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帝们的公寓
“他家里不是有钢琴吗?”秦修不解。
“路师兄是住宿舍的啊。”女学生回答。
秦修蹙眉,他记得路航的家离学校并不远。“我能进去弹弹吗?”
女学生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秦修还会弹钢琴:“可以啊。”
秦修走进琴房,揭开琴盖,按下中央C音,确定音准是调过的,便坐下来,问:“路航都弹过什么曲子?”
“啊……很多啊,”女学生被秦修坐在钢琴前的架势震了一震,心说果然是演员吧,真是演什么就像什么,“我有天晚上路过时听见他在弹肖邦的离别曲。”
肖邦的离别曲吗。对天才的路航而言应该是简单到都毫无意义的曲子,为什么会一个人在夜里弹呢。
这是妞妞第一次听秦修弹古典曲目,虽然穿着有些时尚的宝蓝色格纹衬衫,但只要他往钢琴前一坐,就很神奇地没有一点不和谐的地方。
夜幕降临,天空是深蓝色的,肖邦的离别曲像海一样淹没了他们所在的这间小小琴室。
秦修感受着实木琴键贴在指腹的厚重触感,曾经的路航,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寂静的夜里弹着肖邦的离别。这首曲子在创作之初并不叫离别曲,只是一首夜曲气质的钢琴练习曲,在告别祖国背井离乡后,这首E大调的钢琴练习曲才被作曲者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他想到一个人踏上旅程的路航,他留给母亲的信里,写着自己要去寻找真实的世界,承诺着当他回来,他会是一个全新的路航。
他去了他从小就想去的地方,去了非洲的大草原,去看世界上最壮观的迁徙,去乞力马扎罗,去看早已不存在的乞力马扎罗山上的雪,去黄石公园,看间歇喷泉,一只狐狸在雪坡上打滚,空气中洒满梦幻的冰晶。他的CD机在去大峡谷的路上摔坏了,但是他的心里装着马勒,装着德沃夏克,装着拉赫玛尼诺夫。
这段旅程原本不该是单程,只是意外地停在了半路。
夜曲般宁静的旋律后,主题句忽然高亢起来,那一刻妞妞竟生出了是钢琴在感慨的错觉。和弦不断上行下行,嘈嘈切切地翻滚着,秦修行云流水的指法连一旁的女学生都看得目瞪口呆,这曲子不难,但着实不是一个偶像歌手能轻易驾驭的,而秦修弹得颗粒分明,层次清晰,情绪饱满。
手机短信铃突兀地响起,妞妞摸出手机一抬头,这才看见走廊窗外站了许久的人影。是路航的母亲。
。
“你以为这么做我就会同意你演路航了吗?我告诉你,你这是白费力气。”
面对依旧态度强硬不松口的路母,秦修并没有反驳,只平静地问:“我会弹钢琴,您一点也不吃惊吗?“
路母蹙眉,要说不吃惊是假的:“那又怎样?”
秦修不再说什么。
“怎么不说话?”路母问。
秦修还是缄口不言。
“以沉默对抗是吧,”路母忽然显得有些气,“你这个样子……”话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秦修正抬眼注视她,他的眼睛很亮,有种不服输的倔强藏在看似清秀谦逊的外表下。
路母抿紧嘴,最后看一眼始终不再开口的秦修,带着愠怒转身离去。
妞妞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很替秦修难过,那位母亲看来这么坚决,秦修可能真的拿不到这个角色了。她想不明白,既然已经同意以儿子的事迹拍摄电影,又何必如此固执,到哪里去找秦修这样又有演技又有诚意又懂古典音乐的演员啊。
。
Jessica已经在帮秦修物色别的剧本了,但是只要导演那边还没最终放话,秦修依然隔三差五地抽时间去路航毕业的音乐学院。
这天导演突然打来电话,让秦修去滨海大酒店,妞妞知道《旅程》的配角试镜正在酒店这边进行,导演在电话那头也没说清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道秦修这趟去是福是祸。
他们到的时候是下午,导演在面试配角,制片人高先生满面笑容地走出来:“早上的时候路夫人来找我和辛导,问了许多关于你的情况,”制片人脸上挂上祝贺的笑意,“她同意你出演了。”
不单是秦修,连妞妞都吃了一惊。是被秦修的诚意感动了吗?但也不像啊,那位阿姨一看就不是那么容易买账的人。
秦修只觉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虽然惊喜,仍然不解:“为什么突然又同意了?”
“是啊,我也很意外,”高先生摩挲着下巴,“她只是说……你不说话的时候挺像路航。”
秦修眨了下眼,有些诧异。
“对了,路夫人还让我问你,当时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秦修蹙眉沉吟半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者该说,那一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她听到,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写一封信给那位夫人,就像路航做的那样。
妞妞先回公司了,秦修留下来和编剧讨论了一下剧情,离开酒店时已经快五点了,走出大门发现对面的马路上支着摄像机,围了老大一群人,试镜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他站在宝马重机旁,没有慌着上车,隔着一条马路注视着热闹的试镜现场。那个时候也是在这里,也差不多是同一个位置,他淋着大雨骑在战斧上,远远地看着那个在太阳雨下投入地跳着舞的卷毛青年。
其实不是太阳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回忆起那天的场景,总觉得那时的雨是金色的,一团乌云都没有,那些雨活像是从太阳上洒下来的。
今天却不一样,阳光很好,一切却显得阴沉沉的。试镜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然而再也没有人能像那个人一样吸引住他的目光。
秦修在阳光下眯起眼。沈彻和自己不一样,和安嘉冕也不一样,但他同样是为表演而生的。
今天早上刷微博时,发现自己发的那条推荐《小丑》的微博被不少人转发了,当然依然有许多人转发得不怀好意,却也有不少是真心力荐电影的。
你感觉到了吗?我已经感觉到了,世界因为我们的努力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还差一座奖杯了,冰山美男戴上安全帽,海魂重机在阳光下呼啸而去。
。
托《小丑》的福,沈彻竟然接到了美剧的邀请!即便只是二线的美剧,在国内也会有可观的关注率,更何况这还是绝对一线的大成本美剧,名字叫《INTO THE FIRE》。
欧哲伦从沙发上蹦起来:“是讲战斗机飞行员的美剧?!沈彻莫非要演飞行员?!”
凯墨陇整着衣领笑了笑:“总不可能让他演战斗机。”
贺兰霸一行在公寓里天天都能收到沈彻发回的热电。
——同志们,我今天坐进F…18了!SURREAL!!语言已经无法形容我感受,特附照片一张!兰博基尼算什么?真汉子就坐大黄蜂!
照片上的沈卷毛坐在水泡仓里,扭着身子好照到中控台碉堡的平视显示器,样子好不骄傲。
——今天进了模拟舱,穿着飞行服是不是特别有范儿啊!欠抽地P个S:没错我身后那个巨无霸就是传说中的B…52!
——今天拍弹射,我靠降落伞泡在水里重得跟十车切糕一样,我整个人被蒙在里面游都游不出来,差点就交代了!
——今天还是弹射,我从模拟座舱弹了三次,最后一次舱盖没及时打开,头上缝了几针,不过是男人这些都不算什么!
——我演的这个角色好像特别喜欢弹射,我觉得剧本写得不科学,F…18造价怎么也有几千万美元吧,哪能动不动就弹射。
——还要拍多久的弹射啊……
贺兰霸和欧哲伦都很高兴,沈彻估计是被那个弹射按钮折磨到疯了,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发邮件来骚扰他们了。
《INTO THE FIRE》第一季拍摄正酣,秦修也随《旅程》剧组满世界地跑,《旅程》有不少剧情都是在美国拍的,不过那会儿沈彻都在阿拉斯加扎戏,两个人并没有碰面。
对于两个人来说,这一年是繁忙而充实的一年。
。
“停,停一下!”
台上的指挥大师摆摆手表示不对,乐手们纷纷停下。
“刚刚那段太快了,”秦宪朝乐团道,“贝多芬的渐强就是渐强,不是渐快……”
乐队纠正以后又重头来过。排练到下午六点才结束,秦宪最后一个离开音乐厅。深秋的夜晚凉意正浓,他下意识地把手揣进大衣衣兜里,然后一愣。
掏出衣兜里那张薄薄的电影票,秦宪停在路灯下,这张票是中午路过电影院时临时起意买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去买这张电影票。
电影时间是晚上七点半。
。
坐在满场的电影院里,等待头顶的灯光熄灭,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来过这个造梦之地了呢,指挥大师有些怅然地想。秦修小时候他曾经带他来看过迪斯尼的《梦幻曲》,还有托纳托雷的《海上钢琴师》。那个时候他以为将来会在音乐厅的指挥台上看到他的儿子,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却会是在大银幕上看到。
电影根据真人真事改编,路航的事情三年前曾经轰动音乐界,他私下也见过这位音乐天才几次,路航的父亲是一位钢琴家,在路航还小的时候就在空难中过世了。印象中的路航是一位温和安静谦逊低调的青年。
而电影中的那名青年分明是秦修,秦宪眯缝着眼,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是以这样曲折的方式,作为一名指挥出现在大银幕里,心情一时难以形容。
秦修坐在琴室里,正弹着一首短小的抒情小调,秦宪听见后排有女生小声道:“真好听。”
那是舒曼的《童年情景》。
钢琴旁站着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人,虽然衣着陈旧,但是从头到脚非常整洁,音乐声停下,老人出声道:“让我想起很多美好的回忆。”
一个小男孩坐在窗户上,晃荡着双腿,童音软糯:“我也有很多美好的回忆。”
路航称呼老人霍慈,小男孩叫伍尔夫。这是路航在国内待的最后一个晚上,他的母亲并不在他身边,也并不知道他要离开。
秦修在第二天早上带着简单的行李来到母亲的家,将一封信塞到门缝下。
“这样真的好吗?”老人问。
“我给她添了太多麻烦了。”秦修说,回身笑着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
电影在世界各地取景,力图最真实完整地再现路航生命中最后一段旅程。秦宪看着秦修背着行囊提着小提琴箱,走在长长的公路上,回头朝偶经的车辆比出大拇指,车子呼啸而去,青年又只好一个人慢慢步行,镜头就这样一直拍着他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去的都是人迹罕至,但生机勃勃的地方。
秦宪看着那个恍惚中像是秦修又像是路航的青年,看他在狂奔的角马群中获得灵感,无数马蹄震荡着大地,飞扬的尘土被夕阳的光染成炫目的金色;又看他慌慌张张钻出帐篷,无奈地看着踩灭他的篝火扬长而去的犀牛,一抬头,才见繁星点点,银河悬空。
有时候他也会写写谱子,或者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篝火旁拉一曲《流浪者之歌》。霍慈和伍尔夫总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三个人围坐在篝火旁,谈论音乐,艺术,人生。
有一天夜里,小男孩来了,老头却一直没有出现。
那个夜晚非常的安静,小男孩望着篝火,低声问:“下一个离开的会是我吗?”
秦修摸了摸小男孩的头:“你们永远在我心里。”
镜头拉远,秦修对着篝火旁虚空的位置笑了笑,拿回手。
星星还挂在天边,秦修独自一人来到科罗拉多大峡谷的山崖边,在夜晚凌冽的冷风中,面对脚下一望无垠深不见底的重重黑暗,他闭上眼,庄重地抬起双臂。
电影里传来了德沃夏克《自新大陆》第二乐章脍炙人口的旋律,秦宪屏息看着大银幕中的秦修,没有乐队,没有指挥棒,但是他仿佛能指挥风。
大峡谷是共鸣箱,风是颤动的琴弦。
空灵的木管和柔美的弦乐彼此唱和,风掀起秦修的刘海,掀起他的衣袂,他指挥的动作有种振翅欲飞的感觉。在乐声中他回忆起旅途中每一幅优美如画的风景,成群结队跳着求爱之舞的火烈鸟,冒着烟的大湖,怒吼着的莫奇森瀑布……他回忆起小时候父亲将小小的自己放在钢琴上,他才三岁,听了一遍就会弹《玛丽有只小羔羊》,他记得那时父母惊喜的眼神,他在琴声中到过拉赫玛尼诺夫的故乡,到过德沃夏克的故土,到过肖邦的祖国,听过胡桃夹子的童话,见过彼得鲁什卡的欢喜和忧伤……他记得父亲过世后第一次见到霍慈的场景,老人取下帽子朝他微笑,教他弹莫扎特,弹贝多芬,那个时候的他还不及老人的腰……他也记得母亲看见自言自语的自己时伤心害怕的眼神。
德沃夏克在新大陆怀念他的故乡,但是这一次,他要出发去新的大陆。
电影院里没有人咳嗽,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那是只有在古典音乐的殿堂里,只有在真正的艺术面前,人们才会展现的由衷的折服。
辉煌的圆号带来了曙光,星星沉下去,大峡谷在德沃夏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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