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清商–昆仑雪
开,为她让出一条青石小道。
她是天上地下的火神魃,仙音屏只能挡住法力低微的小神,却奈何不了她。
魃循天阶缓缓登上,只见当先应门八袭,九重璇台错以瑶英,镂以金华,叠起的重殿间有微弱荧光明明灭灭。这是一面洞察天机知晓古今的神镜,是系昆山的瑰宝神器,素来为众神所忌惮,毕竟过去的千万年本已抛诸脑后,而未来的万千年,他们也不愿知晓。
那一面微微散发银光的镜子静静地立在架台上,似将所有锋芒暗暗隐藏。魃姗姗移步至镜台前,看见清澈如水的镜面映出自己黑白分明的瞳仁,有些细碎光芒跃在眼底,竟是几许迷惘。
她忽然心神一动,很想知道自己的未来。那个父亲挑选的祝融,可真是那命定良人,自己的红鸾星可有因他而动?
玉白如瓷的手覆上天机镜的玄玉柄,魃低低念了一声:“后世喜忧。”
天机镜蓦地发出一道金光,将整个大殿映照得如同艳阳普照,只一瞬间又归于平静幽暗。然而低头再看时,镜中却下起了一场杏花雨,本就迷离的景色又被水汽浸润,越发地看不清明,模糊间似瞧见自己孤零零地行走在山川河流间,可周围空无一人。
为何没有祝融?
魃忽然想到这三十日来的奇异梦境,和无论如何努力也想不起来的曾经,鬼使神差般轻轻念了一声:“前尘往事……”她忐忑地看着镜中风云突变飞云绕雾,静待须臾就现出一个人的面容来,竟是应龙!
她愕然睁眸,耳畔隐隐传来一个温和如水的声音,在心头撩起一阵战栗。
“无忧。”他如是说。
魃的脸上血色尽失,脑海中的时光忽然倾塌,大风骤然卷起,那早已飞散的烂漫前尘桃李年华在刹那化作流陨,倏然惊破天空飞落凡尘。飞尘扬沙漫天飞舞又刹那静若恒石,周身的白云如巨石一般轰然跌落,所有的一切顷刻之间恰如镜花水月浮现又转瞬即逝。魃只觉心口窒息一般难受,心跳几已停滞……
这是天机镜中所看见的,魃的往事,是她早已遗忘的曾经。
魃喜欢在若木下浇灌天界的无忧花,就如她日日呵护殿前的昆仑玉花,两地虽隔得有些远,她总是乐此不疲地来回奔波。
可今日若木树下的景象却令她骇然一惊。
眼前的男子面色苍白,却拼尽法力为周围的娇弱花朵凝起一道屏障,好让它们躲开他身上火焰伤痕的吞噬。那只鲜血满布的手臂颤巍巍地伸向不远处的隰水,指尖仿佛凝尽了一身的力气,却怎么也够不到那咫尺之距的清流。
这是魃第一次看见会有人拼尽全力为一朵不知名的花儿护航,那样专注而温柔的眼神,霎时就迷醉了她的心。
魃好奇又关切地探过身去,却猛然觉得眉心尖锐一痛,令她低低惊呼了一声,惹那人蓦地转过头来,一双清泉般的眸子赫然锁定她。
魃直觉想要逃开,只是那一双宛如隰水般清澈动人的眸子仿佛天生带了魔力,蛊惑着她一步一步走近,不顾眉心那朵红莲的燃烧和疼痛。
男子默默地看着她一步一迟疑,竟也未开口说话。可是他的目光仿佛浸润了无边月色,又似天上的琼浆玉液,令犹疑而行的魃忘却了痛,忘却了怕,缓缓靠近他的步履状如飞蛾投火。
“你受伤了吗?”
魃在他身前缓缓屈□,认出那伤口的形状是一朵升腾的火焰。男子十分疑惑地看着魃,见她伸手将掌心覆在伤口上时也不曾阻拦,仿佛十分相信她。念动法力的同时,魃微笑着看见伤口也在缓缓愈合,只是眉心那深入骨髓的痛却越发厉害了。
于是她知道,这就是父颇为欣赏的毓秀奇才——水神应龙,只有这样纯净的东海玄水之力,才能令她浑身疼痛有如利刃破肤。听闻他聪慧过人足智多谋,曾为天下万民的生死存亡而将赤水改道入海,也凭一己微薄之力为民挡住铺天盖地的洪水,更是催动水神之力为干旱已久的北方带来充沛的雨水。父常说,这样体恤人民的水神,即使法力低微,也可以是栋梁之才。魃曾多次描摹过他的容貌,也曾幻想过当父允许应龙进入神殿时,他们该会以怎样的方式惊鸿一瞥,只是未曾想,竟在他最狼狈而她最无备的时候相遇。
应龙惊讶地抬起头,隔着法力筑起的屏障看着魃,眸子里有波光流动,“你是无忧吗?”
魃愕然:“无忧?谁?”
“这片忘忧花丛自古以来就有一位仙子无忧,有幸见到她的人便会忘却一切烦恼和痛苦。”
魃笑了笑,“你相信么?”
应龙也笑,温柔如水的眼波里有涟漪阵阵散开,“原本是不信的,见了你之后,便信了。”
魃忽然玩心顿起,嫣然展眉,“是什么样烦恼和痛苦?”
应龙装作无奈地一耸肩,笑着说:“我很想告诉你,但何其不幸,方才一瞬间全都忘了。”他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潋滟眼波里的光芒十足魅惑人心,仿佛水中折射的阳光一般澄澈,美好,没有任何杂质。
作者有话要说:好冷清啊,留个言罢
难道是写得不好么?
唉
20
昆仑玉碎 之三 。。。
望着他风清万朗的笑颜,魃的眉心和足底都硬生生地疼痛起来,可是心口却慌乱地一直在跳,牵动着唇角露出恬然笑意。有那么一须臾,她未感觉到痛,反而欢快地像在驾云遨空。
“今日与祝融比试虽是败了,却让我有幸见到你,无忧,你说这是不是命里终有呢?”
魃的脸上飞红,想避开他的试探,只问:“祝融?他是法力强大的火神,你为何要与他比试?”
应龙呵呵一笑,目光却淡淡垂下,“水能灭火,我定能胜他,有朝一日,我会成为让整个天上地下都敬畏的水神,让民间不再有旱灾,不再有洪水,所有的人都能安居乐业。那时候,一滴水,会远比火更强大。”
仿佛是轰轰雷声在头顶响起,令魃心神俱震。这是火神主宰天下的时代,而他这样一个法力微小的水神,为了天下万民的福祉,妄图使一滴水比火更强大。
也许是那一日他坚毅的面庞熠熠生光照进她心底,也许是他幽深的眸子灼亮迫人,一直迫到她心坎,又或是在漫天的飞花里,他顽劣地撩起一线水花拂上她面颊,从此便留下灼烧般的刺痛。总之,火神魃那万年不动的心,为这样一个命中相克的龙族水神,沉沉地跳动了一下。
于是就那样无怨地守在若木下,等待因斗法而伤痕累累的应龙,听他用低沉而柔和的声音唤自己“无忧”,在遍体的刺痛里凝起法力为他疗伤。
可是魃从来不肯告诉他,自己是尊贵的火神,天性里视水为至毒,每一次向他的靠近,是心和身的煎熬,是烈火焚身的痛楚,更是容颜凋谢的开始。
这一次应龙的伤口已比往日浅了许多,千百年来锲而不舍的历练和挑战,铸就了他坚忍的性情,也令他原本微薄的法力开始显露卓绝的力量,那是吞噬真火的神力。
魃伸手覆上他伤口,在肌肤相触的一刹那,一阵刺骨的寒冷陡然自脚底升起,泣血的疼痛倏然在心口里蔓延,她的脸色白了白,华丽红裙下的如玉肌肤裂开了第一道血痕。
“无忧,等我能够战胜祝融的那一天,你嫁我好吗?”应龙深深看着她,忽然温柔开口。
魃心神一滞,慌忙抬头去看他,却掉进那如水的眼波里,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无忧,不会很久的,你愿意等我吗?”见她缓缓低下头,一抹笑意在应龙唇边散开,他伸手抚上魃的脸,“待我做一件大事,成功之后我会向天帝求娶你,到那时,你愿意嫁我吗?”
应龙的手微微有些凉,还留着东海玄水清甜的气息,可落在魃身上却似一枝枝锋利的箭矢,狠狠刺破她柔嫩的肌肤,蹿进她火热的血液里,冰刀一般四处游走砍杀,剧烈的疼痛刹那席卷了全身。
魃浑身一颤,死死将呻吟压在喉间,双唇紧紧抿起,一丝血色也无。她几乎能听见颈后皮肤炸开的血线,那温热的液体蜿蜒直下,一点一点渗进火红的衣裙里。
她很想给他一个娇美愉悦的笑颜,最终只是微弱地一扬唇角,“如果到那时,我鹤发鸡皮丑陋不堪呢?”
“无忧。”应龙咯咯笑起来,眼神蔚蓝如东海浩淼,“我娶你,就是想与你一同变老。若到那时我鹤发鸡皮,你会弃我而去么?”
“不会,永远不会。”魃的双颊血色尽失,可笑容却似美酒几能醉人。
应龙扬眉含笑,以法力变出一架梓木琴来,“不如为你歌一曲。”不等她回答,他就捻拨琴弦,悠悠唱了起来:
天骥骏,饰金羁,灵渊气,态超群。
望山奔,视林赴,追春衢,禀秋御。
昔良弓,摧月影,气盛发,星飞驰。
美人目,生秋水,点绛唇,水中沚。
他的声音悠扬而低回,萦绕在魃耳畔,久久难以释怀。
应龙的目中光华暗藏,束敛在挺拔衣冠里的凌云野心在这一刻开始,步月登云。
流光飞逝。
应龙足有半月不曾来至若木下。
魃伸手抚摸自己臂上那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痕,头一次感到恐惧,这是太过于靠近水神应龙而受到的惩罚,这是水火之间异族相爱的代价。若再这样下去,总有一日,她真的会变成鹤发鸡皮的丑妇,再配不上风流蕴藉的应龙了……
应龙,你在哪儿?
魃悄悄遣了侍女泉织去打探消息,自己依旧来到若木下,看着那一片火红如烧日的忘忧花,心中竟突突直跳。应龙的夙愿再高远,他究竟只是一个小神,天生法力微薄,这是从他诞生的那一刻便注定了。魃敬佩他的勇气与魄力,却也暗自为他担忧,这样一个不谙勾心斗角的男子,如何在心细如干神思飞快的众神间游刃?
只怕……
“魃神。”泉织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沉,令魃心跳一漏。
“应龙……怎么样了?”魃不由自主揪紧了心口的衣裳,眉头蹙出深痕。
泉织有些不忍地偏过首去,低声道:“应龙触怒天帝,被罚曝晒。”
“你说什么?!”仿佛心口被利刃刺中,魃尖叫起来,“怎么会呢,怎么会!他那样深受父的喜爱……”
“魃神……”泉织叹了口气,将自己所知俱是和盘托出,“只因夸父逐日喝尽河渭之水,令天下万民无水可饮,适逢大旱,枉死者众可砌山。应龙为民请命欲止夸父,天帝却不肯出一兵一卒,任由他逐日大泽,待至水尽,死者数万,应龙虽解神力降雨救民,毕竟人微力薄,但见夸父累而倒,遂趁势杀之。天帝知后大怒,将他锁在神木之尖,云霄之端,受烈日炙烤之苦,算来已有十几日了。”
似被一盆冰水兜头泼下,魃浑身冰冷疼痛难熬,自己所担心的,终究还是发生了。父虽欣赏应龙,却远不及夸父,那是信的儿子,高大沉默神力卓绝,是父将来会万分倚重的大将,如今却被应龙所杀,怎能不愤怒,怎能不痛恨!
泉织十分担忧地看着脸色惨白如纸的魃,那红裙纠缠之下,一双玉白瓷足踏在清流里竟也不知疼,眼看着一道道狰狞的血线在娇嫩的肌肤中炸开,她不禁失声惊叫:“魃!”
在泉织惊恐的呼叫声里,魃心头一怵。
红裙飞扬如火烧云,魃迎着猛烈的罡风,落在无人敢近身的神殿上。周围是高强法力筑起的屏障,是黄帝明令禁止旁人打扰的盛怒,却丝毫阻挡不了魃的决心。
黄帝已经默然不语地坐在大殿中已有多日,日升月落黎明黄昏,他独自为失去的爱将哀悼。
“父亲。”魃的委地红裙在清冷的大殿上划开一道暖红的暗芒,令黄帝枯槁的眼眸里燃起一簇光。
“魃……”黄帝骤见爱女而至,竟有些愉悦地咧开嘴角。
魃默默行至黄帝跟前,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姿态无比卑顺:“父亲,请你饶了应龙罢。”
黄帝闻言一惊,“你说什么!”
“女儿求父亲放过应龙。”
黄帝脸色瞬青,眼底尚未消退的盛怒复又来袭,“他不过是个小神,你为何要替他求情?”
“父亲,女儿从未求过你,今日来此,是下了十足的决心,求你饶恕他。便是如你所说,这样的水神,怎经得起金乌曝晒的严酷。”魃俯首在地,眉心尖锐地痛了起来。她知道父亲的脾气,但凡是他欣赏喜欢的人,就算如何恶劣如何堕落,也不容许他人毁去。况且他对夸父下了那样尽心栽培的苦心,即使是日渐得他器重的新秀应龙,也无法平复痛失珍才的扼腕之情。应龙是如水明澈的男子,以天下万民为牵挂,以坦荡利落为处世,怎能读懂其他众神对夸父一事的回避和包容?
黄帝捏紧了微微发抖的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