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星月慢






很久都没站在外面吹过风了,从十年前开始,似乎自己的命运就不是自己能够掌握的了。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杀了不该杀的人,手不干净了,就连心也跟着脏了。司空玄机抬头望着碧澄澄的天,神色迷离。

这庄子,这院子,对于她来说仿佛是一个大牢笼,挣不脱,摆不掉,想要离去却又不得不留下来。推背图的事情,她着手让叶无殇去办了。想必这两天下来,整个姑苏城里都会流传着一个谣言:欲得推背图,必先为至尊。至尊,在这江湖之中,至尊就是盟主。想必这两天,御闲山庄想太平都不得太平了。

呵呵,墨怀松啊墨怀松,你想拉拢我,还是先保住你武林盟主的位置再说吧!

此刻司空玄机的脸上有的仅是淡漠的表情,仿佛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只是期间的一个小小插曲。现在的她,面无表情永远是她的表情,身为天算师,她沉稳了许多。似乎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她把这些隐藏的很好,很妙,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也精算无误。她司空玄机现在要的,是乱了的天下,乱了的江湖,乱了的——朝廷。

“师父。”竹坞外面传来苏安宁清脆的叫唤,这个丫头,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的,好似什么事情到了她的眼里,都那么容易那么简单。

司空玄机有些失笑的点点头,表情凉凉,冷冷淡淡:“怎么,这一大清早的,安宁你要如此大声叫嚷?我们是客,不能失了身份。”

“师父啊。”苏安宁吸了一口气,神秘兮兮的讲着,“师父我刚去了姑苏城里最大的酒楼,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司空玄机把目光移向了竹坞外的那片青绿,因为刚是早春,竹叶露了新芽,才长不了多少高,便已然苍翠欲滴了。

慢慢的将目光从竹林移回到苏安宁的身上,脸上的神情更加冷了,“安宁,何事大惊小怪,这早春的风景,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看到的。”

苏安宁一愣,也不管什么风景不风景的了,“师父啊,太白居那边都闹翻天了,你知道吗?他们竟然说,要拿推背图,就得先当武林盟主!”

“哦?这倒是奇怪了,怎么好巧不巧的,事儿都放在一块了呢?”司空玄机折下一片竹叶,嫩绿色,她柳眉轻扬,神情微微的舒张,好似这些事儿,和她一点都没关系。

苏安宁有些气喘吁吁的讲到,“师父,墨庄主让你去太白居,说是只有你才能平息……额,这场谣言。”

“啧啧,真是有趣呢,安宁。你师父我又不是什么神人,一个算命的,还是一个姑娘,都说谣言止于智者,可为师我只是一个小人呢!”她的目光有些沉沦,却又不失风采。白色的缎袍穿在她的身上,显得如此清丽。

停顿了许久,只听的玄机淡淡的讲到:“也罢,既然墨庄主一定要我去太白楼,那我也该去看看。孔子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为师我可两个都占齐了。”语气越是淡漠,玄机所散发出来的气质越是冰冷,她本就是一个冷漠的人,想要她去平息,呵呵,倒不如火上浇油来得容易。

苏安宁见怪不怪的看着自家师父露出许久都不见的笑容,这下,又有谁会倒霉了呢?

走到山庄门口的时候,司空玄机整个人一颤,仿佛被什么东西惊醒,回顾了四周,竟是冷冷清清。这大清早的,姑苏城里竟然没什么人,果然这事情,比她想到的要有趣多了呢!

可,这是否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坐在马车里,司空玄机闭上了双眼,原本翡翠琉璃般的神采,荡然无存。

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吗?然而真的实现时,却又说不出的难受。抬头看天,浩浩长空,袅袅浮云,浮世轻尘,这一场游戏,这一场算计,本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可选择。算命算命,就算是算尽了别人,也算不透自己。司空玄机啊司空玄机,倘若你还是那个魏璇玑该有多好?这样,你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那么的算计人的野心。狡兔死,走狗烹,这个天下,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呢!

神情到此刻,终于无可抑制的黯淡,司空玄机微微叹息,拉上马车的帘子,却不经意的与另外一双戏谑的眼眸相碰,刹那间,她的眼眸低垂,手指轻颤——似乎,她看到了那双眼睛,还有那眼睛的主人。那双眼睛,冰冷且深邃。

那双眼睛,它的主人竟然是墨玉衡!

上天竟然让地看见了一双和她一样的眼睛,一样清冷,一样孤傲,一样……深邃不为人知。墨玉衡,为什么他会有一双和她一样的眼睛。那原本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东西,一刹那间涌上来心头。天道酬勤,天道酬勤啊!难道师父让她来姑苏,为的就是墨玉衡的这双眼睛?

马车的车轴咕噜咕噜地转起来,司空玄机坐在马车里,心却怎么都不能平静了。

大街上的风突然呼呼的吹了起来,这个冰冷却又温暖的三月,像宿命带着寂寞的浮光掠影匆匆而来。

姑苏城里,随便找个路人打听打听,城里最热闹的一条街,人人定言非十全那条街。而街上最大最繁华的客栈,名字却起的格外雅致——

“松鹤楼?”司空玄机轻蹙的眉头,显然对这个名字显得有些茫然。

“对,就是松鹤楼。”苏安宁一边走着一边回答。她虽不知这松鹤楼在苏州有何特色,但只要随随便便的找个路人问一下,他们都会露出老马识途般的模样。

“不是说在太白居吗?”司空玄机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这般华丽景象。说好了在太白居的,怎么现在车子行到松鹤楼来了?

“就是松鹤楼啊,师父下车吧。”苏安宁对司空玄机的疑惑置之不理。

“……”是答非所问吗?还是对牛弹琴……

生平头一次被自家徒弟放了鸽子,来到这个半生不熟的地方。司空玄机站在太阳底下,无语的看着眼前这个不知是她问了多少遍,也同样回答她是松鹤楼的苏安宁。

半响,她叹了一口气,决定放弃询问为什么会临时改地方。墨怀松想借她的手来平息江湖人的好奇心,那么她何不将计就计?

“为什么来松鹤楼而不去太白居?安宁你早上不是说墨庄主在太白居吗?”算了,问了也是白问,司空玄机清楚这小妮子打的是什么主意,松鹤楼的东西比太白居要贵上好几倍,也要好吃好几倍。

苏安宁大眼瞪小眼的看着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墨玉衡,双眼泛白,早知道就不听这位少爷的了。现在倒好,师父怪罪下来,自己也担待不起。好吧好吧,算她错了还不行吗?听了墨家少爷的话,说什么松鹤楼的东西比太白居要好吃许多,何况那件事儿,整个姑苏城都知道,也不在乎在哪家客栈,哪家酒楼了!

“是我让小苏子驾车来这里的,玄机。”墨玉衡看见苏安宁露着一双比白兔还要无辜的眼睛,终于慢悠悠的走出来说了几句。

不管墨玉衡和她说了什么,司空玄机总觉得事情背着她的目的往前走。她在临走前飞鸽传书给叶无殇,让他到太白居的外面等着,原本有事吩咐他。可是现在来到这地处繁华的松鹤楼,墨玉衡到底想打什么主意?

于是,在这大太阳底下,也不算怎么温和的脸上,司空玄机终于露出了比寒冰还要冷上三分的脸色。

天底下哪有徒弟背着师父搞小动作的,还是和墨家的大少爷,天底下哪有这般稀奇古怪的新鲜事啊!

就在她还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突然间,在她面前迅速杵了座小山,个子矮小的人影笔直地矗立在她面前。她将视线稍稍往下拉了点,默然的瞧著眼前这一尊身材……说不上高大,却看上去如此诡异的少年。

“我说这位公子,您是要打尖还是住店?我看您不像是本地人,穿的倒也体面,只是站在外面,有失观瞻呀!”身为松鹤楼最有名的店小二,面上搭满了生意兴隆的笑脸,咧着一张嘴,朝着她露出一口雪白的牙。

一阵静默,风吹草过无声。

“我说这位公子,您倒是说句话呀,是打尖呢,还是住店?”放着有客不做事傻瓜的道理,那小二再一次笑脸盈盈的问道。

就着有些闷热的日光的反射,司空玄机被那口白牙弄得有些闪了眼睛,脸上的寒气再次浓重了几分。“张孝辞,二十三岁,儿时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原本有一好前程,但心性太重,杀了人。牢狱三年之后,偶得一好心人收留,改过自新,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而今在此做店小二,我说的可对?”说完之后,便抬脚走进了这间松鹤楼。

“这位公子……哎,我说公子……”露出一口洁白的大牙,那店小二有些纳闷的追了进去。

只见墨玉衡偶有所思的冲着那小二眨了眨眼睛,“她叫司空玄机,是我请来的客人,小辞,好好招待。”

“是,大少爷。”正追着司空的小二哥立马停下了脚步,司空玄机,江浙凌空斋的人?

“几位客官,想点些什么?”小二哥有些腿软的问道。一个是御闲山庄堂堂的墨家大少爷,平时也没少来这里,只是今天怎么看怎么令人胆颤心惊;一个是抱着小狐狸的少年,看似平平凡凡的一张脸,只不定你哪句话说错了,他会拿着刀子砍人;还有一位,就是他在楼外搭讪了半天的司空玄机,啧啧,一看就是凌空斋教出来的人,面瘫。

“玄机你想吃些什么?”墨玉衡微笑着说到。

继续一阵静默。只是此番的静默,并不是司空玄机不说话,而是她那双眼睛,看的坐在一旁准备大吃特吃的苏安宁心里直犯虚。

“我说这位司空公子是吧,果然是个玉一般的人,我长那么大从来没见过长的这么美的男子。”

那小二站在一旁嘀咕着,“莫不是真有什么问题吧?那么美的一个少爷,竟然是面瘫?”

“喂,我说,师父是很美,你小二哥还是很有眼光的。可是千万千万别说师父是面瘫!”还在拨弄着筷子的苏安宁,听到面瘫一词立马坐直了身子。

“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能配上他,这样的少爷,还不如回家拿贡品供起来!”

“哎哎?你不知道吗?”安宁顿了一下,语气悠长的讲到,“你不觉得旁边那个墨家大少爷也挺不错的么?”

“是很不错,难道……”

“咳咳,我可什么都没说哟~都是你自己想的。”说完安宁撂下手中的筷子,“把你们店里还吃的全都拿上来吧!”

“哎,”小二哥震惊的看了看墨玉衡和司空玄机,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这么个人,原来江湖传言真可信,墨家少爷不爱美人是真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只听得“啪——”的一声,司空玄机的玉箫往小二的右肋骨上这么一戳,那小二哥的右手就硬生生的折断了。“怎么如此多的废话!”

“我说玄机啊,在这人山人海的地方,还是不要闹出人命才好!”墨玉衡轻轻的摇动着扇子,“再来三杯碧螺春。”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需要一点爱,但更了12天的旧坑同样也需要一点关爱。啊啊,可爱到爆了的亲们,给点评论吧!

第九话  香分花上露

依旧是松鹤楼,依旧是堂上座,依旧是一副冷脸,一副笑脸,一副黑脸。

“几位客官,你们要的点心来咯!”

随着一声轻呼,苏安宁立马被眼前的这几道美食给吸引了过去。

唔,貌似很好吃的样子耶!金黄色的蜜饯,上面夹着一层粉粉的蜜汁,鹅黄色的白沙枇杷,好像很可口的样子,还有酱红色的松鼠桂鱼,闻起来就色香味俱全啊,另外还有松子糖,玫瑰瓜子,枣泥麻饼……哧溜一声,苏安宁的嘴角露出一股白色透明的液体。

“安宁,别失了分寸!”冷冷的一声,立马让苏安宁正经危坐。可是,真的是很好吃啊。闻着那股芬芳扑鼻的香味,苏安宁开始臆想联翩。如果每天都来这里大吃大喝,那才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事情。

“安宁你说,这明眼人都瞧得很清楚,请客吃饭非奸即盗!”情绪稍微有些波折,司空玄机面无神情的伸出一只手,指着那一盆盆端上来的点心,目光却紧紧盯着墨玉衡似笑非笑的脸。

“可是师父,您早晨可一点都没吃过呢!”苏安宁吸了一口气,不畏恶势力地再次破灭了司空玄机的所想,她还是为了自己的肚子找想比较实在,那么好吃的东西,不吃白不吃!

司空玄机顿时冷冰冰的看着坐在她对面的苏安宁小姑娘,这孩子难不成是犯糊涂了!明眼人都看的很明白,就她还为着这几盆看似鲜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点心,馋涎欲滴?

“师父啊,不吃白不吃啊!”苏安宁冷不丁的一句话立马将司空玄机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回答?她将目光往墨玉衡的方向瞥去,眼神有些无助。司空玄机气的连身体都在颤抖,这姓苏名安宁的,这孩子,这孩子真是要气死她了!司空玄机的手指也微微的开始轻颤,她已经完全忘了她自己比苏安宁大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