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苦情玄铁剑






  高欢咬咬牙,缓缓道:“我不走。我躲得太久了,我不想再躲了。先生既已答应照顾拙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柳晖道:“可……”

  高欢毅然道:“先生勿须多说。我不相信紫阳洞主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请先生不必以我为念。”

  柳晖轻声道:“我可以不以你为念,难道你妻子也能不以你为念么?你为什么不替她多想想?”

  高欢像是突然间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正打在心口上,打得他透不过气来。

  是啊,他为什么就不替贞贞想一想呢?

  柳晖耐心地劝道:“高君,大丈夫不争一时之气。你妻子不能没有你,你未来的孩子也不能没有你,咱们还是一起走吧!”

  高欢嘶声道:“我受够了!对紫阳洞主,我已是一忍再忍,一逃再逃。我不想再忍,不想再逃!我要会会这个洞主,一定要会会他!”

  柳晖默然,他知道已无法再劝。

  没有一个男人,愿意一辈子被视为懦夫。高欢被逼得大惨了,他要再忍下去,谁都会认为他是个软骨头,没出息的男人。

  泥人还有土性儿呢!

  狗急了跳墙,人急了上房。只可惜,真明白这个道理的人不多,相信强权的人更不屑于明白这个道理。

  高欢死志已决。

  九头牛也拉不回一个死志已决的人。

  柳晖抱起贞贞,沉声道:“那好,我这就走。你好自为之。”

  高欢哑声道:“如果我战死了,请告诉贞贞,让她别伤心,好好抚养孩子。”

  他的拳头一直捏得紧紧的,他努力想控制住不让自己哆嗦。

  柳晖微微一笑,道:“你不会死的。我向你保证。”

  柳晖敢保证高欢不会死,是因为他也知道,无论谁抢到了玄铁,最终仍需求助于高欢。

  执意与高欢为敌的人,就是得到了玄铁,也没有多大的用处,除了高欢,天下无人能用玄铁铸剑。

  要冲出紫阳洞的包围圈,虽然不是很难,但也绝非容易。

  关键在于贞贞的安全。

  高欢双手各握着十几截削得很尖的细竹,猛然间从窗口撩出,双手连发,三十支尖利的细竹暴雨般袭向回廊东西的那些蒙面女人。

  刹那间已有两名蒙面女人倒下,东西回廊防守已弱了许多。

  柳晖若要携着贞贞,自然是会向东,南北两面连珠弩已全都对准了东面回廊。

  柳晖托着贞贞,却已闪电惊虹般从南面飞过了回廊,落入了篱笆外茫茫的竹海里。

  杜怀庆破口大骂,一众蒙面女人更是痛斥高欢伤了她们的两名同伴。

  但他们都不敢把高欢怎么样。

  泪眼朦胧中,柳晖走了。

  高欢怔怔地立了许久,才悄然一叹,缓缓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过不了多久,紫阳洞主就会来。他必须使自己立即平静下来,放松精神,放松浑身每一寸地方。

  虽然死志已决,但他不想毫无代价地死去。他还要拼命,还要放手一搏。

  他不是贪生的人,但也绝非肯糟蹋生命的人。 
 



  
第三十五章 不堪回首的往事

 
  紫阳洞主芳驾光临时,已是薄暮时分。夕阳还没有从墙头消失,西天满是辉煌的云霞。

  紫阳洞主缓缓走进院门,高欢也缓缓走出了屋门。他们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

  高欢显得很漠然,很冷静,甚至可以说有点满不在乎。她好像并不很愤怒,但当他看看紫阳洞主眼中的神情时,却隐隐觉得有点奇怪。

  她好像心情很有点激动。她好像并不很愤怒,但很怨毒。

  她不该有这种神情。高欢只不过是挫败了她的几名手下而已,她可以愤怒,但用不着也没有理由怨毒。

  高欢有点不安。一种极淡的不祥预感悄悄从心底浮出,就如同濒死的人浮出水面。

  紫阳洞王缓缓道:“高欢?”

  她的声音有点暗哑,还有一丝极轻微的颤抖。

  她既然是一洞之主,而且领导着杜怀庆、无心夫妇这种超级杀手,又有如此深沉的智谋,那么,无论她怎么年轻,也可算得上是上大高手,也应该有丰富的临敌经验。

  对阵之时,最忌心躁气浮。高手大多都会花很多的时间修炼打坐炼气的功夫,目的就是为了培养自己对敌时的镇定和自信。

  她实在不该这么激动。

  高欢淡淡一笑,道:“正是。”

  紫阳洞主道:“很好”。

  高欢道:“一点都不好,对我来说简直倒霉透了。”

  紫阳洞主缓缓道:“对我来说却很好,你的死期到了,而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还有什么比这更好?”

  高欢心中那种不祥预感更浓了,他的心跳也忍不住快了起来。他还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起和因为什么,但他清楚,这种感觉是绝对真实的。

  高欢并非不知道自己眼下在武林中的分量,他是惟一的铸剑大师,紫阳洞主不可能为一点小怨杀他而放弃逼他替她铸剑的机会。他的确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紫阳洞主看来似乎已下定决心要杀死他。

  高欢拼命抑着内心的不安之感,冷笑道:“也好,反正我是活得不耐烦了。洞主肯超度我,也算为世间做点好事。”

  紫阳洞主冷冷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高欢扫一眼她身后的四个披黑斗篷的婢女,微笑道:

  “是洞主亲自赐教,还是让贵洞朋友们一拥而上?”

  紫阳洞主道:“对付你这种无耻之徒,用不着群殴。”

  高欢心里一阵狂跳:“无耻之徒?这是从何说起?我不过是胜了贵洞的天风和无心夫妇而已,而且自问胜得不算很不光彩,怎么会因此而变成了无耻之徒了呢?请洞主明示。”

  紫阳洞主冷笑道:“你会明白的。我保证你马上就会明白。”

  高欢心中的那种不祥预感已变成了死期临头的恐惧。

  他虽然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但死神好像已真的在向他招手了。

  高欢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但愿我能明白。”

  紫阳洞主森然道:“再过片刻,你会笑不出来的。我保证你会连哭都找不着调门。”

  她的声音寒冷异常。

  高欢忍不住哆瞒了一下,好像突然间置身于雪山之巅似的。

  他知道她是谁了。

  她的声音已发生了一种奇异的变化,或者说,只是稍稍显露出了一点口音,但他听到了。

  他对那种口音十分熟悉。就算已五年多没听到了,他也绝对没有忘记。如果他还有将的来话,他也将永远不会忘记。

  紫阳洞主沉声道:“副洞主?”

  老道姑沉着脸应道:“属下在。”

  紫阳洞主道:“你命令众兄弟都退出去,在五十丈外警戒,无论这里发生什么事情,没我的命令不许过来。

  老道姑应道:“是”。

  紫阳洞主道:“若是本洞主不敌身亡,你们放他走,不许留难。”

  老道姑道;“是。”

  紫阳洞生道:“还有,若我死了,由副洞主接任洞主,无心夫妇升任副洞主。杜怀庆办事不力,临阵畏缩,贬至外堂。”

  老道姑道:“遵命。”

  紫阳洞主哼了一声,叱道:“都下去吧!”

  紫阳洞众人星散而去,连那四个披黑斗篷的婢女也都离开了。

  小院中,只剩下了紫阳洞主和高欢。

  高欢的身体已开始发冷发热,开始颤抖。他面上的神色,你根本无法形容。

  那已不仅仅是恐惧。

  他在笑,笑得浑身抽搐,冷汗淋漓,但却一点笑声也没发出来。

  他万万没料到,她就是紫阳洞主。他万万没料到,结果会是这样的。

  紫阳洞主摘下蒙面黑纱,吸声道:“高渐离,我想你该已经认出我来了吧!”

  打死高欢,他也忘不了面前这张美丽凶狠的面孔,忘不了因这张面孔而发生的一切。

  因为她就是杨雪。

  “报应……报应……”

  他虽然明知那块蒙面纱后面会有这张面孔还是感到眼前发黑,口里发苦,身子发飘。

  他怎么可能忘记杨雪呢?

  有些事情,很快就被人忘记了,你不想忘记都不行。

  也有些事情,永远不会被与事情有关的人忘记,想忘记也不行。

  以前的高欢,名叫高渐离。

  名字是父母赐给的,改都改不了。高渐离的父亲高六一认为自己的名字很俗,只有在给儿子取名时多下点功夫。

  所以他才给儿子取了个很古雅的名字,与古人高渐离同名。

  这个高渐离虽非古时候的高渐离,但事事也都追慕古人。他喜欢击筑高歌,有一副天生的金嗓子。他喜欢高谈阔论,每每于酒后纵论天下大势。他自认是个刚烈武勇而又侠骨柔肠的人。他虽然还不是成名英雄,但他认为只是时候末到而已。

  他甚至认为古人高渐离不如自己,因为他不仅武功精湛,而且还是著名剑师之后,他会铸剑。

  但他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他成了孤儿,一个十分调皮、聪明而又有些自卑的孤儿。他的父亲只留给他一身好武艺和铸剑绝技,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他自卑是因为他已没有父母,更因为他身材不高,相貌平常。他认为这是他惟一不如那个和他同名的古人的地方。

  身材相貌同样也是天生的,无法抱怨,但当时他还太年轻,还不懂这些道理。就算他有点懂,但一看见表姐,马上又糊徐了。

  表姐常讥笑他,叫他“五寸小人儿”,叫他“武大郎”。或者是“小不起眼儿”等等。

  表姐就是杨雪。

  杨雪是个冰雪聪明的美人儿。杨雪是个凶狠泼辣的女孩子。杨雪也是个傲慢的姑娘。

  这就是当时苦苦单恋着杨雪的高渐离对杨雪的评价。

  他虽然痴恋着她,但却不敢让她知道。只要一看见她,他就会热血沸腾,但表面上却装出十二万分的庄重和恭敬。

  他知道表姐看不起他。而实际上杨雪也的确看不起他。

  杨雪最厌恶他的,不是他的矮小,也不是他平凡的相貌,而是他的懒惰、他的不求上进、他的夸夸其谈、他的没出息。在她眼里,他简直一无可取。

  杨雪的意中人,当然必须身材高大、相貌英俊、风流潇洒、武功超卓,但更重要的是她的意中人必须要有大志。换句话说,就是要有野心。

  而他偏偏一名不名。就连他的武功,在杨雪看来也不值一晒:他不过会一些骗人的把戏如腹语术而已。

  虽然腹语术是一种极艰深又难练的功夫,但不能来杀人,又有何用?

  杨雪有个极好的男友,是昆仑派的后起之秀,侠名远播,被推许为天山道上的第一青年高手,合乎她的一切要求。

  高渐离妒嫉得要命,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办法。他想过许多种办法来拆散杨雪和那位后起之秀的关系,但大多方法都没有实施,因为那些方法都有漏洞,经不起仔细推敲。

  经得起推敲的办法必须保证不让别人知道是他高渐离在从中作梗,可这实在太难了。

  也有几个办法最终实施了,但结果反而更令他气馁——杨雪和那位后起之秀的关系反而更亲密了。

  有一回,他蒙着面半道上截住了半夜从树林里“谈心”回来的杨雪和那位后起之秀。

  他粗着嗓子作出一副采花贼的神气,喝令那位后起之秀乖乖把杨雪“让”给他,否则他就“杀死”他们。

  那位后起之秀当然不愿意在心上人面前丢这个脸,于是拔剑相向。

  他们的搏斗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分,因为杨雪也冲上前来夹攻他。

  他只有落荒而逃。

  还有一回,天山道上武林俊老们聚会推举武林盟主。

  昆仑派自然要推举他们的掌门人抱冰子,天山派、雪山派当仁不让他想将自己的掌门人推上盟主宝座,连其他名气不太大的门派也都怀了一份野心。

  杨雪的父亲杨济仁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

  高渐离认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杨济仁是杨雪的父亲,他高渐离的姨父,他当然愿意为杨济仁的当选助把力,在他想来,杨雪当然也希望自己的父亲荣登盟主宝座。

  那么,昆仑派的那位后起之秀自然和杨雪之间有了利害冲突。“道不同不相为谋”,既有了这种小间隙,他何不干脆把这间隙再加大一点呢?

  恰巧,他又知道抱冰子的一桩“私隐”——抱冰子曾经和魔教中的人联手做过几票“生意”,而这几票“生意”

  都是高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