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清商–昆仑雪





看你想事情那么出神,不想打扰。”
  臻仪也微微一笑,一手绕了一根发带就要缠上鬟髻,却有些偏差,因而唤他:“公子替我系一下好么?”
  敬良看了一眼她的妆龛,却无甚首饰,仅有的两朵珠花也已褪了色,泛出黄旧来,另有一对素白珠钗用来固定发髻,除此之外,只余一条湖蓝色的发带和蒙眼的丝带。
  “你怎么连个发簪也没有?”敬良有些无法相信,她这般贫寒,连外头的穷苦人家也不如,哪还是个青楼女子呢?
  臻仪略略低了头,有些窘迫:“原是有一支玉簪的,昨日回房时不小心摔了。”
  “是因为扶我么?”
  “不是。”臻仪摇摇头,“府尹大人醉了,絮岚一个人扶不动,你又醉醺醺的,我便上前搀了一下,却被他一把推开,簪子就掉了。”顿了顿,她又无谓地笑了笑,“一支玉簪而已,也没什么。”
  经她这么一说,敬良猛然想起来,昨日她确实急急忙忙近乎奉承般去搀扶府尹,当时虽然自己有些熏熏然,可还是看得很清楚。这女子虽蒙着眼,可望向府尹时却是满含情意的,莫非她衷情于他,妄图借此一步登天?
  心里忽然有些冷有些灰,就连替她绑发的手也有些懒散,只随便一系就松开了。敬良望着镜中那蒙眼的脸,不可自制地想起方才电光火石里的那一眼——镜中的她容颜出尘,一下就攫住了他的心。
  正愣神间,只听房门外传来一个娇滴滴糯酥入骨的声音:“府尹大人~今后可要再来哟~”接着是一连串朗朗笑声,透着暧昧,露着情意。敬良不用看也知道,府尹一定伸出修长的手指温柔滑过絮岚精致小巧的下巴,热热地呼了一口气。
  敬良兀自摇摇头,回首却见臻仪浑身一震,攥住掌心里的一个什么东西就匆匆擦过自己身边,打开房门奔了出去,独留一丝发梢的馨香萦绕在他鼻端。
  敬良一惊,完全不知她要做什么,便也跟着冲了出去,却见臻仪莲步轻转在府尹面前驻足,将他挡在绣梯口,手中捧着一尊雕像,用近乎哀求的口吻说:“大人,请为这尊木雕点睛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商又来更新哟,(*^__^*)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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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帝休 之三 。。。 
 
 
  她的含情双眸全然隐藏在丝带后,看不见一分一毫,然而那哀伤忐忑的心绪却从微蹙的眉头、翕张的双唇和微微颤抖的双手中泄露无疑。敬良虽不知她为何这般突然,但知道府尹大人素来以木雕神技而闻名,只要经过他的手笔刀刻,所有的雕像都能栩栩如生,尤其是眼睛。他最擅长雕刻人像的双眼,能将那种看得见莫不着的风情气度刻画得入木三分,因而临安女子不论富贵贫贱都希望能得府尹大人亲手雕刻一尊仕女像,而非找寻画师画像,尤以青楼女子为甚。
  但府尹大人是有脾气有选择的,并非所有人的拜托他都会应允。听说前些日子他还特意为絮岚雕刻了一尊仕女彩绘像,将她的千钟风情万种神韵都拿捏得精准细致,宛如月下芍药般艳丽动人。
  然而此刻臻仪手中的木雕——
  “啪——”府尹劈手打落那尊满身裂纹的木雕,冷漠目光瞥了臻仪一眼,“本官不是街头卖艺人,你想要我刻我就刻,这也要看我的心情!”说罢他侧身避开臻仪,以袍袖挡开她的衣裙,慢悠悠地下楼扬长而去,丢下一个盲眼而呆滞的素衣女子。
  大厅中先是静了片刻,接着从各个厢房里传出各个奚笑声,鄙夷的、嘲讽的、看笑话的和兴灾惹祸的,如丝织成网,一下子就把臻仪束缚在围廊下。
  敬良心中很不是滋味,可看着她缓缓屈膝去捡那掉在花梯上的木雕又难过地搂进怀中时,他又觉得她很可怜。这时絮岚穿着一袭轻纱摇曳生姿地行过来,带着前一夜颠鸾倒凤的慵懒娇媚,手持一把团扇掩唇笑道:“哟,我们的小臻仪也想要一尊府尹大人的雕像呢,真是勇气可嘉呀。”
  絮岚刻意将嗓音拉得又尖又细,在这清晨初醒的花厅里格外惹人注目,引得周围的姑娘婢女都一齐吃吃笑起来。
  臻仪低着头缩在廊下,脸色有些苍白,仿佛伤心得很彻底。
  絮岚却不打算饶过她,反向左右笑道:“姐妹们,我们可都是一家人,也不忍心看臻仪这样,要不下次府尹大人来的时候,我就替你求个情如何?反正也就是要刻一双眼睛,只要我为大人跳个舞唱个曲儿就行了。”
  周围的姑娘们笑得更放肆了,臻仪越发垂下头去,窘得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敬良再也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把拉起臻仪就走,也不顾周围那些暧昧讽刺的笑声,青了一张脸跑回房中。待房门关上再看她时,却不见一滴眼泪,敬良暗暗吃惊,方才见她十分伤心,本以为就算不哭出声,也流了不少眼泪了。可如今仔细瞧瞧,还是干干净净的一张脸,除了黯然神伤,上面什么也没有。
  “你……”敬良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词穷。
  “让你见笑了。”臻仪淡淡开口,鼻音里有掩不住的悲戚。
  “其实……”敬良舔了舔干燥的双唇,“我可以替你向大人求刻。”
  臻仪一怔,继而笑了一下,“没用的,若非他真心诚意为我雕刻,这尊木雕永远都不会有眼睛。”她话语中带了些微凉意,仿佛初秋时连绵不断的阴雨,罩得人心情无端阴郁。
  敬良瞟了一眼那尊木雕,大约是一个女子的模样,体态雕刻十分精细多姿,就连衣裳也能看出纤薄如纱的质地来,那漆色异彩流光恍若仙娥,唯独一双眼睛是空的。因了这个缘故,明明华美的木雕看起来有些吓人。
  臻仪苦笑一声,将木雕放进梳妆台的漆盒中,很快又恢复平淡神色:“大人不是还要述职么?”
  “哦,也对,竟将这个也忘了。”敬良无措地笑笑,拿起一旁的佩刀朝臻仪颔首,忽然想到她是看不见的,便温言出声,“如此我先走了,往后再来探望姑娘。”
  臻仪轻轻点了一下头,“我也该去练琴了,大人走好,臻仪就不送了。”
  敬良看着她苍白面庞和眉头里永消不去的忧悒,心里微微有些涩,但终于忍住,推门而出。此时辰光尚早,絮岚和几位姑娘也已回房补觉,剩下几名侍奉的丫鬟在里里外外忙碌,这是敬良才读出臻仪在这无忧阁的地位——她连个贴身丫鬟也没有。一路浑浑噩噩地走着,快到供职府邸时才发现一直随身携带的护身符忘在臻仪房内了,他只交代一声便匆匆折返。
  鸨母见他去而复返颇为奇怪,待明了缘由就让一名恰巧经过的丫鬟领他去了臻仪的房间。许是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名主儿,那丫鬟见他进了房就觑空跑了,随他在屋内翻翻找找。
  好歹是寻着了,敬良将那暗红色的锦囊挂上脖子,目光却悄悄落在梳妆台的那个黑漆雕花盒上,眼前再度浮现臻仪那黯然失色的脸。若是他偷偷取了让府尹刻上眼睛,再寻个机会送还给她,她会不会很高兴呢?敬良忍不住在心里描摹她眉开眼笑的模样,那一定很安心很美罢,他这样想着,就从盒子里取出木雕塞进衣衫间,一路揣在怀中离开无忧阁。
  
  水吟看着脚下的云雾在缓缓消散,现出记忆里最清晰安静的模样。离开不过几年,眼前的车水马龙人群熙攘仍是这样的熟悉,这样的亲切。终于,他们又回到了临安。
  她清清楚楚记得连尚眼中的微光,仿佛暗夜里璀璨的繁星,他定定瞧着临安的方向,稳稳当当地说:“既然魃三次转世都在临安,那么这一次,我就在原地等她,无论要经历多少沧海桑田和山崩海啸,我都会一直一直等下去。以我的齐天寿命。”
  水吟本是毫无感情的神器,却也被最后一句话所触动,心口也仿佛轻微地颤了一下。齐天寿命么?可是这样长久地行走在人间,被各种邪气浊气所围堵,即便是上古的水神应龙,恐怕也很难独善其身,更何况他的神力较之从前已弱了不少。
  她侧首看了看连尚,却见他一脸的波平如镜,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至少,还是回来了呢。
  水吟笑了笑,一想到许久未见的霍大娘和霍大叔,想到晨起时冒着腾腾热气的包子铺,想起在晨光微曦中渐渐醒来的临安城,还有与韩谦的初遇相知,甚至是仅有一面之缘的韩夫人,她都觉得心头暖暖的,不再孤寂。
  “前些日子天竺山上出了命案,要不要过去看一下?”许久未出声的连尚忽然开口说道,一双清水眸子里浮着淡淡的雾气。
  水吟笑着看连尚一眼,恬然道:“好。”
  似被她话中的情绪所感染,连尚面无表情的脸终于微微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满脸漠然,提步就朝不远处的破庙走去。
  水吟紧了紧肩上用冰丝刻囊裹着的烈火斩,加快脚程迅速跟在后头。
  这小庙虽然看起来残破不堪摇摇欲坠,可还是能看得出经过多次修缮刷彩,想来必定是当年香火甚旺而近世萧条。连尚伸手捻了一些危墙内的砖土,放在鼻端嗅了嗅:“这庙也有上千年了。”
  水吟十分诧异:“竟有这么久了么?”
  连尚没有回头,甚至也不曾回答,径自就往里面行去,皂白衣衫轻轻拂过晨露香草,不染微尘。水吟也跟着走上前去,这才发现庙门早已断裂歪在一旁,里面的陈设简单得无法再简陋,一张案桌,几只微弱燃烧的蜡烛,和一地破碎的纸屑。
  案桌上的香炉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金黄色,就连桌面也积着一层厚厚的灰,但奇怪的是案桌正中央有一方寸之地却是纤尘不染干干净净的,似乎原来在这上面放着什么东西。
  连尚用手试了一下蜡烛,吐字淡如轻风:“这是鲛人的膏脂。”
  水吟愕然,这样破损而远离人烟的地方竟有这般贵重的长生烛,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除非……
  “看来百多年前,这里应是皇族显贵极为垂青之地,却不知供了哪位神仙佛尊。”连尚将水吟心底的疑惑和盘说出,又神秘地对她使了个眼色,“能感觉到么?我们脚下的石板青砖足足有三尺深,可那下面埋了好东西。”
  水吟看着他微微扬起的修眉,好歹有个一时半刻他没有纠缠过去阴霾不可自拔,心中亦暗暗松了口气,循他话语将手轻轻按在石板上,将法力缓缓注入。片刻之后她轻轻抬手,在青碧色的微光里,一幅幅卷好的画筒便一一循序浮出,整整齐齐码在地板上。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么晚来更新
最近小商发生了一些事情
一团糟
人都被掏空了




60

帝休 之四 。。。 
 
 
  随着画卷依次展幅,那各具姿色的美人也姗姗步至眼前,眉目生情梨涡微含,怀的是辗转红尘的玲珑心,念的是爱恨不移的磐石情,哪怕已孤游世间千万年。
  水吟的目光在第一幅美人图的左上角掠过,那上面用隶书写着“孝武思后卫氏子夫”,再看下一张,“成帝婕妤班氏”,接着往下依次是“昭惠后周氏娥皇”、“咸宜观玄机道姑鱼氏幼薇”、“长安明月霍小玉”、“西泠桥下苏小小” ……还有更多,却是不识得了。水吟数了数,一共一百三十幅美人图,其中有十幅都已被人剜去了面容,只剩下飘拂瑰丽的衣带和笔力秀劲的题辞孤零零地坠着,透着无比诡谲的气息。
  “许是化相法,以法力将纸上美人脸化作自身面容,恐怕只有千年道行的仙灵才能做到。”连尚语声极为平淡,似水里的流淩般杳然无觉。
  “化相?”水吟不免心生疑虑,“可仙灵不同于精怪,汲天地精华于一身,无需化相就已美貌非凡,又何须借凡人容貌?”
  连尚并不说话,反是独自沉吟少顷方开口:“先下山罢,将药铺安顿好了再打听。”
  
  “你想打听什么呢?”霍大娘满脸笑容迎上来,知道是连尚和水吟再度于原地开药铺,更是眉开眼笑,“你们走的这些年,我们这里邻里街坊总在闲暇时说起你们,都说挺怀念的呢,没想到还真的回来了。”
  “那真是多谢念挂了。”水吟不好意思地笑笑,心里却很暖,然而顾不得叙旧,她就问道,“这天竺山应该有个小庙吧,你知道那里面供的是哪位佛尊么?”
  霍大娘先是一愣,随后又努力地回想了一番,这才笑道:“我不大清楚,就是小时候听人说过,说原先那里供奉着一位替人解忧消灾的菩萨,一开始挺灵验的,后来就不行了,时日一久也就没什么人去跪拜,自然就断了香火落败下来。”
  “是观音么?”
  “应该不是,我只听人说是一位不知名的菩萨。这事恐怕也有百来年了,我是小时候听那些百岁老人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霍大娘顿了顿,似想起来什么,朝水吟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