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苏泽浅是个极好的突破点。怀着各种心思,盯着榕府的人都这么想着。
剑意卓然的年轻人只说了一句话:“请回,或者,滚。”
了解了苏泽浅履历的天师们都觉得他只是嘴硬。
突然就有一个娇娇弱弱的漂亮姑娘对着苏泽浅跪下了:“苏先生,苏先生,求求你把殷商还给我吧。”
那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凄凄惨惨,漂漂亮亮。
苏泽浅想避开,想把人扶起来,但不管多想心里多别扭,他都冷着张脸,站在门口,动都没动一下。
天师们调查到的苏泽浅的事情,当然只局限于他在人类社会的时候,此刻苏泽浅不动,天师们也只觉得是火候还不够。
不管那姑娘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总要有人配合才能说下去,立刻就有人问了:“你是殷商什么人?”
“我、我”那姑娘紧张的抓着自己的胳膊,然后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右手抓住了左手中指上套着的戒指,“我”哭腔一下子爆了出来,“我是他的未婚妻。”
苏泽浅对殷商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之前还有些别扭,此刻看着跪在面前的姑娘,年轻人真的是一点感觉都没了,还生出了几分看戏的心情。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这种事情居然也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榕府能治好殷商呢。”有人凉凉道,“你总不能和个活死人过一辈子吧。”
“不是的,我不要他去榕府。”漂亮姑娘蕴着泪水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恐,“心魔治不好的。先前那个拿了鬼王石头的人现在死了,我不要把殷商留在这种神叨叨的地方!”
姑娘说着冲苏泽浅扑了过去,榕府结界触发,将人弹飞。
自然有怜香惜玉的去接她。
姑娘的痛呼声中,天师们又议论开了。
“什么意思?榕府和鬼王有关系吗?”
姑娘含着泪委委屈屈躲躲闪闪,不说话。
“榕府里还有一个人他不是人。”天师们都见过那道黑影,“即使他和鬼王无关,也确实是个不定因素。”
姑娘不说话,自然有其他人说。
“遍览天师记录,心魔无药可医。殷家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榕府是个任务交易所,难道天师就没有了吗?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到这里来呢?把我们的交易所开放给山里人不就行了吗?”
“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为什么不敢说?!山里人不是神!不过是另一种生灵罢了!”
随着和山里人合作的增多,天师们已经没有开始时的敬畏感了。
“我们是合作的关系!为什么处处要被他们压一头?!”说话人激愤的看着苏泽浅,“你也是天师,惊才绝艳的天师!就甘心被那个不知道身份的人驱使吗?!”
“刚刚这位姑娘也说了,之前那个那了鬼王石头的人已经死了,苏泽浅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回来我们这里!人类才是一体的!”
泪眼婆娑的姑娘在这个时候手脚并用,膝行到苏泽浅面前:“苏先生,回来好吗?和殷商一起回到我们这边来好吗?”
苏泽浅只问:“你们走不走?”
姑娘凄惨叫道:“要走一起走!”
她唱作念俱佳的表演着,冷不防苏泽浅拔了剑。
银色剑光平铺而过,完全的无差别攻击,毫不留情!
姑娘一声哭号卡在嗓子里,脸色骤变,急速后退,那娇弱的样子消失的一干二净。然而她再快能快过剑光吗?银光擦过,她只觉得一凉,几秒后才感到温暖的血流了出来。她带着十分的恐惧伸手去摸,什么都摸不到,她缓缓的低头,地上躺着她戴着戒指的那只手。
一声实打实的惨叫。
轻敌。猝不及防的攻击。离门近的天师十有八。九都受了不轻的伤。
“苏泽浅!”有人愤怒的吼着,却奇异的没有一个人在盛怒下出手打上来。
如张天师,钟离之流,知道榕府后水深,完全歇了心思,天师们有信息交易所,山里人就不能有了?两个信息交易所为什么就不能共存?
人心不足蛇吞象。山里人不是神,但天师界实力为尊,你想和他们平起平坐?痴人说梦呢!而那些真正狡猾的,还在观察,此刻冲出来的,都是被利益冲昏了头脑的。
苏泽浅笑,笑得说不出的冷:“我看上去很傻吗?”
他的一身本事都是在山里学的,天师们几句话及想让他转过头去对付山里人?
教导过他的天师们,如李木李林,现在都对他抱着怀疑与警惕,其他人却能接受他了?
苏泽浅握剑,冷冰冰道:“滚。”
第七十二章()
莫洵带着殷家父子进屋子后,就把苏泽浅抛到了脑后,融合两个人的意识,对他来说也很费力。
说起来,莫洵根本没必要接下殷坊的请求,之所以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不过是因为苏泽浅想救。至于帝流浆兔子都不缺,莫洵会缺么?看着差不多开个价,走个流程而已。
答应下来的事情没有反悔的道理,莫洵劈手打出七八个结界,将整个屋子封住,得知莫洵接下了麻烦事的章家姐弟跑了来,守在屋子外面护卫。
莫洵手指向地上一划,两卷草席铺开,他示意殷坊:“躺下。”
将两根没有点燃的香插。进香炉,莫洵交代殷坊:“给你两炷香一个小时的时间,时间到了你自己退出来。”
莫洵只能打开一道门,左右不了殷坊的行为。
“如果到了时候没出来呢?”殷坊问。
莫洵答:“我什么都不能保证。”
殷坊点头,安置好儿子后自己也躺了下去:“有劳了。”
香炉摆在平头案上,案靠着墙,墙上是幅画,没什么特色的山水,莫洵肃容叩首,挂轴中的水在莫洵的叩首下流淌起来,香炉中的第一柱香点燃。
线香头上红光一闪,白烟溢出,殷商、殷坊的魂魄从眉心脱出。
莫洵伸手一划,就像在水中拉出了一条涟漪般,线香白烟将两团魂魄系住,莫洵牵住线头,把它置入半空中浮现的一道法印中。
两团魂魄抱在一处,这便是成了。
莫洵才想呼口气,突然眩晕了下,意识分成两块。
他居然也被卷进了殷商的心魔中。
施法者本该是看不到受术者的意识的,莫洵心下奇怪,但留在现世的一半意识控制着身体维持术法,另一半则顺势跟着往殷商脑海深处飘去。
和年轻人狰狞的外表不同,困住殷商的心魔一片风平浪静,阳光正好,街上人流如织,恒日酒店生意兴隆,殷商作为销售经理每天拉到大笔的单子,事业蒸蒸日上,而同事间关系融洽,简直是完美的世界完美的人生。
莫洵感受到殷坊的意识传达出疑惑和愧疚,想必是惊讶于儿子向往的生活居然是这样的。
做父亲的看着殷商和一个个面目或清晰或模糊的人笑着打招呼,一路往恒日酒店的深处走。
莫洵想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扯进来了。om
正值饭点,酒店后厨一片忙碌,服务员,厨师进进出出。都是和殷商熟悉的,看见来人笑着打个招呼,殷商笑盈盈的回礼,然而处于殷商意识中的莫洵能清晰的感受到年轻人的雀跃。
心魔和幻境相似,既真实又虚假,烟熏火燎的厨房被蒸腾的热气拢上了一层扭曲的颜色,推着餐车走出来的某位厨师是模糊背景上唯一清晰的存在。
那个人是苏泽浅。
殷坊隐约意识到了不对,又说不上来。
殷商对着苏泽浅笑:“走吧。”
心魔中,逻辑自然而然的连上了,销售经理殷商是特地来找被大客户点名的苏泽浅的。
苏泽浅冷淡颔首,推着餐车和殷商一起走出了厨房。
他们乘坐员工专用电梯往包厢去,运气不错,这班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和人来人往的走廊相比仿佛是两个世界。
这种环境不发生点什么简直说不过去。
维持着冷淡表情的苏泽浅在电梯门关上后突然转过头,冲殷商一笑。
殷商心有灵犀同时望向苏泽浅,两人都在笑,笑容真心又灿烂,颜色肮脏的货梯仿佛都变得明亮了。
殷坊和莫洵的脸黑了。
视野一晃,下一个瞬间,莫洵发现自己坐在餐桌旁,桌上是山珍海味,周围一圈客人看不清脸,但形态都熟悉。
莫洵的视线往包厢的装饰上飘了飘,是和一群老伙计陪方局长的那个饭局。
想到这里他往手边看了眼,方局长的脸是周围人里最清晰的。
斜过去的视线一顿,方局长身后站了个人,一身保镖打扮的黑西装,那张脸是殷坊。
莫洵嘴角抽搐了下。
殷坊没有注意他,莫洵怀疑自己在殷坊眼里也是面目模糊的,男人的视线死死盯着关闭着的包厢门,莫洵也移去视线。
门打开了,殷商和苏泽浅一前一后进来。
苏泽浅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殷商的表现自然也是人前的乐观开朗,但仔细看就能发现他脸上淡淡的红晕。
莫洵:“”他抬手按了下额头,不想去细究发生了什么。
莫洵不想追究,殷坊已经炸了,深入心魔的人自然会被心魔影响,脾气成倍暴躁。
“殷商!”殷坊怒吼出声。
殷商似乎这才发现自己父亲在场,脸上血色刷一下消失干净。
消失的还有周围的环境,莫洵感到自己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排斥,变回最开始那种意识一分为二的状态。
他赶忙回顾现实,现实中的时间只流逝了一个短暂的片刻,自己虽然一时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但仍好好的将连接着的魂魄按在法印中。
殷商在意识里和父亲杠上了,他说自己爱苏泽浅,只要殷坊同意,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这句话表明了殷商潜意识里还是在意殷坊的态度的,如果殷坊能抓住这点,也许就能唤醒殷商。然而被心魔影响的殷坊只剩下了暴怒,他说如果殷商要和个男人在一起,他宁愿打死这他,没这个儿子。
苏泽浅在一边说,我们结束吧,你还有家人,家族,而我什么都没有,只是个孤儿,你和我在一起不划算。
殷商听了又心痛又恼怒,直接冲上去和父亲打成一团。
莫洵心里也很不舒服,他想,你是孤儿,可你不是还有我么?真要拼起背景来,你能吃亏?
这里是殷商的心魔,殷坊当然打不过。顾念父子情,殷商没有下杀手,带着一身重伤,拉着苏泽浅跑了。
而后场景疏忽转换,殷坊暂时消失,全部的剧情都是苏泽浅如何照顾受伤严重的殷商,一派柔情蜜意。
殷商的心魔整个成了一出偶像剧。殷坊派人追杀殷商和苏泽浅,两个年轻人仿佛突然间失忆了似的,忘记了自己的一身本事,只知道逃跑,被追得极其狼狈。雨夜奔逃,两人的状态都极糟,然而当他们找到一个暂时栖身的处所,得以喘息时,对视的眼神是那般的明亮。
莫洵牙酸又恼火,心情几度起伏。
突然他听见有人在喊自己――
“莫大人!”
“莫大人!”
灵台陡然一清,两炷香俨然已经点完,手上两团魂魄没有线香的缠绕,离体过久,隐约出现溃散的征兆,属于殷商的那一团灵魂,有黑红色自内透出,殷坊的灵魂颜色暗淡――他也陷进去了。
殷商的心魔还在继续。
莫洵又插下一炷香,运转灵力保护两个的魂魄,男人感到了某种难言的滞涩感,明明满身灵力依旧,却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莫洵也被殷商的心魔影响了。这个念头一出,心底的暴躁感几乎压不住。
刚刚喊他的是章尹文章杨文兄妹,两人身旁还站着个人。
莫洵看不清是谁――独独看不清这个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阿浅?”
然后他听见了清晰的、焦急的回答:“我在!师父,我在!”
莫洵抬手,结界层层破开,苏泽浅大步跨入:“师父。”
黑衣男人的状态实在算不上好,脸色煞白,满头冷汗,苏泽浅握着莫洵垂在身侧的手,触手冰凉。
莫洵用几乎能捏碎人骨头的力气握了回去。
“师父?”
莫洵没有回答。
男人半合着眼睛,眼皮下黑色的眼珠颤动,是不安与不清醒的表现。
苏泽浅皱眉,他往外看了眼,破掉的结界没能补回来。章杨文伸着手指试探着戳戳戳,被章尹文一巴掌打下去。
年轻人换了个称呼:“莫洵?”
这回黑衣男人有了反应,看了他一眼,也只清醒了这么一瞬:“别动。”
那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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