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的四季






春天是真的到了,大衣都快穿不住了。这里的四季和北京并不一样,不会很冷,也不会很热,春天很长,之后就是历时半年的旱季。

走在已经越来越熟悉的街道上,每次都是在街口的外卖买一杯热饮。一起去了大屠杀纪念碑、以色列博物馆、十字架修道院、拉姆山犹太会堂、大卫王墓,然后是旧城里有名的古迹。

不愧是圣城,古迹弥足珍贵,被保护的很好。以色列政府投入了很大的财力保护这座城市,虽然战火纷乱让一切步履维艰,但是犹太区还是很好的保存下来。相比之下,巴勒斯坦区贫困破旧很多,分庭抗衡就是这样。一个城市,不可能成为两个国家的首都,争夺之下,各自为政。

沿着那条苦难路,走到圣殿山。瞻仰了阿克萨和圆顶清真寺,之后停留在圣墓教堂,站在废墟边,静静的,看着已经流走的岁月。

朝拜的信徒很多,他一路牵着她,怕走散了。离开老城的时候,他们避开了哭墙广场,也许那里的悲伤太多。

看着萨米尔长眠的地方,庄非还是难以忘怀初来的那个下午,耳边四面八方涌动的祈祷声。他步子很大,只好小跑着跟上去。

其实这样,去哪都好。大脑也不用工作,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真希望就这样跟下去,不要回到饭店,不要回到现实。

坐在露天茶座,他讲了《死海古卷》的故事,穆罕默德升天的传说。关于这个城市的很多过去,从他那里听来都不一样。有伤感、激切、迷茫,也有一些心酸。听到入迷,人也仿佛融化到故事里了。

喝着热茶,看着阳光倾泻在他肩头,暖暖的靠回椅子里,就那样注视着。偶尔提起的公事总会答不上来,她走神了,最近常常这么走神,吃的比以前少了,睡得也不很好。总盼着下午快点来,他在院子里等着她,带她一起离开。

晚上一起在耶路撒冷办公的时候,即使再专注,也忍不住抬头看他。他总是很忙,也许为了腾出下午的时间,很多公事积压在晚上。不敢打扰,就偷偷观察他。

托着腮,看着案头那些文章又在想着白天的事。

下午他带她去了赫茨尔山,那里,有移到耶路撒冷的赫茨尔墓,还有很多为建国献身的英烈。从特拉维夫出发的路上,他们讨论过。远远眺望着整个城市,他的眼神很忧郁,让人难过。

是在为以后的工作担忧吗?她一定会努力好好学日语,尽量接近Bluma。可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不觉想到了照片里的方舟。他是在为她难过吗?四年前她是失踪了还是牺牲了?

这是个不好的念头,所以很快让自己打住了。眼前要担忧的事情更重要。拉着他的手摇了摇,终于收回视线,对上她的眼睛,好像能看穿一切,“今晚就是安息日,后天去学校,紧张吗?”

摇摇头,然后又停下,诚实的点点。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是她一定会尽力。“参赞,你也去吗?”

“送你到门口,但是不进去,助教的审查结果还没拿到,我让Itzhak去。”觉察到她的担忧,回握住温热的小手,“没事,你看起来也是小丫头,没人会觉得奇怪,我已经安排好了。”

其实手边还有很多事情,使馆也没有批下来这样的方案。但毕竟对她只身一人不放心,即使Itzhak在,还是决定自己也加入。牧的反对,只当作一片好意,毕竟,代办处的大主意都是他一个人拿。

“我不是说这个,是认识Bluma,我该从哪开始呢?”

“东亚系在山上的主校区,按常规她应该在那里,但是因为离家远,所以Nahum不放心。吉瓦特拉姆校区是犹太区的中心,最安全,而且有东亚系的文学院,所以你先去那里。”

“我是说如果看见她,该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做你自己就行了。”

“我自己?”

拉着她的手,一起望着远处的城市。笼罩在一层薄雾里,依稀能看到耀眼的金顶和大卫塔。“你本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去好好学日语,不用刻意接近她,先看看会不会遇到吧,我和Itzhak都在,不用担心。”

结束了谈话,帅先踏上下山的石阶,等着她踩稳了一步步跟上。天黑的很快,回到市中心已经日落。安息日开始后没有公车,家家闭着门户。她有些紧张,更往他身边靠。两个人都走得很快,看见饭店铁门的时候,又慢了下来。

站在铁门前,松开了手,想推门进去才发现锁上了。

敲在冰凉的铁板上,声音并不大,本想叫人的,又觉得他站在身后,这样做很傻。

“等等吧。”说完又拉过她,靠在铁门外的墙上,拿出了烟,注视着街口。

天放来开门,已经过了好久。

看见让熄了烟蒂,从阴影里把庄非拉出来。进门一前一后直接上了楼,晚饭也没吃。

明放走过来,无奈的摇摇头。

第一声敲门都听见了,本想去开又被哥哥制止。那两个人一言不发靠在黑暗里,似乎并不想回来。阴影里,也许手还是握着的。

他们摸不透让在想什么,但是都不好干涉,毕竟他全权决定代办处的一切。晚上给办公室送了些吃的就都下楼了。

咚想得太出神,把书掉到地上了,趁他没抬头,赶紧捡起来。

脑子里都是这些天的事,书根本看不进去。不行!必须给又又打个电话,转念一想,还是写邮件吧,通话都有监管,连他的名字都不能说。

决定了,这就用暗语给又又写信去,起身还刻意轻手轻脚的,出门后才咚咚往楼上跑。

听着上楼的足音,之后是开门关门声,一切很快归于平静。

放下笔,看着她桌上没有关的那盏灯,让陷入了沉思。

第一次上幼儿园没这么期待,第一次上小学没这么紧张,第一次上中学没这么……没有合适的形容词!

这些胡思乱想,导致夜间多梦,后果自然是起晚了。上学第一天的日语系新生庄非,迟到了。

代办处一桌子密密麻麻的人给她壮行,搞得很正式的样子。Samir和雅丽头天晚上已经给她整体改装了。其实要去大学并不需要太紧张,本来长得就还小。

为了任务顺利,还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装扮。连顺直了二十四年的头发也烫了小羊毛卷儿。起晚了没打理,横横竖竖一头,很是壮观。

带着睡过头的困意,胡乱别了个小卡子,穿着Samir放在床头的牛仔裤和制服毛衣,特意把手机放在背包里。昨晚他嘱咐过,随时联系。

没时间了,可下楼前还是紧张了一下,装大学生像吗?

因为太故意,一蹦一跳下楼的时候,正在喝茶的明放呛了一大口水,就连让也差点没认出她来。

Samir和雅丽相视一笑,眼里有成功的喜悦。

牧站在楼梯口,还是不务正业的笑着,咳嗽了一声,“让,不是送她去念大学吗?干吗打扮得未成年,看着跟天放闺女似的,这也装得太嫩了吧。”

不自在的停下步子,中规中矩的走下楼梯,临到底,瞪了牧一眼。连清纯这样的好词都不知道,装扮是一回事儿,由内而外的自然气质是另一回!

走到大家中间,发现角落的Itzhak也不一样了。刮了胡子,随意的背着个双肩背,似乎等了很久,一脸不耐烦,“走不走,看看几点了!”

一句话把大家点醒,忙着就拥出门了,好像真有些送孩子第一次上学的架势。

小院门口停着挎斗摩托,Itzhak戴上头盔,拍拍大腿,Samir跟着坐上去抱紧,一脚油门俩人就没影了,庄非只能站在原地干瞪眼。

回头,铁门已经关上了,只剩下孔融站在那儿,阳光就照在他身上。一身驼色衣衫显得持重老练,再低头看看自己装嫩的结果。

不好!这样非常不好,好像爸爸送她上学似的!

可他还没示意呢,已经乖乖走过去在车边等着了。谁送也不如他送,早说好了的,心里其实挺高兴的,不想表现出来,要低调。

坐进车里,等着他发动车子,低头玩着书包拉链。临睡时已经整理了好几次,平时丢三落四的,今天可万万不行,代表国家学习日语,责任重大啊。

“学生证带了吗?”

“带了!”

“介绍信呢?”

“带了!”

“课本……”

“带了带了!”

“手机?”

“带了!”

“我的电话呢?”

得意的笑僵在脸上,对啊,一起工作这些日子,还不知道他电话呢,昨天在耶路撒冷写在纸上,因为欣赏他的笔迹太忘我,今早忘在被窝里了。

“……”

因为第一天上学就不说她了,发动车子的时候,前前后后重复了好几次,盯着她在手机里存好。

开出了熟悉的街巷,靠在窗边欣赏着街景,他还嘱咐安全、自然、镇定之类的话,听着让人发困。最近因为他,失眠已经成了常事,所以没开出多远她就打起了小盹。

“庄……非……庄非……庄非!”

“嗯……”眯着眼看他,今天很帅,就是有点像家长,不好,只喜欢孔融哥哥,不喜欢孔融叔叔。

“庄非!”

“恩!”一个小激灵,醒了,坐正身子。

“困了?”

“一点点。”

“昨晚不是很早就睡了吗?”

“有点紧张,失眠了。”小谎言,但愿不会被发现。

“没事儿,马上就不困了。”他笑了笑,板正方向盘,一脚加重了油门!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大学门口,外国没有家长送孩子上大学,可没办法,她的情况比较特殊。

扎在他肩上等着晕眩褪去,头上的羊毛卷因奔驰的一路飞啊飞的,松散凌乱,小卡子也掉了,挂在脑门上。

体验过当初朝纲的飞车,这次更是险象环生。她是爸爸妈妈天地诸神都喊遍了,抱到他的胳膊才安静下来。

悲愤欲绝,赖了好久都不起来,都快吐了。

抚摸着满头可爱的发卷,把荡来荡去的卡子摘下来。估计胳膊会被她抱出瘀伤,真够用力的。生气了?应该不会,只是害怕了。

低头看她把脸藏着,也不说话,那样依赖的抱着,真像第一次上学不愿离开爸爸妈妈的小女孩,有点不舍得叫她。

“起来吧,该去了,第一节课都开始了。”

三四秒之后,才有了些微动静,随着身子,腕上的小铃铛一响一响的。悻悻的准备打车门,还不忘交待一句,“迟到不是我的错!”

拉住书包带,下车的身子一滞,差点载回他怀里。

“什么不用做,只做自己就行了。”他相信她。

“我上学不迟到!”

“我知道,给!”

手被抓着,塞进小卡子,又不马上放开,暖了一小会儿。

这才注意,忘了带手套了。

背后,他的声音有些老谋深算的味道,不禁回头。

“第一天,就得迟到!”

是的,东亚系全体大会上,一个亚洲女孩迟迟进场,所有人都注意到了。站在门口局促不安,头发很乱还在整理衣服,很年轻也很可爱。

……匪作战迟到了,空警故意的,整个东亚部队都知道了,被首长狠批。下任务的时候,警车在等匪。

还有,空警开车技术特好,匪都晕车了。晚上战友帮忙做作业,那小匪不留胡子很帅!

今天的CS战况,快评论一下,等你哈。

PS又又,你知道谁是匪,谁是空警吧?!

发送。

接受。

卧室里,非非睡了。

办公室里,让笑了。

作好学生很难,作一个任务在身的好学生就更难了。上课总是难专心,心里老有事情。熟悉环境的同时,总要考虑那个任务。

上学的日子,因为是学习新的语言,并不闲散。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碰到她,碰到了又该做和反应,紧紧缠上去吗?

早晨自己步行上学,晚上或午后偶尔坐一下公车。Samir的笑脸总是不期而遇,坐在Itzhak的摩托后,紧紧抱着他的腰,一瞬从身边掠过。就这样,两个星期了。

没见过让,更没见到神秘的Bluma。

有些焦虑,图书馆、餐厅、宿舍,没事就去走走。真希望他能出现,点播一下。可最近似乎忙起来,好多天甚至一面都没见到。

下午没课,图书馆没目标,索性去了服务中心。路过一层的邮局、洗衣店、银行,下意识看了看,失望的上了二楼。

咖啡厅和茶座旁边是三明治吧,老板约旦人,口味不错,店后露台有三四张桌椅对着校园,因为是外卖店,比别处安静。

和老板伙计打了招呼,要了一客三明治,坐到了露台角落的沙发上。打开笔记本,给又又写了封邮件。

喝着特制的浓茶,看着校园风景,托腮发呆。草坪绿了,很多学生穿起夏装,为数不多的阿拉伯学生依然围着头巾匆匆而过。孔融干吗去了,什么时候才能来?铅笔在手上转啊转,想不出下一步该做什么。

服务员收走了盘子,给茶里续了水。视线抽回来,打开日语课本,艰难的看了两眼。荼毒心灵啊,这样的学习。

柜台方向传来了歌声,因为旋律熟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