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你记得我?”苏泽浅没有转身,犹豫着问。

    “怎么可能忘记?”脚步声靠近了,“转过身来。”

    苏泽浅顺从转身,然后就被莫洵扣着后脑吻住了。

    “感觉好久没见到你了。”莫洵低声说着。

    苏泽浅数着日子呢:“三天。”

    沈古尘白君眉榕树精不知去了哪里,整个庭院只剩莫洵和苏泽浅,小雪人们静悄悄站着,天地静谧。

    莫洵维持着和苏泽浅头抵着头的姿势,后者感到莫洵身上温度很低,他忍不住去抓莫洵的手:“师父,你好冷。”

    “而你很温暖。”莫洵说,“像是真的一样。”

    “我是真的,”苏泽浅有些明白了,一线希望自心间亮起,让他的语气都颤抖起来,“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

    “我不知道。”在鲛人幻境中徘徊了太久,耗尽了力气,莫洵分辨不出真实虚妄,他不知道这是又一个新的幻境,还是自己和苏泽浅相连的意识界,“如果你真的是真的。”

    有温凉圆润的东西从莫洵手上过到苏泽浅手上,是那串经历了几次得到失去的串珠:“如果你是真的,就想办法证明给我看吧。”

    莫洵退开了,环境随之崩溃,在破碎的画面中,苏泽浅看见对面男人的脸色比满园的雪色还要苍白。

    苏泽浅从入定中陡然惊醒,一握手腕,那串小叶紫檀真的在。

    地底深处,鬼王看见莫洵唇角蜿蜒下一线血迹,周身金光渐淡:“看来是我赢了。”

    山中,阿黄追着只躲懒不干活的黑猫跑,一脚踏空踩进深坑,土石滑落,露出一道裂缝,裂缝深处流淌着金光,而金光下满是涌动黑气。

    这不是山中已知的结界突破点!

    黑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厉声嘶叫!

    阿黄化作巨犬,扬头一声狼嚎般的示警!

    与此同时,悬空宫殿震动!在大阵前的苏泽浅才刚起身便被摔了回去!悬空山下昼夜旋转的日月震颤着,光芒骤亮骤暗!

    山中人骇然抬头,白和老王脸色骤变!

    “莫洵!”

    “莫洵还没有出来吗?!”白的脸色完全变了,他近乎狰狞的揪着苏泽浅的领子问。

    随即他看见了苏泽浅握在手里的串珠:“哪来的?”

    “我入定后在意识界里看见了他,他给了我这个。”苏泽浅正要找他们说这件事,“刚刚的震动是怎么回事?”

    话没说完,又是一波震动,封神大阵上的金色结界陡然闪烁起来,仿佛即将熄灭。

    封神大阵空无一物的内部突然涌现无数黑气,冲撞着结界,发出滋滋声响,暗淡的银色符文更加暗淡了,黑色骨架被黑气腐蚀,仿佛即将断裂。

    “先出去。”白把苏泽浅扯起来,“外面还有一层结界可以挡一挡!”

    苏泽浅知道白说的是书架入口处的布置。

    “那师父呢?莫洵呢?!”苏泽浅不肯走。

    白的神色极复杂:“他不会死。”

    “但他也许不会再记得我们。”

    手中的念珠证明了苏泽浅在意识界中见到的莫洵不是幻觉,串珠上没有血,没有见到剑仙的幻境中的不祥意味,莫洵一定还活着,但那脸色苍白的男人,那个在鲛人幻境中和鬼王周旋了三天三夜的男人状态不可能会好!

    白的话给了苏泽浅重重一击:“我没工夫听你们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

    年轻人几乎崩溃了,他始终认为莫洵的遭遇和自己的煞气脱不开关系:“你告诉我到底怎么救他!”

    “我也想知道怎么救他!”白大声吼回去,“但谁来告诉我怎么进封神阵,怎么找到他?!”

    莫洵修补封神阵时,白和老王多半是在的,莫洵画符,他们就负责打散溢出的黑气,但能进到封神阵内部的始终只有莫洵一个人,因为阵法的绘制者,白君眉只承认她徒弟莫洵一个人!

    谁都不知道封神阵内到底是什么模样,在一个广阔未知又危机重重的环境中找人完全是件不可能的事,所以谁都没法帮莫洵。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其实苏泽浅对鲛人和鬼王的凶险并没有清晰的认知,事情到底紧急到了什么程度,他完全是从白的表情语气中推断出来的。

    老王说苏泽浅修炼拼命,在老人眼里,他很多次都已经拼到了生死边缘,但一心想要变强的苏泽浅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唯一一次感到死亡恐惧是在莫洵对他训练中。黑符结界里他感觉到了鬼王对自己的境界压迫,但完全不觉得自己会死在那里,反而是一再重复的莫洵的死亡画面差点让他精神崩溃。

    并没有切身经历过太多生死,此刻的年轻人的概念依然是含糊的,但这不妨碍他感到恐惧,一种失去的恐惧。

    如同在山中拼命修行的那段日子,日日夜夜都是莫洵让他忘记,那种心脏被蚀空的感觉太可怕。

    白说莫洵不会死,但会忘记他们,在苏泽浅看来,这和死没有区别。他无法忍受莫洵看自己像看陌生人,无法再去和他认识一次。

    “你想怎么试!”

    封神大阵的动荡让环境开始崩塌,高广玄奥的意境消失,露出了本来面目――不过是个山洞。

    现实环境中的山洞也开始崩塌,石头大块大块落下,打在封神阵上,给阵法的造成了新的压力。

    白直接动用灵力,把苏泽浅往外扯。

    剑意与煞气冲天而起!

    白没能拉动苏泽浅!

    “我留在这里,试试。”年轻人的语气突然平静下来。

    白却快疯了:“如果莫洵回来了看不见你,他一定会杀了我!”

    “莫洵回来的可能性有多大?”苏泽浅问。

    白给不出答案。

    “礼尚往来。”苏泽浅手上一个巧劲,把白推了出去,“他让我担心,我也不能太乖。”

    他一剑斩出,将坠落的乱石劈开,直直冲向封神大阵!

    “苏泽浅!”

    白的喊声淹没在骤然亮起的光芒中。

    莫洵睁开了眼,金色瞳孔如同燃烧一般明亮。

    “你醒了。”鬼王悠然向他招呼。

    鲛人用灵魂歌唱,在持久的抗衡中耗光了力量,歌声止歇,莫洵从幻境中醒来,势均力敌的状态被打破。

    鬼王失去了一大助力并消耗了大量灵力,而莫洵则经历了现实和幻境的双重消耗。

    莫洵能感觉到,鬼王的黑气在攻击结界薄弱处,但对此他已经无能为力。

    鬼王最后一次问:“真的不考虑和我联手吗?”

    回应他的是绽放的金光!

第一二七章() 
莫洵为山里人争取到了排兵布阵的时间,封神大阵动荡,山中结界一层层被激活,层层叠叠的金光被点亮,维持日常隐匿阵法的力量也被抽取,全是小妖怪在山里人聚居地的周围释放迷阵,防止普通人误入。om

    森蚺所在的村落是山里人通往人类社会的关卡,大蟒蛇化作的女子是药师,也是情报搜集员――她置办炼药用的化学器具时,顺道也打听打听人类的新闻。她屋子里甚至还有联网的电脑。

    此刻她正就网上的消息和老王据理力争:“无象殿的动静没遮住,凡间结界被撞击的动静没遮住,鬼王的存在已经被普通人知道了,我们不需要再花这么大的力气去维持隐蔽,直接放结界,把力气全省下来对付鬼王!”

    “维持隐匿阵法的都是些小妖怪,他们对上鬼王就是去送口粮!”老王持不同意见,他在人类社会呆了足够长的时间,“不维持隐匿阵法,让一群吃饱了没事干的人类围在外面,烦不烦!”

    “人类的事有人类管,吃饱了撑着到我们这里来,难道还要我们负责他们安全么?管他们去死啊!”森蚺急躁,“小妖怪也是,你不能因为他们对上鬼王有危险,就把他们放到无关紧要的地方去,打仗哪能没有伤亡,莫大人这么安排的时候我就不同意,现在他又――”

    森蚺说不下去了。

    山里管事的是白和老王,莫洵是他们的精神支柱,而今,这支柱眼看着就要倒塌了。

    老王说:“那些小妖怪年幼,逃过这一劫,若干年后,就是又一个我们。”

    这是莫洵做此安排的初衷,他要为山里人留下火种。

    森蚺硬邦邦的说:“既然要保护就保护得彻底些,直接挑些好苗子藏起来,根本没必要让他们参与战斗。”

    “保护他们是看不起他们,是娇惯他们,”老王对莫洵说过和森蚺一样的话,后者给了回答,“再娇弱,也该做自己能做的事,山里不养闲人。他们也该看看,所谓的战斗到底是怎样的。”

    他怕逃过一劫的幼苗们因为经历浅薄,夭折在未来的风雨中。

    老王和森蚺僵持不下,白一阵风的冲进来:“苏泽浅的魂灯有没有灭?!”

    在莫洵在苏泽浅身上留下印记后,年轻人便在山中有了盏魂灯。

    玄龟驼碑,生死铭刻。山中的魂灯是老王在照看。

    老人很快回答:“没灭。怎么了?”

    白喘了口气,扔出一个炸弹:“他进了封神大阵。om”

    “你说什么?!”

    “他怎么可能进得去?!”

    “进去了怎么可能会――会没事?!”

    “我不知道”手臂上仿佛还残留着苏泽浅那一推的力道,灵力稀少到可以忽略不计,手法极巧妙,“他冲向了封神阵,一阵强光后,人就消失了。”

    封神阵后的景色是一个巨大、黑暗的山洞,能听见细小的水流声,皮肤上也可以感受到寒冷的水汽,是介于普通山洞和溶洞之间的潮湿感。

    环境不是全然的黑暗,覆盖着一层水汽的岩石上有湿润的反光,但苏泽浅看不见光源在何处,他在视物困难的黑暗中放出灵力保护自己,果不其然的挡下了什么东西。

    那种阴冷的腐蚀感是鬼王特有的,苏泽浅握着剑,不断补充灵力维持自己的防御屏障,他仔细,认真的应对,心跳平缓。

    年轻人异常的镇定,心底有奇异的把握,他仿佛天生知道该怎么做,怎么去防御封神大阵后的鬼王。

    山洞黑且深,万幸的是没有岔道,苏泽浅一路往下走,渐渐看到了光。

    看不出是什么的银色小珠子漂浮在空气里,散发出的微光照亮了周围涌动的黑气。

    在黑暗中看不见不觉得什么,光一照,像用头发丝拧成的蛇一般的黑气让苏泽浅头皮发炸,由心底生出反感。

    灵力屏障驱开黑气,悬浮在空中的银色珠子变得更亮了。它们零零散散的漂浮着,占据了整个通道,苏泽浅没法完全避开,试探着伸出一缕灵力去拨开它们。

    在灵力触碰到珠子的瞬间,一股苦涩的情绪沿着灵力反馈给了苏泽浅,小小一颗珠子满布绝望,那是声嘶力竭的喊叫也无法排遣的崩溃。

    然而苏泽浅神奇的稳住了情绪,拨开表层的绝望,他感受到了珠子内里蕴含的甘甜味,都是些美好的记忆,鲛人在海底歌唱,与同伴嬉笑着,在月圆之夜躲在礁石后看英俊的人类渔夫

    一颗颗银色珠子是鲛人的眼泪,是鬼王也抹不去的思念。

    苏泽浅拨开鲛人泪,继续前行。

    浑圆的珠子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破碎的银色,鲛人泪被某种力量击碎了,苏泽浅非常容易的找到了力量的来源,他看见了熟悉的金色。

    能击碎回忆的只能是回忆――苏泽浅不知为什么如此确信着。

    破碎的金色像闪烁的金箔碎片,乘着黑气在空中起起伏伏,苏泽浅同样不能在不触碰它们的情况下经过这里。

    苏泽浅停住了脚步。

    莫洵的回忆,莫洵的过去,一直是他想要知道的,但此刻,年轻人却不敢去触碰它们。

    由不得苏泽浅拒绝。

    耳后文印一烫,金色碎片哗啦啦全向他飞来。

    仿佛木槌在脑袋上不轻不重的撞了下,一声似幻似真的“咚”之后,莫洵的记忆展现在苏泽浅眼前。

    这是未被鲛人篡改过的,真实的记忆。和苏泽浅在入定后见到的幻象有些微的不同。

    没有醉醺醺的从云头上栽下来,没有金红的大鸟和仿佛白君眉的红衣女子,莫洵的记忆是从一片黑暗中开始的。

    他能听见人声喧闹,却什么都看不见,一点儿也动不来,他被困了很长时间,然而在一声叹息中陡然获得了光明,腾云而起。

    他在云上受电闪雷鸣的击打,不得不沉入一滩泉水躲避,好不容易获得的光明消散,莫洵的世界又变回了一片黑暗。

    这片黑暗没有限制他的行动,莫洵几次想离开,又都被闪电打回去。

    于是男人慢慢明悟了,他不为天道所喜,仿佛生来便带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