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欲的城
一个小巴士横冲直撞地开过来,女售票员大着嗓门不断冲她叫站,连漪上车了。仿佛只是因为禁不住这样的攻势。
前面坐着两个穿红色运动衫蓝色牛仔裤的双胞胎姐妹,也美丽得让人吃惊,可她们看起来健康得多,明亮得多。她们笑着,用手掩着嘴交流着什么。连漪看不下去了,车到下一站就下了。
白色的都市高尔夫你在哪里?你过来,把我带走,带我去幸福的地方。
遥远的的中意大厦。顶上一片荒凉。
风景不错。你很有本事,这么晚了还可以来这里。
不是我的本事,是一位朋友的本事。
你有这样的朋友很有本事。
连漪自嘲地笑:我有时会想你。
想我什么?
你的冷静和冷酷都是我崇拜的,我希望自己能这样。
现在的女孩很奇怪,越对她们冷淡越对她们冷酷她们越喜欢。
生活太平淡了,感觉太平淡了,我们需要一点暴力。
秦过去把她拥在怀里,连漪表现得像个温顺的情人,把脸抬起来,温顺地看着他。
你结婚了吗?
你不知道?
知道。只是问问。
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她们都很漂亮吧?
是啊,很漂亮。
连漪走出他的怀抱,莫名地想哭。
为什么找我?
因为有些难过。
为什么难过?
是老长不大的多愁善感吧。
过得好吗?
你猜。
你的气质有一点改变,和社会磨合得不错?
是的,不错。
连漪走到边缘,望着下面流溢着的灯火。秦跟过来,也往下看。
常来?
以前常来,和那个朋友。这里曾是我们的根据地。
该不会是情人?
连漪心里一动,忽然觉得自己是爱卞铭菲的,那爱,不只出于友情。
你为我引荐了一个不错的去处。
什么?
我在想我失败的时候,这里可能是个不错的去处。
秦说出了连漪心中一直回避着的忧虑,心立即疼了。
不能跳下去!
我开玩笑。
开玩笑也不行!
秦笑。来,坐下,咱们谈谈如果跳下去,哪个部位先着地比较好。当然只是开玩笑你得保证。
我保证。你也保证。
连漪明白了他的用意,过去坐到他身边,把头靠在他肩上。
我也常想这个问题。
那你还这么紧张。
自己想和听别人讲不一样。
这样不好。太善良了会被别人欺负。现在的人不值得那么去爱,现在的人心没有你想得那样纯洁,也没有你想得那样脆【全本小说下载】}www。87book。com你需要做的是爱自己。
连漪没搭话,她想,或许他是对的。
想过每个部位着地时的感觉?
脚,胸,背,头,连漪闭上了眼睛,一想,浑身就起鸡皮疙瘩,心就疼得不得了。
嗯,很疼。秦也闭上了眼睛,体会着。而且这么高的楼,在下落的过程中还有机会后悔,太残忍。
为什么要自杀?为何人心中充满对自己生命,对他人生命的暴力?
因为人活得很难,有太多的诱惑,有太多的欲望,有太多的欺骗,有太多的背叛,有太多的伤害。
我很恐慌,心上好像长了厚厚的茧,很多东西不喜欢我了,欢乐和痛苦不给我带来感悟的礼物了,它们抛弃我了。我觉得自己不再善良。
连漪哭了,先是小声的抽泣,然后是大声的哭泣,她躲进秦的怀里,心里叫着:不能跳下去!不能跳下去!
谁知道这是心在一片苍茫中对谁说的呢。
40。 连涓找到在风月里结识的那帮家伙,没提钱的事,他们就痛快地答应了。然后她将契约复印了一份。
“闪闪的红星”冰淇淋店,卞铭菲已在店门口等候,穿着白色的棉布长裙,有些卷曲的头发在后面随意地束了一下,没有化妆,赤脚穿着一双透明的塑料凉鞋,朴素动人。连涓有些嫉妒。
“进去吧。”经过她时脚步没停,也没看她,支会了一声,径自进了店内。
她要了一份带巧克力奶油的冰淇淋,一朵盛开的百合,花芯里缀着四颗红樱桃。卞铭菲要了相同的一份。
“这份338 块。”连涓好心地提醒她一句,端起她的那一份,走到临窗的一张桌子旁。
卞铭菲气极,她没想到会这么贵。挑了份便宜的,又想干嘛和她比?也不要了,过去哄地一声坐在她对面。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表现得低下卑琐助长你的骄纵!”
连涓抬眼看了看她。
“不是表现,你天生低下卑琐。”
“你不是连漪。连漪没你这么差劲!”
“呵!”连涓故意提高了嗓门,“我差劲?你第三者插足我差劲?老老实实地看着我们家被你搞得鸡飞狗跳就是不差劲?”
“你!”卞铭菲语塞,“我是说做人!”
“做人?真是笑话!不能忍受自己的母亲被人欺负,不愿意接受同性恋的骚扰,就是做人差劲?那么我请问,你所谓的做人是指什么?”
“你!我不跟你说!”
“你根本毫无道理,你拿什么跟我说?”
卞铭菲知道讲正规的道理只有输得很惨。“好,你就说你到底是不是连漪。”
“这重要吗?她早就想这样做,可她太善良,善良到没立场。”
“我不信!”
“你们看什么?”连涓这时冷冷地瞅了一眼周围的看客,转过脸不紧不慢地对卞铭菲说:“我们玩了个游戏。就是为了摆脱你,连漪才想到这样一个游戏。这是复印件,你可以拿回去看个仔细。”
说完,舀了一个樱桃,目中无人地吃起来。卞铭菲拿起那张纸,站起身,把冰淇淋拿起来,按在她脸上。
看到自己被第一个排在决裂的名单中时,立即哭了。几天来,她处处受到打压,在路上被人跟踪,在暗处被推倒,深更半夜敲门声不断,这一切都无法与此时所感受到的伤害相比。空前的落单感降临了,然后是空前的恐惧,秦阍谀睦铮克皇笨藓捌鹄矗闷鸬缁埃擅挥蟹从Γ趺戳耍吭趺戳耍棵髅髦赖缁跋弑磺卸狭恕0训缁八さ降叵拢心芩さ亩魅妓さ搅说叵拢坏仄扑椤V钡胶芾哿耍骄擦讼吕矗劭斩矗⒆徘胺剑糇×恕?br />
原来早就被嫌恶,被抛弃了,她却蒙在鼓里。她还演着戏,以伤害她为乐,想激发她的怜悯,想得到她的关怀,以为她是她永远的观众。原来她早已走上另一条路,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哈哈大笑,可只报复了自己。
父母在高高的墙上,两个平面,不能给她援助。他们尽一切办法要把她培养成材,她却让自己变成魔鬼,她带给他们地狱般的生活。
那些吸食她的身体和青春的男人,诗人,还有女人。她邪恶地笑着想她供养。
她只是供人玩弄的木偶,以张牙舞爪的愤怒形象定格的木偶。
那满溢的思想之水,不过成就了眼泪。
花瓣纷扬,枯萎的玫瑰,逝去的鲜红,青春之祭。
41。 我们拥撞在人群中,我们追逐各自的梦想,我们脉脉相关,我们息息相通,我们会踩到一些人的影子,我们会踩痛一些人的灵魂,也必然被踩痛,我们悲喜,我们沉默,我们混乱,我们逃离,我们挣扎,我们思索挣扎的意义,我们矜持,我们抵抗,我们妥协,我们迷惘,我们迷失,我们被人陷害,我们陷害别人,我们弱小,我们高大,我们浅薄,我们深刻,我们卑劣,我们高尚,我们憎恶和逃避世俗,我们又无时无刻不在构成世俗。
时光带我们去了一个高度,往后看,我们不认识了身后那个在跋涉的自己。
秋天。很好的好阳光。2000年的阳光。周光坐在床沿,低着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抽烟是男人单调的游戏,把恐惧、阴谋、窍喜、暗笑、欢乐、悲伤点燃,看着它们一点点燃尽,他们的眼神在烟雾虚构的世界里入定,身心一点点放松濡展开来,像童话里卖火柴的女孩,在火柴短暂明亮的火里看她的火炉烧鹅还有外婆,被温暖。周光在看他的火炉烧鹅还有外婆,看着它们随着烟雾升腾,看着它们随烟雾幻灭。
他应该去理理头发刮刮胡子了。
连漪下班的时候,在“时光脚步”陶吧门前流连了一会儿。她未曾注意到这条已非常熟悉的街上有这样一间古朴的陶吧。小时候他们在一堆稀泥里和啊和啊,然后在墙上或平坦的地上把泥巴摔硬,摔实,捏出一只碗,一条狗,一只鸡,手艺高超的还能捏出一朵花瓣复杂的花。她手拙得厉害,又没耐心,泥巴向来和得不好,也只会捏碗,破碗,总受嘲笑。
她领会不了那些游戏和把戏,对它们束手无策,在外面观望,心存敬畏,偶尔进去,迅速地抱头跑出。
想把那些游戏全都重新来过,现在她会一一做好。
迈脚进去时,周光突然出现了。眼睛周围弥漫着深深的疲倦,嘴角纹路的形状由欲望雕琢,更加深了,他的脸孔上写着幻灭,他口中吐出的字眼没有生命,一种极端的东西掠夺了那生命、才华、品格、精神,一切的好。
水手餐厅。中餐。
“那家陶吧里有我一件作品。”
“噢?是什么?”
“一只碗。很大。烧的时候碗沿不小心被碰掉了一块,成了个大破碗。小的时候和村里的那些小伙伴玩泥巴,也只会捏碗,也总是捏破碗……宿命吧。我对老板娘说:给我留着,说不定哪一天就用上了呢。她问我用它做什么?我说讨饭。当时是个玩笑,现在……”
“还是个玩笑。”连漪狡猾地接过话头。他们在某些方面宿命般相似。而她不愿听男人讲可怜楚楚的话,不喜欢男人在她面前暴露脆弱。伤感是她最无法对付的事。
周光心领神会地笑了笑:“最近不错?”
新的领导班子运转得很好。他们坚定了在中高档上做文章的信念,决定只为有更高生活追求和生活品质的人服务。
“还好。你呢?”
“也不错。生活清闲,就是屋里乱得像狗窝。”
笑了笑就没话了。菜上来了。同时拿起筷子,同时夹起一块,同时放进嘴里,同时道好烫,同时笑了,如果一直这样多好。
“有什么打算?”
“暂时没有,我是一蹶不振的那种。这几天我惊觉许多事情,比如惊觉一无所有,惊觉自己已经
30岁了,惊觉自己是个一无所有的30岁的男人。没有根源,找不到方向。”
年龄在适当的时候唱主角,产生令人悲怆的效果。30岁从周光口里出来时,连漪忽然觉得他被赶出天庭贬到人间。她从未想过他的年龄,她只道他是年轻的,是她要对付的一个情节中的人物,和现实无关。Theend。周光饰周光。
红烧茄子上来,鲜红的粘稠的汤汁,像这时的空气。
“30年后你还是一条好汉。”
话一出口,发觉错了。周光不介意地淡然一笑:“我也这样安慰自己。”
“离开这里或许会好一点。”
“嗯,我也这样想。我手里还有一张牌,把它出了,就走。”
这是“下岗”后周光第一次找她,整个过程看起来没头没尾。什么意思呢?她有一种奇怪的感受,还从他那游移不定,刻意回避,又想专注于她的目光里感受到了一种爱,一种无望的爱,男人对女人的爱。她意识到这是种爱,心里忽地充满对自我的谴责。
他的背影看起来那么虚浮、轻薄,一个人要在不属于他的城市立足,不能光顾着枝繁叶茂,把根扎实了才最重要。他为她提供了一个范本。她看着他走远,转身,向前方呼出一口气,她不会放任自己也有这一天。
这天晚上她做饭。不管多忙,家里坚持不请保姆,四个人轮流打扫卫生和做饭。今天的值日表写着父亲的名字。已经有几天没看见他了。母亲也失了精干的风度,失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失了雍容华贵的光彩,老了许多。她知道是事情发生了,她不想为此做什么,只希望早点结束。至于结束的形式,她有一些影影绰绰的想法:父亲带走卞铭菲,远离尘嚣,闲云野鹤去。
至于母亲,她会走出来的,有比爱情更令她着迷的信念,正如她说过的。
至少很平静,没有争吵。
连涓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倚在厨房门边,看连漪切西红柿。她像是在和它打赌玩:你会把我的汁弄得到处都是的!不,我不会,一滴也不会流出去!她看起来完全是个孩子,散下来的发丝垂着,眼睫毛很长,眼睛里有一种童稚的光彩。她还是她,我还是我,我们仍在继续各自的命运,只是换了种形式。她永远学不会和一个西红柿开玩笑,也没办法在高兴或痛苦时抱着一盆龟背竹或山茶茉莉之类的大叫大跳哎哎哟哟。
或许固守就是意义,不让梦醒是最好的选择。应该呆在梦里,别醒。别醒。
不用做我的,我要出去。有你一封信,我把它放在你桌上。
谢谢。我知道了。
不用。
很长时间没有收到信,看着连涓的背影想会是谁呢?岳今?她终于找我了?心里疑问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