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西月锦绣
我心如凌迟,回过头来,山中的寒风刺骨,很快风干了我的泪迹,吹得脸庞针扎一般得刺疼,然而每一个人的心中却混然不觉,只有无尽的黑暗笼罩着我们,不断倒行的森林,如黑幽幽的恶鬼一般露着巨牙,阴笑着森然地看着我们。
前方出现了一丝光明,我们已来到离山下南诏兵扎营的谷中,宋明磊让我们放开喉咙,大喊着杀啊,围着原地跑着,扬起雪尘,让南诏以为原非烟的大队人马开始突围,其实真正的原非烟却带着余下的六千多人翻山绕远路去洛阳。
前方也开始骚动了,黑暗更加重了恐惧感,如野火一样燃烧着我,我的心脏那突突的跳声超越了一切,我汗流狭背,不由自主地策马挨近了宋明磊。
“木槿,你害怕了吗?”黑暗中,宋明磊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传来,他温暖的呼吸喷在我的耳括,痒痒的,却分散了我对于死亡的注意力,我抬起头,黑暗中他晶亮的眼睛仿佛是兽的光芒,竟然混合着我从未见过的兴奋,他的纤长的手指扶上我的面容,为我轻拭去没用的汗水,然后对我绽放出一丝笑容:“莫怕,二哥陪着你,我们俩不会有事的。”
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握紧了宋明磊的手,宋明磊更快乐地笑了:“还记得小时候你和大哥去西枫苑的墙外采梅花吗?”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吧,宋明磊怎么了,生死时刻,大战之际,却提起我少年时的冒险?我点头说道:“记得,那,那次是为了凑碧莹的医药费。”
“那时你竭力反对,因为梅花七星阵的七星鹤乃是神禽,攻击力相当于七个高手,可是我那是天真得想仙鹤只是飞禽怎么会同人相比。”我讷讷地说着,思绪飞回到我十岁那年的冬天。
“结果,你和大哥还是瞒着我去了,你们俩摘了一大堆梅花回来,可是都挂了彩,大哥伤得很重。”
“那是大哥为了救我才被七星鹤叨成那样的。”往事裘上心头,那时我和于飞燕在墙头摘梅花,却惊动墙内的七星鹤,如果不是于飞燕拼力保护,我也会被叨得体无完肤吧,于飞燕,我的大哥,不知今生还能见到你吗?
宋明磊平静地说道:“你那时哭成了泪人儿,在大哥身边照顾了一夜,眼睛都熬红了,我怎么也劝不住你,”他的脸慢慢随着往事沉了下去,将脸隐在阴影中:“四妹知道那时我在想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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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是在心中骂我做事不知轻重,连累了大哥,”我小声地说着,惭愧之意浮上心头,宋明磊慢慢抬起来,却依然埋在阴影中:“四妹,我那时只是在想……”
话音未落,山下惊慌的嘶杀声惊天响起:“原家军冲下山了。”
宋明磊抬起脸来,神情已是一片萧杀,声音一变:“各位兄弟,我等今日就为西安城的老姓报仇,大家杀个痛快吧!”
话音刚落,那一千名男儿大吼声中,狰狞着脸冲下山去,宋明磊紧握双戟,携着我,也紧紧跟随着众人冲下山去。
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两军接兵,带火的箭矢如星雨飞来,血腥味立刻弥漫开来,夜空被火箭燃烧着,照亮了整个血腥的世界,如白昼一般,我放眼望去,男人们互相如兽一般,恶狠狠地瞪着对方,拼命砍着,杀着,断肢,残臂在空中飞舞,被火点燃,发出刺鼻的肉焦味,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刺激着我所有的感官。
我的胃痛苦地翻滚着,几欲干呕,这是一个人间地狱,人们为了生存这个最简单也是最残酷的目的,互相残杀关,我努力拉着狮子骢的缰绳,不致于倒下,耳边忽然一片寂静,所有的嘶杀声离我远去,脑中只有反复浮现出樱花林中,与非珏读着青玉案的画面,但立刻被漫天的血色撕个粉碎,我究竟在哪里?
眼前一片血红,一个身子被劈了一半的子弟兵,血淋淋的肚肠流出身体,正死死地拉着我的缰绳,他的年纪和素辉差不多,两只眼睛像死鱼一样凸出来,滴着鲜血,死死盯着我,口中吐着血沫,好像要开口对我说什么,我骇在那里,忽然那颗年轻的头颅飞了出去,他的躯体像破棉絮一样倒了下去,身后站着一个同样年轻的南诏兵,手提大刀,凶狠地盯着我,混身是血,他伸着手来拉着我,狮子骢长啸一声踢翻了那个南诏兵,疯狂地向前冲去,我紧紧附在马背上,四处搜索宋明磊,可是那里都是满脸血污的人在互相杀戮,根本找不到宋明磊,不断有人倒下去,然而更多的南诏兵向我涌过来,兴奋地喊着:“活捉原非烟,活捉原非烟。”
很多人过来拉我下马,震耳的喊杀声中,我的眼前一片血色,不知道什么人拉住了我的脚裸,我颤抖地摸到着腰间的酬情,砍向那支手,一声惨叫,我得到了自由,于是我开始挥舞着手中的酬情,拼命砍着,很多粘稠的液体喷射到我的身上,染红了一身名贵的怀素纱。
杀到谷底,天已微微发白,突然我的马凄厉地嘶声长啸,猛地向前载倒,我也狠狠地摔了下来,天旋地转间,我才发现我的座骑,那匹原非烟的爱骑狮子骢,一身的白毛几乎被血染成赤马,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却比不上她那一双前马腿的致命伤口,原来早已被齐生生地被人砍断了,狮子骢痛苦地睁着漂亮的马眼,看着我呜呜哀鸣。
隔着散乱的头发,我看向那个斩断马腿之人,眼前傲然站着一个高大的南诏将领,赤黑戎装,血污满身,乌盔下带着可怕的鬼面具,面具的双眼镂空,一双潋滟的紫瞳盯着我,闪烁着猎食者的贪婪和兴奋。
一刹那间,我的心脏一阵收缩,跳得奇快,我根本分不清这是华山雪谷,还是在深埋在记忆深处的地府。
不,我一定还在地府中,我完全被恐惧所征服,有些歇斯底里地狂叫了起来,看着他向我伸来覆着盔甲的手,明明知道要跑,要用酬情去砍……然而我竟然骇得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根本动不了。
我的理智崩溃前,一双有力的手将我拉上了另一匹战马,使得那个紫瞳恶魔,只是扯到我的一片怀素纱衫。
我抬头,原来是披头散发的宋明磊,我瑟缩在他的怀中,混身发着抖。
我伸头一看,那鬼面紫瞳的战将依然昂首站在那里,那双嗜血的紫瞳,冰冷而不甘地目送着我们的离去,这时身后正好一个子弟兵袭来,他连头也不回,左手反手一挥堰月刀,已将那个子弟兵拦腰砍倒了,更多的血喷在他的鬼面上,顺站表情如冰的黑面具上流下来。
而他覆着甲的右手紧紧捏着我的纱裙一角,在风中飘扬,形成了一幅无限凄美,但却妖异无比的画面。
木槿花西月锦绣 第二卷 金戈梦破惊花魂 第三十九章 清泉濯木心(二)
我看向宋明磊,他的头盔早已不知所踪,头发披散,额头滴血,身上也像是从血浴中捞出来的,他一手牢牢地圈住我,一手拼命挥斩。
一会儿,我们离了战圈,他微喘着气的嘴角流着血,却依然向我微笑着:“四妹,二哥来迟了。”
他将我和他绑在一起,策马向玉女峰疯跑去,我紧紧抓着他的腰,却发现满手全是他的血,他的腰间汩汩流血,一路洒下,我帮他捂着伤口,试图止住,宋明磊比南诏兵熟悉地形,他东躲西闪间,来到两侧是悬崖峭壁的石眼沟,沟中一条羊肠小道,仅能容一人或一马通过,他带着我狂奔,身后跟着十个同样全身浴血的原家子弟兵,通过石眼沟,身后的追兵不熟地形,跟上来的越来越少。
过了石眼沟,我们攀上玉女峰,最后战马实在上不上去了,宋明磊这才让我们停下来,想弃马徒步前行,可是他一下马,就立刻跌倒了,双目紧闭,不醒人事。
我们把他拉进一处深山老林的洞中,我为他清洗着伤口,这才发现,平时外表最为潇洒光鲜的宋二哥,那健壮的身上竟然伤痕累累,无一处好肉,那些伤痕中,有些年代已经非常久远,甚至可能是在他进紫栖山庄以前就有了,我不由得泪流满面,宋二哥,你到底受过什么样的苦,你的伤又是谁加诸于你的?是柳言生还是原非清?
宋明磊告诉我们关于他的身世是非常简单,他说他是江苏淮阴人,一个私塾先生家的孩子,在前往宁波老家的路上,路遇马贼,财物被劫掠一空,除了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家里人全部被杀害了,为了卖身葬夫,以用为了免于弟妹被卖,他才不得不自已卖身的,他说得这些都是真得吗?那张德茂可是他易容的妹妹,那李如可是他苦命的姐姐?他的身上究竟有着什么样真正的离奇悲伤的身世?
我们十二个人在洞中点了堆柴火,化了些雪水,清洗伤口,安顿伤员,我分了两拨人马守夜,而我守在宋明磊身旁,在胆战心惊中了迎来了血色残阳。
半夜里,昏迷不醒的宋明磊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我坐在他的身边似乎很高兴,我暗中谢天谢地地流泪一番,对他哽咽着说:“二哥,你莫要再睡了,你答应要带木槿逃出去的。”
宋明磊使劲坐了起来,伸出手想扶我的脸,却牵动伤口,又倒了下去。
我吓得赶紧按着他,检查他是否又出血了,这个时代没有人工输血,流血过多的人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强自镇定的查看着他的伤口,还好没有再流血了,他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看着我的眼神却很愉悦,他拉着我的手轻轻道:“四妹,你没有受伤吧!”
我故作很有精神地摇摇头,却不由泪花四溅,我使劲揉着眼睛,强笑道:“有二哥在,木槿是不会收伤的。”
他也笑了,闭上了眼睛,轻喘着气,好像是在努力平复着伤口的剧痛,过了一会儿,他又忽然开口:“木槿,你可曾怪过二哥抄你的文章?”
咦!他怎么他忽然扯这张锦绣最敏感的大字报呢?
我温言道:“哪里话来,二哥多虑了,现在二哥受了伤,千万别多想,好生休息,明日我们还要亡命天涯。”
宋明磊睁开了眼睛,眼中升起了一阵奇异的光芒:“对,明天我们还要亡命天涯。”
他抓紧我的手:“木槿,明天让二哥带着你离开西安,离开原家,离开一切的一切,我们去过世外桃源的生活。”
我愣在那里,宋明磊却努力地半坐起来,将我拥入怀中,继续兴奋地说道:“当你坐在一大堆红梅花中,为大哥哭泣时,我心里想着,为什么和你去的人不是我呢,大哥是多么的幸福啊!”
我猛然间意识到他在说我们冲下山前的话题,他轻推开我说道:“我们忘掉一切,忘掉所谓的国仇家恨,离开这个乱世,去浪迹天涯,就我们两个人,去过那自由自在的生活,木槿,”他笑得如此快活,眼中充满了幢景:“二哥知道,你不爱功名利禄,不爱绫罗绸缎,你一直向望的就是那样的生活,二哥的心中也一直渴望那样的生活,可是这一路走来,没有人给过我任何机会来选择。”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苦涩,那笑容也变成了扭曲的苦笑,眼睛也有些恨意,他复又抬起头,执起我的手,认真道:“你莫要怕生生不离,二哥,二哥其实有解药,我……木槿,我不要做你的二哥,我要做你的丈夫。”
我震惊的无以复加,看着那张年青的俊脸,认真得凝视着我,心中的震憾,心疼,羞愧,懊悔排山倒海地涌来,混合在一起,让我接应不及。
花木槿啊花木槿,你一向自负拥有两世记忆,自命对风月无情,通达人世,然而……然而你竟然糊涂到,一个少年爱了你将近整整六年,直到他慷慨去陪你赴死的地步,方才知晓。
花木槿啊花木槿,你根本羞于两世为人,你彻底算是白活了你……
我想开口,声音却被泪水堵住,我根本无法拒绝他充满希望的眼睛。
非珏说爱我,却不得不奔向他辉煌的皇位,非白说要我一辈子,却不知身在何处,正保护着靖夏王的金枝玉叶。
在这动荡的年代,犹其是在这危难的时刻,现在守在我身边的,我万万没有想到的却是宋明磊。
只有他浴血奋战,体无完肤地保佑着我,而他原本可以和原非烟一起回到洛阳,立下大功,更会受到原家的重用,以他的才华,凭着原非烟对他的感情,入坠原家,早晚之事,在这乱世之中,定能大展拳脚,争雄天下。
“二哥,我,我花木槿何德何能,何幸能让二哥青眼有加?”我流着泪,却再不敢看他的眼睛,仿佛不忍打破一个天真地孩子望着世上最甜美的糖葫芦时的眼神。
可是宋明磊却轻拭拭我的泪水,我抬头望去,他那清澈的双眼,充满感情的看着我:“木槿,你可知道,当初加入小五义,我只是一时随性而为之,可是自从有了你,有了小五义,二哥,我才觉得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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