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烟华





  “灼然,我饿了。”
  “有枣泥酥的,我去拿过来。”
  如果……
  这样的日子能持续下去,多好?
  

           

读信

    傍晚,叶裳容的书房。
  她才从府外回来,是以不像平时在屋子里那般素净,一身齐胸襦裙之外好歹钗佩是用齐全了。她才想回房梳洗,却见书案上放着封信,写着她的名字。
  她随手拆开,只一眼便挑起了眉。
  “容容。”玉儿迈着小短腿从门口奔进来。
  也不知怎么的,就算是在他亲娘面前还要守规矩的,玉儿偏生在叶裳容面前却成了一个十足的孩子。就算只是装个意思,以前总还知道敲门,现在连这个都省了。
  叶裳容正慢慢看着信,不由得就把玉儿那声并不算响亮的声音给忽略了过去。
  玉儿扁了扁嘴。
  他站在叶裳容书案边,但是书案本就宽大他又矮小,叶裳容自然就没注意到自己身边何时多了个人。
  玉儿等了会见叶裳容还是没发现他,有些不耐起来。他眼珠子一转,忽然贴到她身边去拉下她的衣袖。
  叶裳容正全神贯注在信上,微惊之后下意识地皱起眉,“玉儿。”
  “容容不理我……”先时理直气壮,好像有多委屈似的顿时声音弱了下去。
  “我没看见,什么时候进来的?”叶裳容软下声音,略侧过身子。
  她不过是怕热。偏偏在他眼里,刚才已经是恼了,现在竟然又躲。玉儿顿时扁下嘴,不高兴了。
  他抿紧了唇,一双眼睛里满是固执而倔强的神色,一言不发却突然朝她身上爬。
  “玉儿?”叶裳容不明白他的举动,只能伸手扶着他。
  玉儿勉强爬到她腿上,只是叶裳容的腿到底不是平的,一个错了劲竟然头朝地下扑了出去。叶裳容一惊,连忙伸手搂住。就这样,他的额头还是擦过椅被,红了一片。
  “玉儿,你怎么样?”叶裳容看他额头发红,顿时紧张起来,“有没有哪里痛?”她一边问一边用手轻揉着。
  玉儿脸色有些发白,显然也是吓到了。只是当他转眼看到叶裳容那么紧张,之前的脾气也不知哪里去了,用力摇摇头之后还对着她呵呵轻笑。
  “小坏蛋,还笑。伤着了怎么办?”见他笑,知道没事的叶裳容总算是松了口气。
  玉儿拉开叶裳容的手,在她怀里扭来扭去,终于是寻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才安分下来,“容容在看什么?”他一手抓着她的前襟,悬着身子朝书案那边探头去看。
  叶裳容见他一副怎么都不肯离了她的样子,也只能由他。她将案上的信拿过来放在他面前,“有人给我写的信。” 
  玉儿侧侧头,“信?”
  “嗯,一个……”叶裳容看向手里的信纸,又皱起眉,“没见过几次的人写给我的。算是问候的信……吧。”话说到后面,连她自己也不确定起来。
  素色兰花笺信,字迹文雅秀逸,看来颇为赏心悦目。整封信从头到尾也不长,只几句问候,并闲说了些日常琐事而已。她怎么看,都像是朋友间久不见面,相互往返致意的平常信件而已。
  但是,这封信是将离写给她的。
  她与将离,怎么都算不上朋友吧?虽然细数下来见过四五回了,说过话却只两次。一次是虚意奉承,一次又近乎于负气。
  但是这信里,偏偏又只有那些寻常平淡的话,连句邀约去青罗馆里小坐的话都没有。
  这算是,什么意思?
  “容小……妆……”
  玉儿伸长脖子,看着信艰难地念着。
  叶裳容这才回过神来。
  她看看手里的信纸,开头第一句便是:裳容小姐妆鉴。
  “玉儿,你认得这些字?”叶裳容迟疑着问道。
  “嗯!”玉儿转头来,眼眸清亮,“爹爹以前教过玉儿。”
  “是吗。”叶裳容轻应了声。
  虽然玉儿才四岁,刘启贤在世时,大约常把儿子抱在手里教他认几个字。
  只是这玉儿见她应得平淡,一双眼睛就暗了下去,很是失望的样子。
  “玉儿认识多少字?”叶裳容略一怔就明白过来,心里好笑,声音不由更柔。
  玉儿背靠在叶裳容怀里,伸出短短胖胖的手指,一个一个掰指头,“八,七,九……”指头点一遍却还是数不清楚,索性不数了,“玉儿认识好多好多字。”
  叶裳容不由笑道,“玉儿真是聪明。”
  玉儿立时眼睛一亮,得意起来。
  “不过说起来,玉儿也四岁了。”叶裳容由此及彼,“娘有没有跟玉儿说过,将来要离开家到学塾去读书的事情?”
  “学塾……是什么?”玉儿皱着眉,“玉儿不能在家里吗?”
  虽然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却下意识地不喜欢离开家里这个说法。
  “学塾有夫子,可以教玉儿认字,读书,教玉儿做人的道理。”叶裳容细心解释。
  “容容可以教我。”玉儿不高兴了。
  叶裳容微怔,然后轻笑,“数算一类的倒还能将就着教你,我的诗文就一般了。更别说琴棋书画不是一窍不通,就是惨不忍睹。哪里能教你呢?”
  “容容不会,还有三叔。”玉儿扁起嘴。
  “学塾里还有很多跟玉儿一般大的孩子呢。”叶裳容知他不过恋家,只是慢慢地解释,“玉儿可以认识好多朋友,将来可以帮玉儿做好多事。”
  “不要,我要容容。”玉儿搂定了她的脖子。
  “我不是已经在你家了,还能去哪里?”叶裳容笑,“小笨蛋,对你好的人不嫌多的,永远都是越多越好。”
  “真的?”玉儿眨了眨眼。
  “当然是真的。”叶裳容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朋友是……”
  玉儿摇摇头,“容容在我家,就一直一直都不会走了?”
  叶裳容眨了下眼,一时没说出话来。
  “容容?”玉儿紧张地看着她。
  “玉儿……想让我一直留下来?”叶裳容看着他,声音里添上几分古怪。
  “嗯!”玉儿重重点头,“容容要陪在玉儿身边。很久以后,不对,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后也都要在玉儿身边。”
  叶裳容看着他。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见底,所以不用去想为什么,也不用去怀疑任何事。
  这个孩子只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想要亲近。因为亲近了,才会要求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其中或许掺杂着几分丧父的寂寞,但是玉儿对她的喜爱是真实的。
  或许玉儿是整个刘府,不,是她来到这个世上后,唯一只是因为喜欢而亲近的人。没有特别的理由,没有复杂的缘由,只是因为喜欢所以才喜欢。
  这一刹那,叶裳容觉得自己略微松了口气。虽然在这之前,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一直绷紧着那根弦。
  “好啊。”叶裳容微笑,眼神却不由得认真起来,“只要玉儿记得今天说过的这句话,我就会一直留在你身边,陪着你。”
  

           

心重

    “君宁……”叶裳容伸手撩起帘子,然后一愣。
  从外面倒是可以看见屋里有人站着,但是她走近了才发现不是刘启文。
  男人听见她的声音后转身看过来。
  这个男人看上去大约四五十岁。从轮廓来看,年轻时至少也当得一个清隽的称赞,只是下弯的唇角加上过于坚实的眼神,却让严肃变成了首要的印象。此人肤色偏深,看着就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只是挺直了的脊背和过于平静的态度又实在让人觉得他不会是个居于人下的。
  叶裳容愣了愣,然后在对方同样也注视的目光里放下帘子,走进书房。
  有这样的气度,还有这年纪。几不可见地勾起唇角,她知道他的身份了。
  “您是刘总管吗?”叶裳容扬起浅笑。虽然是问,却几乎十分肯定了。
  叶裳容在刘家时间虽然不长,但是里外也见了不少人。她自然听说过刘府有位大总管,姓刘名仲仁,是启贤启文兄弟的族叔。他在启贤的丧事后带着商队去了东北,算计着时间也该回来了。
  “表小姐。”中年男人低了低头。
  叶裳容眨了下眼。
  他没有否定,自然就是没认错人了。不过她甫跨进门口,连名字都没说他就能认出来,该说果然是不简单吗?
  “裳容在刘府打扰,今后还要请总管多多看顾。”说着,她认真地行礼万福。
  这回,倒是刘仲仁愣了下,严肃的脸上终于柔软了那么一两分下来,“哪里,仲仁一介下人……”
  “仁叔。”刘启文人未来,声先到。说着,脸色还嫌苍白的刘启文从内室走了出来。
  “三公子。”刘仲仁对着刘启文倒是颇为谨慎,恭敬地欠身一揖,竟是真的把自己当做下人的意思。
  “灼然。”刘启文看到叶裳容后,只唤了声她的名字以作招呼,还一边说一边自己在椅上坐下。
  叶裳容不觉得什么。反倒是刘仲仁看着他露出略微诧异的神色,然后又向她仔细打量了一眼。
  “过来有事吗?”刘启文坐下后,示意她和刘仲仁也坐。
  “没什么。”叶裳容挑了个离刘启文最远的位置端端正正地坐下,盈着浅笑道,“风寒好些了?”
  按理说刘府大户人家,规矩总是不少的。但是刘启文这人太没有烟火气,以至于她从来没在他面前注意过什么规矩礼法,说起来话可以掐头去尾,坐得自然也是随意。只是如今有外人在场总是得注意些的。
  刘启文略挑了下眉,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好笑的样子,却没有拆穿她,只是顺着她的意思道:“好些了。”
  “做了点辣的东西,刚才给绿萱了。尝尝看,合口味我再做些送过来。”
  “你做的?”刘启文挑眉,唇角轻勾成了一抹浅到几乎看不出来的淡笑,那咬了重音的“你”字显见是不信了。
  叶裳容一挑眉,本来想说什么的,出口时却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川渝的小吃我还会些,不嫌弃的话下次再做给别的给你尝尝。”说着她站起来。
  “走了?”刘启文却并没有多少意外的样子。
  “不打扰二位说话了。”叶裳容向两人致意后,出了刘启文的书房。
  本想着去静园那里消磨时间的,从静园出来的叶裳容一时没了方向。她不想这么快回自己屋子,于是沿着抄手游廊向正院走去。快到东西两向游廊交错的地方,她看见绿荷从对面走过来。
  “绿荷姐姐,也是要去正院?”叶裳容停下脚步,当先招呼。
  绿荷的确是个丫头,叶裳容却不能端出主子的架势来。不说她之前对她多加照拂,便是看在她是老夫人身边唯一的大丫头份上,也要客气些。
  “小姐也是吗?”绿荷笑道,“刘总管回来了,老夫人让我把他拿进来的药材送到少夫人那里。说起来,小姐还没见过刘总管吧?”绿荷虽然言语和举止上规矩都是不错的,但是对叶裳容却到底轻松些。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向正院走去。绿荷在叶裳容身侧,落后了半步。
  “刚才在三哥哥那里见到了。”叶裳容顺口答道。
  “三……”绿荷一怔,甚至脚步都顿了下。
  叶裳容发觉她慢了半步,不解之下看过去,正好看见她脸上残留的那丝不快。
  她刚想开口问什么,绿荷突然加快脚步与她并肩同行,“小姐不在三公子那里多留一会?”绿荷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浅浅微笑着,甚至连语调都和平常一样温和低柔。
  叶裳容眨了下眼。
  姑且不论绿荷想遮掩的是什么,为什么她就该在刘启文那里“多留一会”?
  “刘总管似乎有事要和三哥哥说,我就出来了。”叶裳容看着绿荷。
  “三公子与刘总管一向亲厚。”只是这一回叶裳容的话彷佛就在绿荷的意料之中,她只是平淡地应了声,几乎没有反应,“听绿茗说,小姐最近都把书上的事化成故事讲给小公子听。不止小公子喜欢,连屋里的一群丫头也喜欢得什么似的,看来今天是我有福气了。”
  自她下雨那回说了些神仙妖怪的故事,玉儿时不时的会想起来,不过是被他缠得没办法,叶裳容索性把那些典故之类添油加酱了拿去哄他。不过才两三日的功夫绿荷,或者该说老夫人就知道了。虽说看老夫人府内府外管了那么多年就知道她一定是个厉害的人,只是如今连院门都不出竟然还是这么巨细靡遗,叶裳容心里隐约掠过些不舒服的感觉。
  “哪里。”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却还不至于露在脸上,叶裳容笑着接口道,“横竖玉儿今后读书都要知道的,不如乘现在随便说说。能记个大概最好,不记得也没什么关碍。”
  “果然读过书的有见识。”绿荷说,“像我们这些自己名字都写不来的丫头,也只有在旁边偷听的份了。”
  “绿荷姐姐如果愿意,挑了时间我专门讲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