔首,道:“我与杨坚都猜到了,那么,你急匆匆来寻我,可有何要事?”
自然是要紧事,可她不敢说。
纵然她死后能折返仙界,司命死后却是烟消云散,但凭着她与司命相处万年,依司命的脾气秉性,是断然不能看着自己在眼前死去而独自吃下解药的。那么……如今只能换个法子骗他才是。
那么……
阿禄心中一念而起,瞬时红了脸颊,清了清嗓子才道:“司命,我在尼姑庵那一世,无名无姓,却也被师傅唤作阿禄。她说功名利禄历来是人间大劫,得此名用此名,方才能日日提点自己脱离贪念欲念,一心修道。我是带发修行,只因师傅坚持我尚有尘缘未尽,我本是心有不屑,待那年遇到杨坚方才懂了这意思。”
司命自坐在塌上,闲适看她,并不插话。
“他深受重伤日日不语,我看着心有不忍,便生了几分怜惜的念头,日日茶水好生伺候着,待到一日他终是开口与我说话,自然欢喜不已。而后,每日相对着,不过是射箭为乐,在那偏僻山间,相对生情。本以为这便是我这一世的尘缘,却不料他竟是北周世子,那日被部下接走时,我虽日日期盼他来接我,却也在日日等待中磨平了一心的想念。”
司命深笑,淡声道:“阿禄,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
阿禄摇头,走到他身前,接着道:“还有你不清楚的。这一世我下凡再遇他,前尘早已尽去,虽是心有留恋,却早非刻骨铭心之恋,”她伸手解下发带,万千青丝滑落于肩,“而长生帝君于我,只是蓬莱上一个谈的来的朋友。你今日所说的前缘前债,我自是晓得要还,却绝非是以情来还。”
“所以?”
“所以,我只想说,在你手中命薄上记下的姻缘,在蓬莱千里莲池中的前缘,于我都会是负累,”阿禄边说着,边拉起司命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但我明白我想要的,只有你。”
司命未曾抽回手,只深看着她,道:“阿禄,深夜帐中,你如此情真意切,可是在考验我的定力?”
阿禄笑看他,并不说话,心跳如擂鼓,震得自己头脑一片空白。
方才说的那些,不过是为了以口渡药,骗他吃下。而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如此情景,本是要以情动人的自己,如今倒不敢去看司命的双眼了……
就这样彷徨着,她不知何时被司命抱在了怀里,不知何时被司命放在了塌上,只听得司命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一滴泪滑入心底,莫名有些抽痛。
司命只深看她,抬手间软帐落下,徒留一室春色旖旎。
曾目眩神驰,鲜衣怒马,翩翩少年,夕阳晚照
曾千里黑沙,袖手而立,百万家臣,跪于身前
那是心中无情的迦南司。
今逆命而行,劫难重重,白扇于手,眉目坦然
今揽芳入怀,帐中缠绵,唇齿相依,不忘今朝
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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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禄沉沉睡在塌上,额间已无中毒之气。
而屏风外相对而坐的两人,却是司命和本不该在此出现的北极帝君。司命闲适地看着北极帝君,道:“帝君亲临,可是为了逆天命之事?”
北极帝君苦笑摇头,道:“迦南司啊迦南司,你当年入天宫便是为了寻承天的另一半魂魄所在,却为何偏就惦记上了她这个烫手山芋?”
司命深笑,道:“情之一字,我自认看的透,如今也看不分明了。”
北极帝君喝了口茶,叹气道:“当日你为相柳弃鬼籍而成仙,就是为了能寻回承天的魂魄,让她起死回生,也算是为相柳还了一报。承天那死丫头若是活了,相柳便会彻底消去前缘成就大业,这是你的本意。可如今你心中已有了她,虽是承天却也不是承天,有承天无她,有她便不会有承天……”
司命颔首,道:“这个不必帝君细说,我明白。我要阿禄,我也会助相柳成就大业。”
“坏就坏在你明白,没人再比你明白了,”北极帝君撑着下巴看他,呆了半晌才接着道,“承天与相柳,凭着她一条命早就断的干净了,而与长生却是帝星间的仙缘,岂能是一般人能拆开的。这劫难,即便过了也是要了命的。”
司命了然,道:“帝君你何时如此啰嗦了,只说便是。”
北极帝星继续摇头叹气,叹气摇头,隔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命劫在身,一死必是烟消云散,而她是半个魂魄,一死也再无复生可能。她不知此事,自然坦然让解药于你,而你既是晓得此事,却仍要把药喂了给她。就凭着我和承天往日情分,我都不该眼睁睁地瞧着你去死。”
他说完,自怀中摸出个物事,扔给了司命,道:“这劫是天定的,不是我给你的。如今天帝设劫,天上人间,除却那老人家和我们几个帝星,再无人记得你与阿禄的过往,”他撇了撇嘴,接着,道,“吃下这东西,你会念着此旧情,这是我私自便宜你的。自此刻起,不管你如何刻骨铭心,她都不会记得半分……倘若不吃,你就只能心里装着这小丫头,在三界内烟消云散。自己选吧。”
司命伸手接过,想都未想,直接扔进了口中,深笑道:“只要活着,就还有一线机会。”
【第三卷:心无杂念抚杨柳】
宿命的劫难
公元557年,南梁权臣陈霸先登帝位,建立南陈。
这一年,北周不过初建,便即刻结盟北齐攻打广陵。那是血海滔天的劫难,富庶广陵自此萧条败落,昔日商贾汇聚大城,如今不过是掩埋千万尸骨的土地。
这一年的尸横遍野上,留下了三段旖旎传闻,结束了一场浩劫。
其一,北周独孤信自缢,其女独孤伽罗现身广陵战场,与杨家大世子杨坚阵前完婚,以此挽救了动荡的独孤嫡族地位。
其二,南陈小公主陈桃坚守广陵,两个月后三国签下停战书,南陈皇帝定下小公主与北周第一谋士苏合香的婚约,与北周正式结盟。
其三,北周南陈结盟,自是要停战。北齐兰陵王当即决定继续攻打,一举拿下南陈。此时北周北陈初建,即便是结盟也是略逊于兰陵大军。天下政客侠士本是瞩目此战,断言北齐必会借此一统天下,却不想三日后,杨坚献出自己的爱妾,名扬天下的兰陵王竟为了个女人放弃大好时机,班师回朝。
自此一战,三国依旧鼎力,南北依旧对峙,徒添了风流韵事。
这三段传闻中,前两者那是万千宠爱一身的女子,而这最后一个却是个籍籍无名之辈。也因此,此女身世成为了坊间最大的秘闻。曾有人说杨坚为她在飞沙大漠千里运冰消暑,为她搜罗天下美食,为她燃放十里焰火……
琉璃碧空,无边的绿草。
万年前成仙,每日和嫦娥那厮鬼混,与长生帝君论道。而后?被踢下凡间勾引鬼界太子相柳,好不容易快要功成身退了吧,那个什么独孤伽罗非要惊天地泣鬼神地来阵前求婚。
好吧,这趟差事算是黄了,可北极帝君温言婉转告诉自己,这一世自己要做个凡人历劫。历就历吧……还要陪着长生帝君的转世……那个杀人不眨眼红颜知已无数的兰陵王历劫。
陪着那个妖孽,光是想想就哆嗦。那上千的美仙姬定是日日对着观尘台暗中缝个小人儿扎针呢。怕是这趟历劫后,自己在天庭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阿禄牵了马,在蜿蜒的水流处停下:“小兰陵,你喝水,我躺一会。”马儿会意地走到水边,她则躺在了碧青草地之上。
说起兰陵王这坐骑,竟是叫小兰陵,据说是兰陵王身边第一女子碧月所起的名字,据说是某日二人打赌时,那女子赌气说下的,而兰陵王就随意答应了。
所以,这一世的长生帝君依旧是待众女子如至宝,却不肯为一人专情。
将将要睡时,耳边响起“啪嗒啪嗒”的马蹄踩踏声。阿禄并未睁眼,自从兰陵王兴致大发,独自带自己入草原后那日被无数女人怒目而视,自己便坚持不再和他骑一匹。不出两日,他便降伏了一匹野马。刚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