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清商–昆仑雪





  “采苹!”那声音自身后蹿起,带着些惶急和不解,更有几许迷茫,令青琅浑身一震。
  花娘与青琅俱是惊讶回首,却见夏奕满脸焦急地立在卷帘之下,手中捏着扯断了的银线,偶有几颗断了线的珠子四下乱滚,骨碌一声就滚到了她面前。
  “采苹……”他的目光迷乱而怅惘,仿佛有些神志不清,“你……受伤了?”
  花娘横眉一竖,无名火从心头来:“你怎么在这里!一个小小的琴师怎么不在外头学艺,反来此处喧闹,还不快出去!”
  许是花娘的怒喝令夏奕自混沌中清醒,他双目一亮,隐有锋芒掠过,但很快就归于平静,就连面上神色亦恢复往日的清冷,只朝花娘与青琅微微颔首,道:“是我鲁莽,还请见谅。”
  花娘不耐烦地赶他走,目中已有厌恶之色。青琅看在眼里,不觉出口劝道:“他虽莽撞了些,但也是一番好意关切我的伤势。”
  “要是真关切就好了,我可是听见他喊什么‘采苹’,鬼知道他来这里做什么。”花娘言语犀利,瞪着夏奕离去的背影直咬牙。
  青琅却是徐徐一笑,“花娘何必如此在意,我看他的琴艺却是十分好的,方才就只有他一人能跟上我的舞步。”
  “说道这个,我还真是要好好问问你,方才那段舞步是怎么回事。我可从未见你练过,风格闲雅散漫,却又变幻无穷,你突然来这么一曲,琴师当然难以协调。”
  “我……”青琅面有难色,“我也不知为何会跳那样的舞步,这只是我平日里闲来无事跳着玩的霓裳曲。”
  花娘见青琅的脸色有些发白,料定她脚伤有些重,因而也不再追问,只淡淡道:“下回可记住,别出差错了。”
  “嗯。”青琅垂首低吟了一声,目光不觉暗自一落,就落到了旁边那株舞草上。它无风自动,不知为何,那映在它枝叶上的烛影仿佛一双清透的眸子,正泠泠盯着自己,幽深无底……
  青琅不由自主打个寒颤,又想起凭空消失的采苹,但这一次不再是自己的错觉了,因为夏奕也同样瞧见。只是,采苹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只有他二人得见?
  




38

舞草 之四 。。。 
 
 
  晓织提着灯笼匆匆赶往玲珑街,方才得了花娘的吩咐定要寻得可靠且高明的大夫,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听人闲谈,说是玲珑街上一家叫梦莲的药铺里,有位了不得的大夫,医术高超妙手仁心。她便巴巴地赶了来,下定决心如何也要敲开门将他请回去。
  令人可喜的是,当晓织赶到梦莲铺前,看见有微光自门缝和窗户里透了出来,料定前堂仍有人在,便斗胆伸手敲了敲门。很快便有一个少女探出头来,一双眸子青泠如雪,语声也仿佛在冰水里浸过:“姑娘有事么?”
  晓织原本有些害怕,可她的神色却很柔和,并不似面上那般寒漠,于是她便陪笑道:“我是来寻连大夫的。”
  水吟打量她一眼,就退开两步将晓织让进去,淡淡说:“进来说话罢。”
  进了铺子,晓织这才发现里面灯火通明,原本的药柜上摆了一色的大红喜服,一方梨花木的桌案上还有各色珠钗花钿,并几支精致的金簪玉坠,另有长短不一的珍珠链子各三副。晓织四下一环顾,见四面墙壁上都贴了大大的喜字剪纸,矮柜和桌椅上也都摆了一些,见这情景她立刻明白过来:“大夫是家中有喜么?”
  一抹轻浅笑意掠过连尚面庞,他温言道:“正巧被你撞见了,再过几日我们便要办喜事了。”
  晓织不觉被这洋洋喜气所感染,因而眉眼皆笑:“能与意中人结为连理,真是一大喜事。”
  “借姑娘吉言,这包喜糖就先送与你罢。”卷施笑意盈然递给她一个精巧的红纸包,喜上眉梢。
  “多谢夫人了。”晓织欢喜收下,不意瞧见那隔帘后的墙角缩着一只无精打采的白狐,不由疑道,“这小狐怎么了?”
  连尚目光一黯,语声也沉了下去,“病重了,怕是治不好了。”
  晓织觉出他话里的凝重,也不好多问,正待要说什么却忽然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遂出声恳求:“我家姑娘今夜扭伤了脚,怕是伤及筋骨,因此特让奴婢来寻个医术高超的大夫。打扰你的喜事确十分抱歉,但还请连大夫随我走一趟。”
  连尚与卷施对望一眼,得她鼓励后,目中已流露怜悯之色,当下便应承:“既如此,就请姑娘带路罢。”
  晓织喜出望外,忙屈膝行礼并笑道:“多谢大夫,多谢姑娘小姐。”
  连尚接过卷施递来的药箱,朝她微微一笑便随晓织出了门,却突然在门前转过身,看了一眼小白,方才的笑容又渐渐收敛。
  栾华苑在天心街北,离梦莲虽说不十分远,走起来却有些距离,晓织与连尚边走边说,将青琅受伤前后的情形都一并告知。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他们终于行至栾华苑,经正门绕花厅入了青琅独居的小红楼。
  楼内装饰别致,淡雅透人,半挽的雪幔长长委地,上面绘着欺霜傲雪的檀心红梅,一支支抱丛暗蕊、妙姿施朱,透着一股子高洁清奇之气;最里间降下一道珠帘,藏住了栾华苑舞魁的瑰姿艳逸,望来模糊不清。
  连尚随晓织步步入内,只闻鼻端有袅袅香气纠缠,不腻,反沁人,似梅花暗香扑鼻,幽幽慑人。他不觉微微侧目,只见前方已有婢女伸手撩起珠帘容他入内,走几步便又是一道蔷薇色帐幔,拢着一个迷蒙淡影。
  晓织替连尚端来方凳请他坐下,此刻纱幔中便伸出一截藕臂来,纤细白嫩优美如画,一看就是小心保养细心雕琢的舞姬之手。连尚目不斜视,伸手切脉,须臾略一皱眉,开口时语声淡然:“既是看足疾,还请姑娘容在下一探。”
  他话一出,众婢女皆有些神色不自然,女子的玉足素来娇贵且私密,若非自家夫君外人轻易不可见。舞姬虽说平日抛头露面,可这玉足要是被别的陌生男子握在手里……
  晓织侍奉一旁,欲说却又犹豫,但见帐幔里人影微动,那藕白龋杈退趿嘶厝ィ蚤浇堑尼5谆夯荷斐鲆恢幌讼甘萃蟮穆阕憷础⒎窍胂蟮哪茄岚啄勖溃炊屑复窈竦睦霞耄杭仔薜煤苷耄酵饭饨啵》粢菜匕住?br />   婢女将方巾盖了上去,连尚便伸出食、中、无名三指轻轻一切,探了片刻就收手,而那只略有瑕疵的小足也迅速窜了回去。
  “姑娘恐怕是带伤献舞,新伤加旧伤,这才伤及了筋骨,但好在并不重,只需按我开的方子做一副膏药,连续七日涂抹并静养休息,很快便可痊愈。”连尚起身走到一旁的圆木桌边坐下,提笔临宣洒墨。
  “这如何使得?往后三日的坐席可都已被各家公子老爷订满了,若是罢舞他们怎肯,何况我栾华苑也不能失信于人。”花娘扭着碎步匆匆奔进来,因焦急而香汗淋漓,不住地用香罗帕子拭汗。
  连尚抬头望了她一眼,一抹淡笑如云散:“若是这样,青姑娘的伤势恐怕很难好了。”
  “这……”花娘十分为难,“可有什么法子令青琅不必罢舞,也不会旧伤难愈?”
  此时连尚已将药方写好,听闻此言便搁笔在案,玄碧海水般的眸子里波光矜漠,“寻常的草药恐怕是没什么效果。你若真要如此,只能去寻一株百年舞草了。”
  “舞草?!”花娘和青琅同时惊呼,后者更是霍然起身破幔而出,一双莹然美目圆睁讶异,“大夫说的舞草,可是我这红楼小厅内的那一株?”
  “小厅内有舞草?”花娘愕然,“我怎么从未见过?”
  “舞草无风自动,姿态如舞,虽说并不罕见,但要寻见它也非易事,姑娘这里真有舞草么?”连尚略一挑眉,神情依然平和。
  青琅低眉一笑,似对自己方才的失态有些歉意,她淡淡一牵唇角,道:“方才大夫自楼底小厅内经过,难道不曾见么?”
  连尚摇摇头,方才经过小厅时确实感觉到一股奇异气息,但并未发现任何精怪妖灵。况且舞草非同寻常,但凡能替人医治筋骨又不损的都是些成精变怪的妖灵,连尚绝无可能遗漏它的蛛丝马迹。
  青琅脸色一白,紧紧揪住了锦被,目光也依依望向晓织:“你呢?这几日那舞草一直在小厅里,难道你没发现么?”
  晓织被她问得一头雾水,只轻轻摇了摇头。
  “难道就只我一人瞧见了?”青琅惊异满面,目光堪堪望向花娘,“我不会看错的,那确实是一株闻乐起舞的舞草,特别是……”
  “特别是?”连尚直觉这其中有些古怪,便顺着她的话意问下去。
  青琅却忽然住了口,尴尬笑道:“没什么,就是无风自动,闻乐起舞,跳得很欢快罢了。我确实见过那草儿,却不知为何大家都不曾注意。”
  花娘神色一凛,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十分紧张地拉过连尚走到一边低声轻问:“你说我们姑娘是不是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连尚笑了笑,安慰她:“这倒不会,舞草本就有些怪异,听说上了百年的草儿就如人参,会长了脚到处乱跑。青姑娘是舞姬,就算见过舞草也没什么,至多是和那草儿有些缘分。”
  花娘听他这样一说,方才紧绷的心弦悄然松动,神色也缓了许多,连声道:“好好好,没事就好,可是我们姑娘的足伤也还有什么办法?”
  “花娘若是真想保住舞魁的一双妙足,那就必定要失信于那些砸重金赏舞的贵人了。但若等姑娘伤痛痊愈,却能献上更美更绝的舞姿,两相掂量,孰轻孰重?”连尚面庞上挂着温柔蕴藉的笑,极是俊雅,却如一阵清风过而无痕,令花娘一时摸不准他的脾性,只能呵呵笑了两声,道:“花娘我明白了。”
  青琅闷闷地在榻上躺下,心中却一阵瑟缩。那古怪奇异的舞草明明就在红楼小厅里,居然谁也没有瞧见?还有那个来去无踪的采苹姑娘,轻飘飘似一把濒将飘散的淡烟,莫非也是幻觉?还是自己运道不好,遇见了什么鬼魅?
  青琅不敢再往下想,浑身蓦然一寒打个冷颤,方才的浓烈睡意陡然就跑得无影无踪,尽管想诉苦,却不知该对谁说,又有谁会相信。
  然而就在那一瞬,她脑中霍然一亮,仿佛又听见早些时候琴师夏奕神魂颠倒追在自己身后喊:“采苹!”
  只这一声,青琅就确定自己所见并非幻觉。
   

作者有话要说:好歹留个言嘛,冷清呢……




39

舞草 之五 。。。 
 
 
  一撮砂糖倏然入水,转眼就消融在腾腾的热气里。
  青琅端着小银碗一口气喝下,只觉腹部暖融融的,多年来因练舞而造成的纤瘦身子时常因体寒而弱不禁风,从来都比旁人多加一件衣裳,多添一份手炉。即使是这样春暖花开的季节,她依然会感觉到寒冷,若不练舞,便总是手脚冰凉。
  正午的太阳晒在身上有些发热,青琅打发几个丫鬟去睡午觉,自己则简单穿戴一番就想下楼去院子里走一走。在床上静养了两日,她只觉全身发闷,整个人难受得要命,何况脚踝处已好了许多,平常走路并无大碍,而栾华苑是个夜夜笙歌的风月之地,午后正是众人昏昏欲睡的时分。
  青琅一路缓缓而行,院子里的鸟语花香令她的心情愉悦不少,不知不觉就走到仅供乐师休憩的梨院外。她微微探首,只见里面草木葱郁百花争艳,无数蜂蝶缭绕不息,竞与春光耀明媚,不觉心头一动,移步走了进去。
  梨院占地并不大,当中是一池碧水,其周围并有八条小径通往不同的厢房,曲径通幽错落有致。设计之人独具匠心在八间厢房的选址上便可略窥一斑,由于厢房都落于水池之上,相互之间隔着一泓清流,相望而不相扰,闹中取静,优雅别致。
  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粉蝶扑扇着翅膀忽上忽下,姿态轻灵曼妙,在青琅身旁绕圈,仿佛极为喜欢她。一只,两只,三只,缓缓聚拢在青琅身旁的粉蝶足有十几只,都围绕着她翩翩起舞,许久不散,甚至一只翅有白斑的粉蝶还轻轻停在她伸出的手背上,缓缓地开合双翅,悠然自得。青琅颇觉惊异,偶然一低首却笑了——原来自己今日所穿的是苏绣罗裳,那上面的琼花栩栩如生,难怪蝴蝶会围着自己久久不去。
  忽地平地起了一阵大风,粉蝶倏然就飞散开去,不等青琅去追,它们又十分齐整地排成一个球形的队列,在她前方缓缓飞移。青琅十分惊奇,便随着那群粉蝶步步入内,这才发现此间景致繁妙,虽与其他小径仅一水之隔,花荫却分外秀丽,小径也是九曲回转,望不见尽头。
  青琅扶着花架深入,甫一转出花荫,就见一道小小石桥横立碧水,底下流水潺潺,她抬头一瞧,才发觉前面是一间饰以翠竹的厢房,一道圆月拱门隔开了内外。此处原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