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欲的城






“那是气话。看着一向合作愉快的哥们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我气晕了。别在意,我相信你的能力,你很快会找到更好的山头安营扎寨。”

连漪抬起脸看他,阿龙为她擦去脸庞上的残泪。

“可是很有道理。”

“哦?很理智嘛。不过这样我可就没有办法了,难过吧!”

连漪破涕为笑。他也笑了:“人在难过的时候都想吃东西,走,请你吃麦当劳去。”

“你不上班?”

“豁上去了。”

“豁上去吧! ”连漪天真地嗔笑,“你刚才让我难受了,我要好好宰你一顿。”

“只要你撑不坏,怎么宰都行。”阿龙牵起她的手,“走吧。”

20。 是清晨炫目的阳光在开玩笑?那是郇兵。他站在那里,面无表情。他们对峙着,好奇的不好奇的人们在身旁来来往往。阿龙受不了了,咳嗽一声:也许我该离开?

“你为什么用这样的眼光看我?你凭什么用这样的眼光看我?”连漪不理会阿龙,她不想在郇兵的目光中落败。

郇兵又看她一会儿,转身就走。

“喂!”连漪追过去,“你神经质吗,为什么不说话,你在谴责我?你有什么权力这样?”

阿龙倒退着看他们走远,转身跑开了。

郇兵难过的程度远非连漪所能想象。在电话里她用话语伤了他,现在又用行动伤了他,他外表平静,内心已是发了狂的豹子。闷头走着,右转,右转,一直右转,这是他的发泄,这是可爱的孩子的发泄,直到连漪扑到他怀里,把全部的生命贴在他身上。

“想想吧,你都要和岳今定婚了!”

郇兵推开她。

“对不起,是我错了!”她大喊,不是真地为自己道歉,是郇兵的行为激发了她体内不可思议的母性,此刻她想用全部的生命怜爱他。郇兵站住了,她静静地走进他怀里。“是我错了,原谅我吧。”

这个爱了十年的女孩在怀里是那样弱小,楚楚可怜。就是刚才,在她家的客厅,她的父母向他述说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她,他不知道她有那样的身世,不知道她在疗养院度过了两年,那些与众不同的裙子和不可思议的行为表达的再也不是张扬与骄傲,它们以另一种形象在记忆的回廊里隐现,他害怕它们消失,害怕把握不住它们所传达的信息。

“有一种维生素她严重缺乏,就是爱。不管是谁,只要她感受到爱就会轻易地付出情感与之呼应,这很危险。用你全部的爱去滋润她去感化她去将她的心从流浪里召回吧。”

一路深味着秦幕埃此墓菊宜矍胺⑸囊荒皇钦饩浠暗淖⒔拧?br />
他把她从身上松开,说没关系,真的想吃饭?麦当劳?带我去,吃多少都行。

我又不想去了。

怎么了?

我想吃你。

42层的中意大厦。乘电梯到30层,再走楼梯,连漪说这样可以保证肚子有足够的容量。

浓烈的沥青味扑鼻而来。已经有一把红黄条相间的太阳伞撑在那里,伞下坐着卞铭菲,胳膊放在支起的腿上,左手按着一瓶喝光了的啤酒。她眯着眼睛看着他们从头到尾出现,表情没变,姿势没变。

连漪看到她及她的模样,有些尴尬。他们坐到了伞下,放下手中的食物,卞铭菲才改变了姿势,兀自把袋子一一打开。

“好丰盛啊!”

“我介绍一下,这是卞铭菲。他是郇兵。”

“你好。”郇兵说。

卞铭菲早已拿起一只汉堡,回了声你也好,就大嚼大咽了起来。看到他们没动静,豪放地笑开了:“我可以吃吧?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郇兵用纸巾垫着取出一只汉堡递给连漪:“吃吧。”

卞铭菲用一个喷嚏把嘴里的东西喷到郇兵的胳膊和举着的汉堡上,预料中会发生的事情以这样的方式展现,连漪忍耐不住了,怒气冲冲地叫了声:“卞铭菲!”

“抱歉!”卞铭菲忙拿起纸巾给郇兵擦起来,不忘记吃,一边又说着,“是伤风,我最近伤风。我看我还是离开吧。我想再要一只汉堡一包薯条一杯奶,OK?”

郇兵照她要的,各取两份放在一个袋子里给她。谢!去矣!别忘了把伞收起来交给那个带眼镜的保安。边吃边走了。

连漪彻底没了兴致,情绪堕入辞掉工作的难过之中。郇兵默默吃着,偶尔看她一眼,不说话,没有问题。

“我们的相遇是巧合吗?”她有气无力地问。

郇兵把手擦擦干净,喝了口奶。说:“公司要在这里开一个办事处,我是马前卒,过来实地考察,顺便看看你,正好你母亲找我,我去过你家,谈话内容我不想说。”

最后一句把连漪一连串的问题憋了回去。“考察结果呢?你认为这里如何?”

“我会作一个详细报告,如果有兴趣,可以找我们领导要来看。”

“你!”连漪对他强横起来的态度感到恼火,可知道是她导致的,怒冲冲地抄起一份汉堡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你对这个城市有什么印象?

发展中。

还有呢?

我刚来。

没觉得渺小肤浅幼稚?

你这样看?

这是它的真相。

你这样看是因为你活得好还是因为你活得不好?

你为什么这样?

我该怎样?

“就是不能这样!”连漪咬着嘴唇,拼着命不让眼泪掉下来,可是没忍住。郇兵过去把她揽在怀里。他想抱她一下,走在楼梯上时,就有这样的想法。

“你在这里我觉得很温暖。你会走吗?不要走。”

郇兵没有回答,捧起她的脸,连漪看他的眼神充满迷惑和委屈。他俯下脸庞,她抬起脸庞,颤抖的嘴唇触到了一起,郇兵的舌头舔着她的牙齿,好久,她启开牙齿,舌头绞缠一起时,她有了感觉,这就是吻吗?

她忽然将他推开:“你在这里我觉得更孤单!回去!回去!永远不要来!”

21。 连鸣的爱情结局迅速在一场豪雨中发生,像一枚硕大的粉红色山茶花蕾忽然从枝头跌落,让期待花开的人心痛欲裂,无法相信。

那是傍晚。水手餐厅。周光请连漪吃饭。中餐。临窗而坐。外面大雨倾盆。连漪低落的情绪感染了周光,周光说过去的一段时光是不快的时光。连漪说她也不快,她的不快是无谓的不快,她本来可以引导快乐的方向,然而选择了不快,还让别人一起不快。她憎恶她的性格。周光说他是为人不快,他没有接触过工厂,不知道里面的人像落后了100 年似地活着,你一腔抱负,觉得有浑身解数,然而对一个世纪以前的人你能做些什么?无能为力,一筹莫展。他们的先入为主,他们的老成,他们的墨守成规,他们以为他们是你爷爷,他们一辈子只在一张皮子上磨90下,他们不知道再磨10下会发生什么,不知道再磨10下命运会有怎样的改观。他们拒绝这10下。你猜我想怎么干吗?

他的话已驱动起快乐引擎,连漪的心里头热了点。

怎么干?

我想把他们统统装进火箭发射到月球。

好,到时点火的活儿要交给我。

抬头笑的时候,看见窗外面大雨中没头没脑狂奔的连鸣。

老远听到琴声,节奏明快,像瀑布欢跳下山崖,轰隆隆,哗啦啦,无烦无恼地奔着千里前程。近了,琴声更强烈了,得意地宣告:事情发生了,令人高兴的事情发生了!

门没关,仿佛预备着有人来。卞铭菲身心投入,手指欢快地在琴键上奔跑,滚翻,尽情发泄。连漪走过去,握起拳头砸在高音区,刺耳的声音立即横断了优美的旋律,替换了它,持续着。

卞铭菲得意地看了她一眼,挑衅地看了她一眼,站起来,退了几步倚在窗沿,表情变成了欣赏:“你知道了?快。”

过了很久,连漪才把手松开,倚在身后的墙上。她必须找个支撑。

“有什么大不了?没见过为情受伤的人?你应该打把伞。我没想到他这么脆弱,真的。”卞铭菲转身看窗外,演独角戏般自问自答。“想知道我怎么做的?能怎么做,做爱呗。他的身体真美,是我见过的男人身体中最美的一个。结实小巧的肱二头肌,紧凑的腹肌,强壮有力的大腿肌小腿肌没有一块赘肉。真美。就连我无比痛恨的生殖器官也很美,没一点下作的意味。崇高的健美的躯体。做梦也想不到这躯体会属于龌龊的卞铭菲……”

雨下到了屋子里,哗哗的雨声在屋子里淌着,连漪在滴水,浑身酸痛。

“可他是个男人,终会是个男人,终会对女人有可怕的欲望,野兽般的男人……算了,我在作诗吗?总之,我脱下他的衣服,把他拉到我的床上,把他拉到我的身上,就是这样。对了!我差点忘记了,做完之后我让他打开写字台最左边的抽屉。问我有什么。”

有什么?

去看看。

连漪走到她屋里,打开那个抽屉。是半抽屉玫瑰,大部分已枯干,有些是快枯干的,这些之上,有两朵分明是刚刚放进去的,红得像血。

卞铭菲站在她身后,倚在门框。

原先是一朵,刚才我又放进一朵。

是什么?

“他问相同的问题。我对他说,这是一些纪念。什么纪念?他笑着问。想知道吗?我说。想。他说。真的想?我说。真的想。他说。然后我说了:每和一个男人做爱我就会买一朵放进去,从19岁开始。第一次放了5 朵,是对以前的查漏补缺。最鲜艳的那朵20分钟前放进去的,你知道和谁吗?在性爱的领域,他还是个小学生,稍有一点想象不到的事就目瞪口呆。呵呵……”

“和谁?”

“我说:你猜。”说着爬到床上,摆出当时的姿势。

连漪面无表情地说:“我父亲。”

卞铭菲夸张地大笑起来:“不愧是连漪。不像你哥那么傻,非要我告诉他,如果他能猜到,反应就不至于那么强烈。秦。宜担笫饲禺‘。你们之间的差别是你比他力气大,他比你有情趣,哈哈哈……”笑声刺耳,像毒药侵入四经五脉,又和雨声一起寥落下去,让人无法忍受的毒骤然消失了。“你父亲最温暖。这个无奈的男人温暖。他是个诗人,诗改变了他生命的属性,只有诗才能改变生命的属性。蝼蚁般的芸芸众生不知道他们需要这样的属性。他把我衔在嘴里,像一只老猫衔着一只小猫,要把它衔回窝里。我需要这样一个男人出现,于是他出现了,我其实很幸福。他是我渴望的父亲形式。”

连漪说不出话,表情痛苦,她能怎么做呢?只有低下头,只有跑出去。丁秋平坐在客厅的沙发看报纸,看到连漪的样子吃了一惊。去洗手间拿毛巾给她,怪她又淋成这副模样。连漪接过毛巾擦了擦,说在路上碰见连鸣了,他说晚上有事,不回来了。

“没说什么事?”

“是工作吧。”

“今天特意早回来,做了一桌菜,指望一家人吃个团圆饭呢。可连涓打电话说不能回来了,连鸣也有事,真是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丁秋平难得说这样的玩笑话。她很高兴,今天她又当选为万发的党委书记了。

连漪勉强笑了笑,回屋换衣服了。

雨还在下,空气闷热令人窒息,连漪却不住地打寒战。她控制着情绪,还是情不自禁地轮流打量着父亲母亲,他们的相貌有一种可贵的默契,来自长年累月朝夕相处的磨合。丁秋平一个劲地说吃啊,多吃点儿,好久没吃我做的菜了,怎么样?好吃吧?秦仕趺戳耍谢耙担苛艟偷屯烦苑埂?br />
吃完饭,爬上床,把自己裹进毛毯,将毛毯掀开。连鸣在哪里?在哪里嚎啕大哭或酩酊大醉?他会死吗?

辗转到半夜,起身到父亲的书房,他在吸烟。烟代表不自信、空虚、灵感和思想贫乏。贫乏。那些男人女人用若有所思的神情吐出的烟圈让人们产生一种迷思,可那不过掩饰了作者、导演和演员本身创造力的贫乏。他很少在现实中行走了,诗人的思维看不懂现实,或者说无法正视,现实也不懂诗人的思维。这一屋子的故纸堆为他提供灵感,现在还有性爱和情欲。连漪倚在门边看了一会儿,去了他们的卧室。

丁秋平躺在床上看一本时事杂志。连漪走过去,在她身边侧身躺下。丁秋平惊讶地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怎么了?这么烫?病了?。”

连漪摇摇头,要她躺着别动。

“您升职了?”

“你怎么知道的?”

“您那么高兴,我就猜到了。”

“兼任党委书记。晚饭时想向你们宣布,让你们也替我高兴来着。”

“可惜今晚没有为您创造一个合适的气氛。您是个经理,还是个党员,做人很成功。我一辈子都当不成党员吧?我都找不到地方交团费。(ūmdtxt霸气书库Còm网)一想到她笑我会为她笑她哭我会为她哭的祖国可能永远不会承认我,我就很难过。”

“小连……”

“我知道,我会努力的。”连漪打断她即将开始的说教,“您爱父亲吗?”

“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想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