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深处
柳梦龙听了这几句,就道:“莫非我说他是女孩子扮的他就真成了女孩子了?他如何就能用砚台掷我,也亏得我闪了,不然我脑袋破了,他那贱命如何赔得起我!”
欧阳先生听得他们还在争,气得用戒尺一拍书桌道:“你们两个都到前头来。”凤林同柳梦龙见先生老脸涨得通红,知道先生气得不轻,都不敢违抗,乖乖就走了过去。欧阳老先生就命着他们伸出手来,一人打了十戒尺,又命他们跪在门外,不许吃午饭。
到了晚间金鹤龄忙完公务回来,进门就叫传凤林到他书房来,原是他在衙门上已然听说了这事,如何不怒,待得凤林走在眼前,头脸上都带着伤,虽觉得可怜,更是气得咬牙,指了凤林道:“我听着你母亲说你淘气,只当着她谦辞,不料你竟顽劣至此,今儿第一日上学,你就敢打架。”凤林自为有着原由,哪里肯服就道:“甥儿无错。是他们嘲笑甥儿在前,说甥儿是个商人之后,则至圣先师的有教无类何解?又学着甥儿说话,甥儿带着乡音那又如何,这些甥儿都忍了,只是他们不该说甥儿是个女孩子扮的。再则,他们三四个人打着甥儿一个,甥儿不还手,还不叫他们打死了。”
从来金鹤龄教训兆麒,兆麒一句嘴也不还的,此时被凤林一通儿说,偏又有些歪理,一时也驳他不到,金鹤龄即气且好笑,就指了凤林道:“你等了。”说着,就命人传金勇来。
不一会就来了一个壮年家丁来,身高八尺在开外,十分魁梧,走在金鹤龄面前就跪倒,口中道:“大人传小人何事。”金鹤龄就道:“把你的脸给表少爷瞧瞧。”
金勇就把个脸抬了起来,转向凤林。凤林注目在他脸上一瞧,不由倒抽一口气,原是这个金勇两侧脸颊上都有刺青,乍一着眼,颇为吓人。
金鹤龄又道:“你就把你如何杀伤人命,刺配三千里的故事好好儿童表少爷说一说。”原来,这个金勇竟是团圆儿买的铃儿的兄长,因叔父诋毁他们寡母,这个金勇年少冲动,失手将他叔父杀死,这原是十恶中的不睦,该着斩立决的,因县官念着他原出自于孝心,格外法外开恩,只判了他刺配三千里,原要死在那极北苦寒之地,亏得金鹤龄搭救,方能回到中原。那是家乡已无有亲人,金鹤龄看着他可怜知恩,又在刺配之地学了些拳脚,就用在身边做个长随。
金鹤龄命金勇下去,又问凤林道:“只凭着血气之勇,就是这样下场,你可明白?”凤林低头想了一想,却道:“舅父,这金勇倒是个孝子哩,若是有人欺负甥儿母亲和姐姐,甥儿也不会放他过去。”
金鹤龄只当着有金勇前车之覆在先,凤林必有警惕,不料竟冒出这些话来,不由一口气堵在心口,他执掌刑刑狱十数年,怎样狡诈人犯也都见过,竟没见着这样指东说西,一身是理的孩子,不由气恼,跺了脚道:“你同我出去!”凤林见得舅父发怒。他倒也乖觉,磕了个头就出去了。
倒是晚间冯老淑人见了凤林这样,心痛不已,又问明情由,就把柳梦龙那些人骂了个够,又指着康淑人道:“媳妇,你回去同你家老爷说,也亏得他是个掌刑狱的三品官儿,自家外甥叫人欺成这样都不帮衬着,可不叫我伤心。”
康淑人见婆母说了重话,忙提裙跪倒,道:“母亲息怒,要是气坏了身子,就是我们的罪过。想是老爷公务繁忙一时顾不到这里,媳妇回去就同他说。”兆麒也跟着跪倒,就道:“祖母息怒。依着孙儿想,凤林表弟倒是该吃这个亏才是。”
冯老淑人听得这句,就有些不悦,到底从来也疼这个孙子,故而就问:“你如何就这样说。”兆麒就笑道:“好叫凤林表弟知道,有些时候,须得以柔克刚才是制胜良方。就以今儿的事来说,那些学童不懂事,胡乱说话,若是孙儿,孙儿就去回了欧阳先生,这非礼勿言的道理先生如何不知道,他们说了那些混账话,先生自会处置。如今他先动了手,双拳难敌四手不说,连着原先占的理也丢了一半儿,岂不是不合算。”
老淑人听了这话,就笑道:“就你心思多,快扶了你娘起来。”又揽着凤林道:“儿啦,你可听着你表兄的话了?这个乖可要好好学了。瞧瞧,叫人打成这样,你娘要是在这里瞧见了,怕不伤心。”说了又叹息几声。凤林就道:“外祖母不知道,外孙子这个样儿要是给母亲瞧见了还好,若是给我姐姐瞧见了,她定然要生气,只怕就不理我了。”
老淑人听得这几句,就来了兴,笑问:“原来你怕你姐姐。你姐姐倒是生得什么模样,性情如何呢?”凤林就道:“回外祖母的话,姐姐生得比外孙俊多了,父亲仙去后,亏得姐姐能干,能帮着母亲料理呢。外祖母不信,只问表兄就知道了。”
凤林这句虽是无心之语,兆麒听在耳中,不由就想起宝林,脸上倒是微微一红,道:“祖母,苏家表妹倒似足了姑母,生得端正不说,性子又温和又稳重,虽同凤林一边儿大,倒像是个长姐。”老淑人听了,就道:“即这样,这回你来京怎么不把她也带了来?生生分拆人家姐弟,你也忍心。”
康淑人忙笑道:“母亲,如今妹夫去了,我们姑奶奶膝下只得这么两个亲生骨肉,这要都带了来,,可叫我们姑奶奶一个人怎么好呢。”老淑人就笑道:“这话是,可见我老糊涂了。”说了,又问凤林宝林平时的言谈做派,越听越是喜爱。
说话间,丫鬟们已摆好了菜肴,就过来请康淑人,康淑人过去布置了碗碟才过来服侍着老淑人过去用饭,兆麒同凤林一左一右坐了相陪,康淑人服侍着老淑人用了几口饭,这才退了出去,回房同金鹤龄一起吃晚饭。
饭间,康淑人就把老淑人的教训说了,金鹤龄就叹息道:“那孩子果然伶俐极了,今儿欧阳先生也夸了他说是才思敏捷,只是这暴烈性子得好好收了。我倒是想了个主意,若再收不着他性子,那也真没法可想了。”康淑人就问,金鹤龄只道:“你也不消问了,你在母亲面前守不住口,若是被母亲知道了我的盘算,倒是不好。”康淑人只得答允。
到得第二日,凤林还要去上学,就被金鹤龄叫住了,只道:“今儿你不要上学了,跟着我走一遭。”凤林不明白舅父要做什么,答应,舅甥二人分别上轿,这一前一后两顶轿子就来在了刑部大狱前,停轿下轿。金鹤龄就道:“凤林,我今儿要巡狱,你就跟着我走一遭。”
这刑部大狱大多关押着秋后要处决的人犯,凤林到底才得十三岁,见了这等森严气象脚下不免迟疑,金鹤龄就道:“你若是怕了,就叫轿子送了你回去。”凤林扬声道:“甥儿不怕。”说了,就跟着金鹤龄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嗯 小孩子是要吓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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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99、大牢 应试 。。。
却说金鹤龄为着教训凤林,故意带了他往刑部大牢里去。司门令见大理寺卿金鹤龄到了,自是迎接了出来,翻身下拜,金鹤龄就道:“江大人请起。”说了一指凤林道:“这孩子调皮,非要进去瞧瞧,请江大人行个方便。” 司门令江廊忙道:“些许小事,只是大牢里肮脏肃杀,只怕吓着小公子。”金鹤龄笑道:“你放心,这孩子胆子大着呢,只是要请江大人解说一二。”江廊没口称是,就在前头引着,金鹤龄带了凤林就往里头去。
凤林起先倒有些好奇,转在后来,脸上神气就不同了,四处火光昏暗,不时又有惨叫声从四处传了来,走不几步,就有面目狰狞的死囚来牢房里扑了过来,抓着粗黑栅栏,笑:“这个小孩子也犯了死罪吗?”凤林饶是胆大,到底还是个孩子,不由就伸个手揪住了金鹤龄的官袍,金鹤龄就道:“你不是爱打个架,胆子大吗?如何就怕起来了。”
凤林道:“舅父,甥儿没怕。”金鹤龄就道:“你即不怕,如何就揪着我的官袍。”正在这时,两人就走在一处监牢,这里关押的一个人犯,倒是白白净净,瞧着像是个念书的公子,金鹤龄指了这人同江廊道:“这人犯了什么事?”江廊就道:“回大人,这个人犯今年才一十九岁,因是父母中年得子,未免宠溺,就娇养坏了,性子燥烈,一言不和就肯动手,今年年头上,为着一只画眉鸟儿错手杀了人,判了斩监侯,如今正等着秋后问斩。”凤林听了,脸上就有些白,金鹤龄只做没看见,又带着他往前去。
金鹤龄一路漫步行来,选拣着就问人犯什么来历,犯的什么罪名,判了什么刑罚,江廊是司门令自然了熟于胸,一一道来,凤林越听越是心惊,他到底是个聪明孩子,虽有些害怕,心思却不糊涂,这大牢不过走了一半儿,凤林就道:“舅父,甥儿明白了。”
金鹤龄站了脚问他:“你明白什么?”凤林道:“舅父是怕甥儿的脾性不知道收敛,日后闯出大祸来,故此就点了这些死囚来与甥儿瞧,好敲打敲打甥儿,叫甥儿明白些道理。”金鹤龄听在这里,心怀大慰,就道:“好孩子,你日后又待如何?”凤林就道:“回舅父话,甥儿回去必定好好念书,用心求学,不敢再胡乱打架。”金鹤龄方笑道:“这才是个好孩子。”又向着江廊道一声谢,就带了凤林出去。
两人到家,冯老淑人只奇怪凤林今儿下学这么早,金鹤龄如何敢说把母亲的乖乖外孙带了去刑部大牢,就道:“孩儿从衙门办回来,正好路过书院见欧阳先生身子不爽,就把凤林带了回来,也要叫欧阳老师先生省心些。”凤林也点头称是,老淑人也不疑有他。
自此之后,凤林性子果然就收敛了许多,不再任性张扬,每日只认真攻读,便是柳梦龙那些人再来招惹他,凤林竟也能忍得下,虽口头上依旧不大肯吃亏,却不敢再打架。金鹤龄听了,已觉安慰,他原也不想着能立时叫这个顽皮孩子温良恭谨起来,且一个男孩子一些气性没有也不是个好事。
却说兆麒这些日子倒是比凤林更刻苦些,过了年的二月,朝廷就要开科取士,夫妻金鹤龄是二榜进士,兆麒自不敢松懈,日日苦读,凤林看得表兄这样刻苦,自己也不好意思偷懒,,也格外用功,这兄弟两个倒是每日书声琅琅,金府上下,从老淑人起到康淑人,无人不欢喜。
康淑人见凤林转了性,自然奇怪,就问金鹤龄,金鹤龄得意之余,就把着自己手脚都告诉了康淑人,笑道:“我做了判官十余年,凤林这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极聪明的一个孩子,不过是妹丈妹妹中年得子,娇惯得任性了,做事不计后果罢了,如今我就叫他瞧一瞧任性使气是个什么下场,再有兆麒刻苦攻读榜样在先,不怕扭不转他性子来。”
康淑人就道:“啊哟,老爷你也太大胆,带了凤林去那等肃杀不详之地,亏得外甥胆子大,胆小些的,都叫你唬坏了。”说了又笑道:“你这计果然好呢。如今说话也稳重起来了,我们姑娘要知道了定然喜欢了。”
转眼过年,因着二月就是会试之期,金府上也就散淡过去,不曾大肆操办,到得二月初九,就是进场之日,兆麒拜别祖母,父母,带着家什进场,三场考毕,各位好友同窗之间各自传看了誊录下来的文章,或是沉郁雄茂,古劲闳肆,或是精采浩翰,渊博敏捷;或是风骨内蕴,别具生面,彼此赞叹不已。
兆麒散了场,回到家中,就把应试的文章给父亲看了,金鹤龄当年也是个二榜进士,入过翰林院的,如今虽在宦海沉浮多年,到底眼光还在,就把兆麒的两篇文章同策论都读了,只觉用意清新,运思灵巧,且缕析祥明,果然就是好文章,心中大乐,不由就夸赞了兆麒一回,待得放榜,金兆麒果然高中在十名之内。
转眼就是殿试,五十位贡生们齐聚在金銮殿上,各自抖擞精神,使出生平本领,文章做来,果然篇篇锦绣,字字珠玑,皆有下笔千言,倚马可待之才。圣上亲自拿了朱笔圈点,因这一科人才颇多,那支朱笔就转来转去,底下跪着的那些贡生心上无不忐忑,终于朱笔落下,点了一位蒋姓贡生为状元,榜眼是个三十来岁的江苏人姓韩,这探花从来都是美少年,竟就点了金兆麒。而后骑马游街,琼林赐宴,雁塔提名,好不有兴。
喜信传在了金府,金鹤龄这一欢喜那还了得,大摆筵席庆贺,遍请朝中同僚。又说这官场之人,最擅长着见风使舵,见金鹤龄未及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