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华琅玉





办法……”
  她小心翼翼地将渐离放回榻上躺好,对椒图施了一个礼,便令那两位侍女一并退了出来。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她无意中望向屋内,椒图竟面对着渐离,顷刻间脱光了衣裳,那光洁□的后背如白雪般逞亮,亮得令她的眼瞬间失了明。
  对于椒图而言,渐离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她不得而知;然而对于渐离,椒图这两个字即意味着新生,屋内渐离淡而低沉的呻吟和喘息化作了风中的绝响,一遍一遍地回荡在夜空之下。油灯的火光被夜风吹得飘忽不定,亦将芙蓉吟溢的内屋衬得一室温暖。
  
  方退了出来,一转身便望见白衣胜雪的四龙子,优雅从容地立于一棵树下,对她敛眸沉吟一笑,算是招呼。连日以来,她已甚久未见过他,究其原因也不好说,既然他不是吟风,对她而言,在这里众多人中,与他的感情算是最浅薄的。
  椒图从未来过晓晴楼,自然不可能晓得渐离住在哪儿,大抵就是四龙子给她指引的路。至于四龙子为何知晓椒图会来此地,也只能用心机颇深、操盘大局来解释了。
  她走了过去,走近一看,才发现四龙子的脸容亦是苍白若雪,他几乎无法凭自己的双腿站立,而是孱弱的扶着那棵树干,勉强站着低声喘息,鼻翼上渗着涔涔汗珠,凌乱的湿发粘在脸颊上,将脸容的线条衬得是秀丽妩媚。
  她扶他在草地上坐下,替他拭去脸上的汗水,暗叹这太宸宫的龙子怎么个个都是病秧子,这回还搞得同时发病不成?他那一副飘飘摇摇的模样,却强撑着淡淡的微笑,她几欲怀疑下一刻他就会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不过她不是自恋之人,不会因为他的一个微笑改变什么,不会相信一个曾经对你薄情寡义的男人,更不会因他病弱不堪,便同情心泛滥。与温柔体贴的渐离不同,对她见死不救的他,根本勿需她一视同仁看待。说她小人也罢,说她自私也罢,她相信谁也不会那么伟大,会对曾经置自己生命而不顾的人关怀备至,若不是蔚染,她早就死了。
  那么,就当作她早就死了罢,现在在你面前的是鬼,所以帮不了你。
  他依然云淡风轻地笑着,苍凉的夜色将他白皙的脸容映得更加苍白无力,将他幽深的黑眸衬得更加深邃无光,而他却似毫不在乎自己的身子般,安静沉容地深望着她,那温情的眼眸里仿佛在静静地述说着一个哀伤的故事,一个她已经遗忘的故事,那一片清澈透明的眸子里,似有若无地映着淡淡的忧伤。
  她不言,他亦不语。
  夜风微凉,单薄白衣下他孱弱的身子微微发抖,唇角却依然保持着淡淡的弧度,在她的印象里,他从来都是优雅从容,平静镇定,仿若无论什么都是事不关己,无论什么都不会影响他的心境,亦不可能令他方寸大乱,这也包括他极度衰弱的身体。
  无论对谁,他都是残忍的,对他人是,对自己也是。
  一个连自己的都可以残忍对待的人,是何等可怕,她心有余悸地望着面前的他,心竟然软了下来。这样的人,如若连别人都唾弃了他,该是多么悲哀。十恶不赦之人,即便对人残忍,却依然关心着自己;而他,像是全世界都抛弃了他,甚至连自己都可以不屑一顾地对待自己的生命,那活着的意义又是为何。她看见他漆黑的眼眸里,是对人生的一片空白。
  她慢慢握起他微凉的手,轻轻地笑着,是的,她决定原谅他,她会交给他何谓是爱人,何谓是爱己。
  他先是一愣,而后依着她的样子也笑了,对了,就是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带着真挚的感情,多么美好,多么纯净,这才是上天赋予他们微笑的真谛。为何他只会那样淡而无情的微笑,是谁教会了他那样落寞却自以为从容的笑意。那样的他,让她感到心疼。
  手心的温暖,悄悄在紧握着的两只手里蔓延,静谧而细腻的情感在此刻升华,却浑然不知。
  他缓缓抬眸,眸中萤光闪闪,黑白分明,含情脉脉地凝望着她,薄唇轻扬,深情款款地轻声念道: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采葛》是描写一位男子与情人才分别一日,便感到无比的思念之情,度日如年,情思殷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初听清他出口的诗词时,她的脸倏地蹿红,如此三更半夜,对一个姑娘念出如此直白的情诗,怎会不让人胡思乱想,浮想联翩。
  月夜下,他子夜色的黑眸,闪烁着淡定的光芒,忽明忽暗,手指优雅地拢了拢额前的碎发,苍白的脸容依然在风中安静地微笑。他暧昧不明的话语,深不可测的眼神,令她突然迷失在了此间,无法揣测深层的含义。
  他,这是在表白,还是其他……
  容不得她多想,他的身子已像一面破损的风筝,轻轻地坠落到了地面。她连忙过去扶起他,将他的头稍稍抬起枕在膝上。他紧闭着眼眸,唇角溢出了点点血光,却始终不忘镇定自若的微笑着。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地动了动,她赶忙握紧了,他的唇一张一翕仿佛碎语般静静地说着什么,她努力地听着,却没有听清。他的黑眸闭得很紧,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汗水涔涔地自耳际渗了下来,湿漉了黑亮的秀发。他指了指腰间的药粉,她会意点头,赶紧喂给他吃下去。
  等了片刻,他已然没有了动静,疼痛已止住了,大约是睡去了,然而她却无法搬动他的身子,又无法将他只身弃在草地上而不顾,亦只好慢慢等待着他醒来。夜风愈来愈凉,她紧了紧衣裳,实在受不了冻,便起身进椒离院内取了些柴火,点燃,红彤彤的火光映着他平静的睡容,不知为何,竟让她感到分外安详。
  就这样坐在他的身边,静静地望着天空渐渐显出了些微亮,竟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已醒了过来,脱下外裳罩在她的身上,她正欲推辞,他却微微一笑:“在下的身子已无大碍,倒是姑娘身子薄弱,小心着凉。”
  她将信将疑,只见他轻缓地勾着唇角,重重地朝自己胸口一击,闷声一想,那样大的力度,没事人都有可能被打吐血,然而她想要阻止已来不及。做完这些动作,他谈笑风生地说:“姑娘可是看清了,在下的身子确实已好。”
  她忙点头道是,他的医术与用药她还是很放心的下,伸出手握住他的双手,一来为取暖,二来以防他又做出什么残害自己身体的事。
  他道:“姑娘,不如与在下一道吃下早点再走吧。”她还在惊奇早点在何方时,他已步入椒离院取来了锅与碗,搭了简易的炤台,借着生了一夜的篝火,煮着一些青菜小粥,热气腾腾,说实话,味道比她煮的要好上许多。
  又连续添了三碗,吃完后又想着继续添时,四龙子接过碗帮她加饭,道了声:“祢祯,再吃下去,你可就嫁不出去了。”她撇了撇嘴,舔了口唇道:“要你管。”其实在心里念道,若是嫁不出去,就要你负责,谁让你煮的东西那么好吃来者。
  吃到实在撑得不行了才放下碗,发现锅里也正好空了,瞥了眼沉容笑着的四龙子,他不会恐怖到连她会吃多少米,都算的出来吧!这人的心计到底有多深啊,不过撇去这点不看,倒是个好好良人的典范。
  也不知为何,在他的面前总是很放松,即便是很不淑女的样子,也无所谓,而他也不介意这副模样的她。躺在地上打了个饱嗝,张开手呈大字形平躺在草地上,望着深邃的夜空发呆。他安静地在她身边坐下,与她望着同一片天空,却在考虑着不同的事。
  他说:“祢祯,其实我方才吃的不是解药。”心脏徒然一震,她侧过脸望着他埋藏在阴影里的脸容,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那是毒药,对常人来说一吃下去,见血封喉,即刻毙命。”她大约记起司镜曾说过四龙子用的药方,不是解药,而是剧毒,原来还以为司镜搞错了,原来竟是真的。
  他道:“我体内的阴阳咒一发作,便会体弱无力、四肢形如瘫痪,直至毙命,故必须配以毒药与其相生相克,我才得以存活至今。”
  她问:“阴阳咒是谁给你下的?”他缓缓地抬眸看着她,叹息一声:“是我自己。而且,此咒无解,除非……”
  除非……
  她的头开始眩晕,努力地看清身前的人,眼前的四龙子竟裂成了十几个人影,轻柔的夜风却骤然变得疯狂如飓风般席卷而入,呼啸着似要将她的脑袋撕裂摧毁,痛不欲生。
  她只记得他来到她的身边,附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句:“方才的粥里,我下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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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皇宫的红墙瓦砾被覆盖在大雪之下,放眼望去皆是迷蒙的白色,火树银装,今年的冬天很冷很冷,刚打来的水顷刻间便结了冰。后妃娘娘手里捧着暖炉,悠闲地躺于榻上又在呵斥着哪个不听话的小宫女了。
  她沉默地低着头,取了要清洗的衣物,即刻便离开了,那个看上去与她年龄相仿的宫女的生命大概是凶多吉少。将面料上等的衣料浸入水里,轻轻地揉着,手冻得生疼但硬忍着不能取出来,亦不能停下来手中的活,那个坏心眼的公公看见了又要打她们了。
  他总会在什么地方看她们干活,可是她们却看不到他,只要稍微停下工作,他便会适时地出现杖责她们,昨日睡在她身旁的女孩只把冻僵的手取出来呵了呵气,便被打得整天下不了地,她去睡的时候看见她一动不动地卧躺着,裤上沾满了粘稠的血,屋子里的味道很不好闻。
  第二日起床时,她唤了身旁的女孩一声。她已经虚弱得说不出一句话,她爬过去抱住她的头,女孩便呜呜哭了,苍白的脸容上挂满了令人心疼的泪,她只对她说了一句,祢祯,我撑不住了……
  坏心眼的公公进来要把她带走了,她紧紧攥住她的胳膊固执地与他对峙,他说他会找人给她看病,她默默地点着头放开了她,可是她从此没有再回来。
  魏皇宫里有一个禁地,据说那里曾经是冷宫,里面曾经住着一个陛下最宠爱的嫔妃,可是一夜之间她疯了,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后来她上吊死了,就在她现在站着的位置上面,那根粗壮的暗红色横梁。
  她之所以壮着胆子来到这里,是因为听说被处置掉的宫女的尸首都会在这儿找着,于是趁着半夜他们都睡熟了,偷了一盏油灯,她要好好找找她是不是也被坏心眼的公公丢掉了。
  冷宫很黑,大门是虚掩着的,总会发出奇(提供下载…87book)怪的响声,她甚至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像是有人在对她吹着气,可是她不敢回头看,她怕看到那个死掉了的嫔妃的冤魂。一直往里面走,她看到了一口井,原是用石块封上了,这会儿却被人开了个小口。她在油灯上系了一条绳索,放下漆黑的井去,当油灯落到底的时候,她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井里有数之不尽的尸体,非(提供下载…87book)常非(提供下载…87book)常的多,腐烂了的尸首上依稀还看的出她们生前曾经遭受了怎样残忍的迫害,断手断脚那是最平常不过的,有些尸首上两只眼睛都被硬生生地刨掉了,有的连五官都被削掉了,白色的蛆虫在啃咬着尸骨,井里的恶臭让她蹲在地上不停地呕吐,直到把胃里的酸水都呕出来了。
  在那成山的尸体里,她看到了她,就是最上面的那一具。她紧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身子佝偻成了虾米,青色的面容却是那样平静。井很深,却是死井,下面亦没有水源,压在最下面的尸首都已经化为深深白骨,而后一具又一具的尸首又压了上去,垒得很高,她只要稍微往里面探□,就可以够到她。
  她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将她抱了出来,躺在地上已经动不了了,若是将她的尸首就这样放在这儿,没准哪个宫里的公公过来丢死人,又会把她扔进去。于是她把她拖进了那个疯嫔妃的卧房,她想至少不会有人敢进去。
  做好了准备,天也就将亮了,赶忙跑回浣洗院的床上躺好,等坏心眼的公公进来催她们起来工作。就这样又过了一天,她趁夜将她给埋葬了,就埋在了那口井旁边,希望她在那儿好好安息,将来投一户好人家,就不会被卖掉进来当苦命的宫女横死了。
  然而她却没想到,后来的她整整替一十一个人埋葬了尸首,枕边了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或许是她们太不好运,或许是她太好运了,总之,她就是没死成,虽生了不少小病,却一次大病也没生过。
  也许,是死去的她们冥冥之中,在保佑着她。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浣洗院迎来了一位新的公公,他为人和善,对她们也是极好,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