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总无边
兰陵王撑着手臂看她,浅浅一笑,道:“好,我给你时间。不过,不是给你时间去选择,而是给你时间去适应,去适应做本王的女人,北齐的兰陵王妃。”
他说完自起身下床,吩咐门外的碧月拿两套干净衣裳,自己走到外间儿换好了,便先出了房门。待她走后,碧月才将衣裳拿进来,依旧是清淡笑着,伺候阿禄穿戴整齐。
阿禄出了房门,正见大厅的姑娘们极为热闹凑在一处,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
出了那屋子,自然也松了一口气,此时见这场景自然有些好奇。恰此时老鸨走上二楼,笑眯眯对阿禄,道:“姑娘还不准备准备,今儿个端午节,王爷特地包了个大船要带众人去看赛龙舟呢——”
她边说着,正扫见走廊处走来的人,赶忙拜了一拜,道:“苏公子。”
阿禄听她这一说,侧身看来人,正是昨日方才初见的苏合香。他正闲适一笑,对老鸨回礼,道:“老板娘无需多礼,只当苏某是个寻常客人便是。”老鸨眼珠子一转,笑的更是欢畅,道:“公子你这就错了,我这里又不是寻常客栈,凡是来的必是恩客——”她话里意思暧昧,声色不高不低,恰引了楼下姑娘们的注意。
苏合香是何等人?但是这名号就足够顶下整个兰馨阁了。那些个姑娘不管是有心的或是无意的,都为着老鸨这句半是调戏的话语,一个个笑的花枝招展乐不可支。
苏合香没有半分尴尬,只是笑意更深了一分,道:“老板娘说笑了。”
老鸨自扫了他一眼,欢快下了楼,独留阿禄站在楼梯口与他相对。阿禄见他安然站在自己身侧,只得拜了一拜,道:“阿禄见过苏公子。”
苏合香深看了她一眼,道:“姑娘叫阿禄?”
这一句显带了些疑惑,阿禄虽有不解,却肯定地点头,道:“正是。”
苏合香此时方才抬手回礼,声色平和,道:“昨日一见,本以为姑娘是这楼中的人,岂料竟是当年广陵一战始终闻名,却无缘一见的阿禄姑娘。”他手中持扇,眸色依旧平平淡淡的,顿了一顿,方才叹了口气,道,“姑娘这些日子在北齐可还好?”
一句问候,倒如故友相见。
阿禄点头,道:“兰陵王待我如上宾,从未有任何亏待。”她边说着,边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衫,眼神飘忽,茫然看着楼下众人的欢闹。
“随国公定了下月初五的吉日,完成世子与独孤小姐的大婚之礼,”苏合香平声,道,“此番苏某前来,世子特让我告知阿禄姑娘,不知能否有幸请姑娘前去观礼。”
阿禄愣了一愣,心头略有萧索,却多是释然:“如今我随着兰陵王一路南下,尚不知下月身在何处,若有机会定当前往拜贺,若无机会——”一只手轻扶上她的肩,将她揽到了怀中:“下月将是本王与阿禄的大婚日,看来,我们与世子只能遥遥相祝了。”
苏合香悠然看着她,颔首道:“恭喜两位了。”
这船不似当年航海之船,雕镂的极为精致,多了几分风雅。
岸边均是人头攒动,观望着请龙,祭神的仪式,极为庄重。而这处船上的不是非南陈人士,便是烟花女子,少了几分规矩,多了几分嬉笑吵闹。引了不少周围大船上贵客的侧目,只是一扫见兰馨阁的姑娘们,那些男子眼中的鄙夷多变成了暧昧不明,纷纷招呼自家船为这艘大船让出航路。
阿禄站在船尾,看祭祀完成,一个地方官员上前揭开四个龙舟的红布。片刻后擂鼓阵阵,热闹的龙舟赛开始了。他们这船的位置极好,恰在龙舟路过之地,阿禄只看着便不由心生了几分激动,紧握着围栏,难得笑的极为欢快。
她顺着龙舟划行的方向看去,正见离自己五步远的人,衣袂翻飞,抚扇淡笑。
“苏公子,”阿禄颔首,总觉和他每每相对极为舒服,想是因为那永远闲适的笑颜,让人放松了所有紧绷的心神,“公子在北周可曾见过龙舟赛?”
苏合香轻摇扇,声色平淡,道:“北周多是平原,自无此习俗。”
“我虽是南陈人,却也从未见过,”阿禄看那争相比肩的四艘船,道:“之前深居在偏僻深山中,从未见过江河湖海,倒也妄为南陈人了。”
苏合香亦是看向那处热闹,和气道:“苏某也是南陈人,不过,自幼不离书楼,此等人间热闹倒也未曾见过。”
“那倒是巧了,”阿禄笑道,“你我可算是同为天涯沦落人了。”
“天涯沦落人——”苏合香半是自语重复,覆又深笑,摇头未再接话。
河边微风拂面,自带着淡淡的水香花色。
桥头处,卿芜正靠在兰陵王身侧,低低说着什么。遥望去,兰陵王也是低声耳语了几句,只是眸光飘忽,似是掠过了阿禄这处。
自船上返回兰馨阁,大厅里的姑娘正琴瑟和弦,自作乐着。因为今日是端午节,又有贵客在此,兰馨阁难得停了一日的生意。这些姑娘年年日日夜夜都在伺候人,如今偷了闲,又各有着手艺,倒比平日弹奏吟唱的更卖力,颇为赏心悦目。
众人进了小厅,老鸨正端上了四大盘的粽子,和每人一碗的炒物。
卿芜说是要给个惊喜,先去楼上换衣装,上善恰又带了些内报告,兰陵王便与卿芜一道上了楼,倒是独剩下阿禄与苏合香坐在桌前,看着老鸨忙上忙下,听着大厅中姑娘们的热闹。
阿禄指着自己面前的玉碗,道:“苏公子既是南陈人,可晓得这是什么?”
苏合香抿了口茶,放下茶杯,道:“此为炒五毒。应是用韭菜、茭草、木耳、银鱼和虾米所炒出的,是端午必备的菜肴,以作辟邪之用。”
“五毒?”阿禄盯着面前那一碗东西,半是疑惑道:“此五种东西极为常见,何毒之有?”
老鸨将桌上的酒杯倒满酒,笑道:“阿禄姑娘,此五样东西不过是个象征,真正的五毒是蟾蜍、蝎子、蜘蛛、蛇、蜈蚣——只是若将那五个毒物炒出来,怕是你连看都不敢看了。”
何止不敢看,如今光想着就不舒服……
阿禄笑笑,道:“那么,如今我们要喝的可是雄黄酒?”
老鸨点头,笑道:“正是正是,端午节自然是要喝雄黄酒,”她边说着,正好站到苏合香身后,伸手倒酒却被他一柄白扇挡住。
“苏某不胜酒力,”苏合香将扇子放于手侧,拿起茶杯略抬了一抬,道,“以茶代酒吧。”
老鸨摇头坚持,道:“总要应应节气才好。”
阿禄几番见苏合香挡酒,不觉心生了几分好奇。想起卿芜曾说过当年广陵前战,苏合香酒醉持剑于军营,所到处有如天光破云,震撼两军,便心声了几分好奇,也开口劝道:“是啊,苏公子只抿上几口,应应节气吧。”
苏合香看她一脸期待,顿了一顿,方才深笑道:“好。”
阿禄见他应了,心中一喜,起身接过老鸨手中的酒壶,亲自为他满了一杯,道:“多谢苏公子了,阿禄就为你亲自满上一杯。能为南陈未来大驸马满酒,日后倒也值得夸耀一番的。”
苏合香瞧着她,但笑不语,举杯一饮而尽。
阿禄见他喝的如此痛快,心道必是个会喝酒的,不过是碍于有要事在身借口逃酒罢了。只这么想着,她又极快地倒了一杯,道:“苏公子,今日无分远近尊卑,左右无事,不如说说你与那公主的姻缘吧。”
才子佳人自古是风流佳话,更何况一个是才倾天下,一个是一国公主,可算是正史野史都不会放过的话题了。如今正主儿在此,阿禄这等在天上喜好每日听嫦娥八卦的人,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两眼放光,放了酒壶坐于苏合香身侧,一副不听到誓不罢休的模样,连老鸨也起了好奇,站在二人身后等着听其中的内幕。
苏合香无可无不可,只道:“说说倒也无妨,只是远非你所想的有趣。”
阿禄猛点头,示意他继续。苏合香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道:“十年前,苏某曾有幸一举中的,金銮钦点状元之名,前朝皇帝颇为器重,赐婚此时的长公主,也就是当时的相国小姐陈桃为妻。不过,苏某当庭婉拒了。”
当庭婉拒?阿禄无言,即便是个状元,当庭婉拒相国小姐,也是要备些肝胆的……
“后我投奔北周杨家,以求一展抱负,背了叛国恶名,自然此姻缘再无提起的必要,”苏合香拿起折扇,哗啦一声打开,“半年前广陵一战,阿禄姑娘也是晓得的,三国利益纠葛下,北周南陈结盟自然要个让天下信服的理由,那便是我和长公主的婚约。”
他话语平淡,像与己无关。
阿禄听着倒也为那长公主唏嘘,追问,道:“婚约虽是在阵前定下,但苏公子既与长公主相识于十年前,总是有些交情的。我曾听闻那长公主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又生的着实不错。公子也不必如此言语,大好姻缘换个天下太平,倒是最好的结果了。”
苏合香无奈一笑,颔首道:“终是定了婚约,无论苏某如何想,又能如何?”
阿禄继续唏嘘不已,却在下一刻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苏合香醉了,在没开席前便醉了。
醉的极为彻底。
阿禄这等罪魁祸首自然不能逃开,只得吩咐老鸨给兰陵王留个话,说自己送苏公子回房后便回来,言罢,召唤了个小厮扶着苏合香,自己则替他拿着那白扇,跟着上了二楼。
入屋后,小厮将苏合香放在床上,覆上了锦被。
阿禄要将白扇放下时,不觉打开端详上边的水墨,像是荒野飞沙,极为苍凉。她只看着便觉得心头悲悲凉,急忙合起放下,转身时,却见苏合香已坐起,斜靠在床边,衣衫半露下,锁骨明晰,春光外泄……
月影映碧树,斜照入木格窗内,映出墙壁上的一副水墨画。
画风写意,颇为随性。
半树枝桠,半树梨花,树下藤椅空落无人。阿禄只盯着这画,有种说不出的异样,只觉那藤椅上本该有人,却生生被作画人抹去一般。
“那画上本该是有人的吧?”她边想着边问出了口。
苏合香似听见,又似未曾听见,只眯了眯眼,并不答话。
阿禄晓得他是醉了,却仍是好奇,道:“可是那长公主?”
苏合香辅佐杨家十年,并无任何红颜知已相伴。而唯一能与他扯上关系的,便是十年前殿上赐婚,十年后阵前定下婚约的长公主。方才听他无奈,莫非并非是无情,而是情到深处,却被政事牵绊的,掺入了太多无奈?
苏合香微抬了下巴,笑道:“此间何人,苏某也不清楚。”
他这一句声色极稳,倒并非像是酒醉之态。阿禄看他浓密的睫毛在眼上投下一片阴影,笑容依旧不咸不淡的,恰到好处。
阿禄恍惚间只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似曾相识……
番外 葡萄籽*神仙果
“举杯消愁,意正浓——”北极帝君披着睡袍,坐在殿前台阶上唏嘘不已,他摇头叹气,捏起身边果盘上的一粒葡萄,摇头晃脑看了半晌,才又自语,道,“可叹啊可叹——”
“大半夜的,你叹什么?”天上传来一声阴冷冷的低问,惊得北极帝君掉了手中的葡萄,嘴呈O型,仰望天空,半晌才道,“勾陈,你能不半夜装鬼吗……”
此时没有下人,唯有桃花眼的北极帝君,冷面毒舌的勾陈帝君。
所以,北极帝君的葡萄掉了,也没有下人给他赶忙换上盘新的。所以,北极帝君捡起葡萄,在睡袍上擦了擦,极为哀怨地开始剥皮……
“下等贡品你也入得了口?”勾陈甩了袖子,将北极帝君手中方才剥好皮的青色葡萄肉挥到了地上,伸手,转瞬幻化了一串晶莹剔透的上品,“今日从如来处拿的。”他说完,将那串葡萄扔到玉盘里,分毫不差。
北极帝君被他抢了葡萄,本是一张俏脸皱成了团,却在下一刻见了新品,又笑的像朵儿娇艳的小花儿似的,立时捏了一颗扔到嘴里。
“好歹顾及些帝星的体统。”勾陈帝君挑眉瞧他那小模样,实在不忍再看下去,只仰头看庭中桂花树,道,“那日你偷了我的桂花丸去给迦南小鬼吃,今日可该还我了?”
“我是试试他有几分真心罢了,”北极帝君吐了葡萄皮在地上,继续扔了一颗,咕哝着道,“勾搭了我们承天,哪里有如此容易?如今天帝他老人家设劫,众人皆忘——”他吐了口葡萄皮,长叹了一声,道,“如此苦楚,吃你个桂花丸也不为过——”
勾陈蹙眉,斜睨他,道:“女娲娘娘所酿的桂花丸,尽数让你偷吃了,就剩这么一颗,你还给个不相干的人?”
北极垂头,覆又抬头,睡衣微敞着,露出了雪白的脖颈和锁骨,极为魅惑。只是那微眯起的桃花眼中,却是极为不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