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地面震动起来,带来兵祸的怪物不是一只,而是一群,它们奔跑着,如蝗虫般铺天盖地。
地上的没了头的尸体,死了的野兽,在一声声猿啼中再次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向苏泽浅扑去。
它们的跳跃极迅猛,令人避无可避,苏泽浅抬剑抵挡,却突然感到脚腕一紧――
他杀了太久,有太多的尸体堆积在了脚下,年轻人此刻踩在尸山之上,而这座尸山,活了过来!
苏泽浅剑尖一转,擦着裤腿刺了下去,一线银光生灭,没入尸山之中,一秒的停顿后,尸体堆成的小山猛然从内部炸开,银光飞溅而出!
扑向苏泽浅的尸体们被巨力推开,反向飞回去,将奔来的朱厌们撞得七歪八倒!
持剑的年轻人御空而立,抬起的手上撑着一道结界,光华流转,是莫洵习惯的符文排列。
舍弃纸笔,于心中画符,无中生有,那是莫洵等老资历的山中人才有的本事。
而苏泽浅在这一刻无师自通。
第六层的灯笼,被点亮了。
朱厌们愤怒的咆哮着,倒下的尸体又站起来,跑走的怪物们也被召回战场,密密麻麻的敌人,混杂而沉重的威压几乎让苏泽浅从半空中跌落,浑身浴血的年轻人身上的有深长的伤口,失血让人发冷,让人四肢麻木,长时间的战斗耗费大量体力,失败已经是迟早的事。
一旦意识到疲惫,那疲劳感就如同灭顶的洪水般,将人整个淹没,苏泽浅不太记得自己打了多久,却始终记得自己没见到从一层通向另一层的小径。
他还在第三层吗?
年轻人失望的想。
距离莫洵口中的十层,太远太远。
“我以为,我至少可以撑到七八层。”苏泽浅低声自言自语。
朱厌们叫着,笑着,围绕着苏泽浅,一时没有进攻,它们看见敌人失去了斗志,兴致勃勃的想要玩弄他的精神。
苏泽浅在半空中,会飞的怪兽们在空中包围了他,四周。头顶,不留一丝空隙,而他脚下,则是尸体大军,朱厌扬着白色的脑袋看着他,赤色的四肢被血浸润,变得更鲜艳。
“小心点,这阵是会死人的。”
李木的话在脑海中响起。
疲惫得几乎要睡过去,失望的想要放弃的苏泽浅陡然一凛。
年轻人仔细一想,对李木的话表示怀疑,从第一层到第二层,第二层到第三层,他都只看到了一条路,没有第二种选择。
如果只能从前一层往后一层走,那必然是个死局,总会走到你力有不逮的那一刻。
第二层比第一层难度高,提高的幅度能够估量,第三层会比第二层难这么多吗?
苏泽浅认为不会。
试炼之地外,李家人看见第六层第二盏灯也泛出了光芒,将亮未亮。
苏泽浅想,他是否在幻境的幻境之中?
年轻人对幻境的认识仍然浅薄,更找不到所谓阵眼,意识到不对劲后,他能做的只有一点――以力强行破阵。
苏泽浅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到剑上,剑身银光一黯,一层红芒罩了上去――
云层之上,雷声沉闷翻滚着,朱厌们感觉到了危险,齐齐张口,整齐的啼叫声中,所有的怪物都扑了上来。
苏泽浅眼中一时间全是狰狞兽脸!
结界为年轻人争取了短暂的瞬间。
第一批扑上来的怪兽们被阻挡,后面的却紧跟着扑上来,于是前面的被两边夹击,噗一声被碾成了肉泥。
结界被兽血污染,被巨力挤压,没逃过破碎的命运。
结界破碎的瞬间,苏泽浅的剑也挥了下去――
天幕之上的闷雷化作一条巨龙直冲而下,将暗沉沉的天地映得一片雪亮!
第七层灯笼全数亮起!
浑身的灵力都被这搏命的一击抽空,苏泽浅眼前一黑,他感觉到自己掉了下去,却在撞击地面前失去了意识。
苏泽浅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久,他恢复意识是因为有人在大力的拍他的脸,喊着:“醒醒。”
苏泽浅费力的睁开眼,发现在喊他的根本不是个人,而是只兔子,拍着自己脸的是兔子毛茸茸的前爪。
“醒了就好,把药喝了。”兔子身上像模像样的背着小药箱,看苏泽浅醒了,就捧出一碗药,语气一点都不温柔的问,“能不能动?能动就自己喝。”
苏泽浅抬手接碗,挥剑太久,手腕酸软无力,碗根本端不稳。
伤病营里,兔子非常忙,看苏泽浅伸手接,就顺势递过碗去,脑袋已经扭向了另一边。
眼看着药碗就要打翻,旁边伸出一只手来,险之又险的扶住了碗。
苏泽浅看过去,是个大眼睛的年轻人,头上顶着山羊角,苏泽浅能感觉到他扶着自己手背的掌心里有一层非常厚的茧。
山羊妖怪冲着兔子喊:“力尽而厥力尽而厥,我都下了这样的诊断了,你觉得他自己有力气端碗?!”
兔子理都不理他,蹦着往其他人处去了。
虽然是到处躺着伤患的医疗帐篷,但却听不到什么哀嚎声,那些受伤极重的人不知是太能忍,还是受到了妥善的治疗,都一声不吭的躺着。
帐篷里有药味血味食物味,化脓伤口的臭味,各路妖怪的怪味混在一起,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感官复苏,苏泽浅的表情扭曲了下。
山羊妖怪看着他乐了:“嘿,还是个小少爷呢。”他将药往苏泽浅嘴边送去,“喝了药我扶你出去透透气。”
药汤金黄,带着股淡淡的桂花香,更多的是提神醒脑的清凉味,苏泽浅虚托碗底,一口气闷了下去。
药汤即刻生效,感觉难以形容,像有人把一把火塞进你胃里的同时,又往里脑子里塞了把薄荷。
苏泽浅剧烈的呛咳起来。
山羊妖怪帮他拍背,一边笑话他:“果然是小少爷啊,太嫩了喂,你到底是怎么在战场上活到现在的?”
苏泽浅这辈子从没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被人连着说两次娇气。
女孩子被说娇气是可爱,他一个大男人被说娇气完全不能忍。
苏泽浅没好气的拍开山羊的手,踉踉跄跄往帐篷外走。
那药汤是真有效,碗都端不稳的人这就能走了。
这个动作在山羊眼里更坐实了他大少爷的身份,好在羊妖温和老实,看人恼了,就想着办法打圆场:“行啦行啦,别生气啊,知道你有本事,”他的语调沉了下去,“能活下来就不容易啦。”
掀开帐子看见外面场景的苏泽浅呆住了。
医疗帐篷外是片坟岗,妖魔鬼怪们用各自的法术挖出一座座墓穴,将同伴们的遗体掩埋。
没有眼泪,没有哭号,连悲伤肃穆都不多,掩埋的工作已经成为了麻木的日常,日复一日,不间断的进行着。
被收敛的尸体只是小部分,大部分人连一小片尸块儿都没能留下。
山羊妖怪在他以为的,稚嫩的小少爷背后,轻轻的问:“你是谁队里的?”
“我帮你去问问,或者你还能见你队友最后一面。”
第一百章()
苏泽浅知道自己又进了一个新的幻境,环境的改变说明了他又进了一层,这个幻境显然不像上一个那么简单。om
而苏泽浅说实话,他知道这个幻境描述的是什么,舍不得就这么破了它。
“我一个人。”
他这么回答山羊妖怪。
山羊妖怪显然不太相信,大眼睛里有怀疑的光,但他没有追问,这年头,有难言之隐的人太多了。
“如果一个人的话,就到前面登记下,会有人帮你安排接下来的事的。”
山羊妖怪用了很笼统的“事”这个字,战局复杂,后勤却相当井井有条,被安排的不仅是分入哪个队伍,还有吃饭睡觉等等事宜。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在整个队伍中,要吃饭睡觉的人并不多。
山羊妖怪把人往登记处领,周围景色是一片暗沉,有结界的微光若隐若现,更远处堆着一座座尸山,黑烟源源不断的冒出,云层间紫雷接连落下,世界一片震荡。
苏泽浅舔了舔嘴唇,决定问这么一句:“这里是不是有个人叫莫洵?”
年轻人不确定这是哪一场战争,如果是第一场与鬼王的战争,莫洵还是跟在师父身后的小无常,他这么问不会引起注意,而如果是第二场与天道的战争,他这么问,除了诧异的一瞥,大概也不会有太多的不良后果。
“啊,莫洵啊。”山羊妖怪应了声。他的反应让苏泽浅知道,这时的莫洵还没成为高不可攀的队伍统帅。
“他应该在”山羊妖怪挠着头思考,突然一道声音从斜刺里传来。
“我在这儿。”
苏泽浅扭头。
起起伏伏的帐篷间,黑衣男人抱着他的长棍站着。
莫洵冲苏泽浅招了招手:“来。”
不用走进,苏泽浅已经看出了这个幻境的破绽,破绽就在莫洵身上。
黑衣男人的外表和苏泽浅在现实中见到的一般无二,但他脸上带着点疲惫的疑惑却是苏泽浅未曾见过的,那是涵养还未修炼到家的青涩,心思藏不深,眼神中也没沉淀那么多的故事,看上去至少在苏泽浅看来,这个幻境中的莫洵,比他在现实中见到的,要轻松得多。
这样的莫洵应该还有他师父保护着,而被保护着的莫洵,还没有从黑无常沈古尘处继承黑色长棍。
年轻的莫洵手上抱着棍子,这就是幻境的破绽。
是苏泽浅舍不得指出的破绽。
莫洵招了手,苏泽浅就走过去。
黑衣男人快速的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然后转身往帐篷后走。
苏泽浅跟上。
莫洵非常熟悉这片营地,很快带着人走到了没人的僻静处。om
他侧头看苏泽浅,问:“你耳朵后面那个,是我留下的?”
两人间隔着礼貌的距离,比现实中莫洵和苏泽浅并肩时留出的空隙,要宽得多。
苏泽浅宁心静气,掩去一切不该表露的情感:“是的。”
莫洵看上去问得非常小心:“你,是凡人?”
苏泽浅也不太确定,看着莫洵的表情,突然就起了玩心:“你说我是。”
莫洵表情谨慎,带着点故作镇定的味道:“我不记得我曾经说过。”
此时的莫洵还不认识苏泽浅。
想到这里,苏泽浅心里一酸,觉得自己一个人玩根本没意思:“不是曾经。”
莫洵看他,表情缓和了下去,眼神宁静,是游刃有余的笃定,幻境中的莫洵的表情和现实中的重合了。
莫洵看着苏泽浅,笃定的说:“你从未来来。”
苏泽浅的心跳停了一拍,随即跳得飞快。
不管是不是幻境中,莫洵从来都不好糊弄!
从未来来。
是试探还是感叹?他会相信还是会勃然大怒?
黑衣男人说话时的平静在苏泽浅看来简直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充满了危险!
莫洵问他:“你叫什么?”
“苏泽浅。”
“行,苏泽浅,以后你就跟着我。”莫洵叫了苏泽浅的全名,“顺便和我讲讲未来我们之间的故事。”
苏泽浅不知怎的脱口一句:“你可以自己看。”
他感觉到了莫洵的疏离与警惕,虽然知道这是理所当然,即使一再告诉自己这是幻境,年轻人依然觉得难以接受。
莫洵不带感情的看了他一眼,抱着棍子转身往远处走:“那是未来的我留下的印记。”
现在的莫洵,不承认他们的关系。
苏泽浅在原地顿了下,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深呼吸了口平息情绪,随后才跟上去。
莫洵走在前面,头也不回,把棍子斜靠在肩膀上的男人走路慢悠悠的,有点吊儿郎当的味道,换成现代的词是“雅痞”。
“我看你修剑,我带你去见见剑修唔,对你来说是剑仙。”
苏泽浅远远的感受到了那股磅礴的剑意:“我见过他们。”
“见过?在哪里?”
“在”在那巨大冰冷的坟茔之中,在你们失败的象征中。
“在一个现在还不存在的地方。”
莫洵微微点了下头,没有追问。
他到底还是把苏泽浅带去了剑仙们的地盘。
剑仙们看见莫洵来了,一句话都没有,直接出剑攻击!
倒也讲点道理,是一个人出剑,而不是一群人出剑。
莫洵手中的黑棍从肩膀上移开,苏泽浅的剑光已经从他背后飞出,阻断了那剑仙的剑招!
剑仙化开苏泽浅的招式,没在攻击,直勾勾的看着他,表情震惊,场面忽得一静。
莫洵在寂静中转过身去:“很少有人敢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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