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羽檄





  此人的话声送到他们耳中,马上使他们鲜明地勾出一幅人像。
  那是一张凶横的悍泼的面孔,也就是市井间偶然可以见到的,叉着手骂遍整条街道的泼妇的形象。
  这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吴丁香,你的丈夫呢?”
  吴丁香忍气吞声的道:“你是谁?”
  那个女人道:“你何不回头瞧瞧?”
  吴丁香尚未开口,李益已道:“别瞧,一定是很可怕的人。”
  那个女人发出一阵乖厌的笑声,纵然是十余岁的童子,也听得出她的声音,十分悍泼恶毒。
  假如谁娶了她,定须日夕提妨她会谋杀亲夫。
  吴丁香道:“不妨事……”
  她回头看时,但见后座上坐着一个女人,穿着浅色衣服,面貌轮廓,不但不丑,反而相当娟秀。
  她嫌看得不清楚,啦一声打着了火摺子,燃点起车上的小风灯。
  灯光之下,只见这个女人,年约三十左右,面貌娟秀。不过身上的衣服,颜色似黄非黄,似白非白,看起来教人生出不舒服之感。
  吴丁香道:“我看过啦:“
  那女人道:“你还是认不出来么?”
  吴丁香疑惑道:“我们曾经见过面,是也不是?”
  那女人摇摇头,头顶上盘着的髻,忽然松开,长发垂下来,掩住了半边面孔,顿时令人觉得她十分丑恶。
  吴丁香突然醒悟,道:
  “你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两面罗刹’钱如命么?”
  那女人纵声而笑,道:“不错,敢情我的名气,尚在世间流传末衰。”
  吴丁香道:“你已有好些年不在江湖上走动了吧?”
  两面罗刹钱如命道:“不错,大约有六七年了。”
  吴丁香慎地措词问道:“今晚你忽然现身,敢是对小妹有什么指教?”
  两面罗刹道:“马车前面之人,你可认得?”
  吴丁香道:“不认得。”
  两面罗刹钱如命忽然改变话题,问道:
  “这个姓李的书生,是你的新情人么?”
  吴丁香沉默了一下,才道:“你好象很不客气呢?”
  钱如命冷笑道:
  “客气?谁要跟你客气?我若是拿下你和这厮,交给洛川派的姚文泰,你猜我可以得到多少报酬么?告诉你,一万两,最少这个数目。”
  李益听到此处,差点已坐不住要跳车逃开。
  倒不是因为她的打算使他震惧,而是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厌恶”之感,迫得他想这样做。
  这种“厌恶”之感,显然是由于两面罗刹钱如命在旁边使然,假如远离她,大概就会消失。
  吴丁香冷冷道:
  “假如你我公平决斗,则我若是被擒,也只好认命,你要不要试试看?”
  钱如命道:“好极了,就在这儿动手么?”
  吴丁香道:
  “那儿都是一样,假如你无法擒下小妹,我们以后互不侵犯,你可答应?”
  钱如命道:
  “使得,若是那样,我不但不会侵犯你,还替你保守秘密,包括马车前面那个张君在内……”
  她飘身下地,吴丁香捏捏李益的手,表示无言的安慰,然后也跃了下车。
  李益顿时感到一阵轻松,心中厌恶之感全消。
  他虽然眼力不济,可是吴、钱两女想隔不远,穿的又是浅色衣服,是以看得见她们进退起落的人影。
  对于她们武功上的强弱,李益一丁点也瞧不出头绪。不过他有他的想法,认为吴丁香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这个观点是从两点理由推论出来的,第一点,两面罗刹说过擒下他们之言,可见得她本意是“生擒”。
  第二点,她的姓名叫做“钱如命”,可见得一定是十分贪财,才会被人这样叫开了。
  而她说过若是将吴、李二人,送给姚文泰,即可得到一万两银子,如此巨大的一笔银子,她岂肯杀死吴丁香而失去?
  但也正因这一点理由,李益晓得没有法子可以逃得过她的纠缠,除非吴丁香能把她杀死。
  换言之,即使是击败她,仍然躲不过麻烦,除非把她杀死。
  他在黑暗中叹口气,忖道:
  “我虽然身为男子,却反须女子保护。现下丁香为了我们的命运,与那恶妇作生死之斗,难道我光坐在这里看么?”
  事实上他乃是文弱书生,这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李益闷闷不乐地坐了一会,耳中听到吴、钱二女,不时发出叱喝的声音。
  他忽然灵机一动,忖道:
  “这恶妇一到达我们身边,马上令人生出‘厌恶’之感,可见得这是她的禀赋。既然如此,那位张君也不会例外,我何不向他下点功夫?”
  这已是他唯一可以出点力的地方了,同时反正闲看也是闲着。当下看准地面,尽快跳下去,走向马匹前面。
  张君仍然站在那儿,动都不动。
  李益走到他身边,问道:“张君,你看得见她们的情形,是也不是?”
  张君道:“当然啦!”
  李益道:“你能不能瞧出她们那一个强些?”
  张君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益道:“只是问问而已,谁不想早点知道某件事的结果呢?”
  张君道:“你还是不要问的好。”
  李益忖道:“听他言下之意,似乎那阿香敌不过那恶妇啦!”
  李益不禁着急起来,但旋即醒悟着急不是办法,务必冷静下来,动动脑筋。
  这时想道:
  “既然阿香武功比不上那恶妇,则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相信就是使她忽然分心,因而手脚一慢,阿香就有机可乘了。”
  他的想法,极合武学要诀。但问题是他有什么办法令钱如命分心?
  李益想了一阵,才道:“张君,你的气度大异常人,无疑是绝世之士。”
  张君鼻孔中嗯了一声,虽不说话,但声音却没有那么冷淡了。
  李益又道:“小弟想不通的是,以你的本事,怎会还须听命于这个女人?”
  张君道:“有些事情,不易解释。”
  李益道:“你打不过她吗?”
  张君道:“笑话,她焉是我的敌手?”
  李益真心的呆了一下,才道:
  “如果她不是你的敌手,你何以要听命于她?哦!敢是你很爱她?”
  张君皱皱鼻子,道:“爱她,我烦厌得要死了。”
  李益道;
  “是的,小弟亦有此感,不知是何缘故?若说是她的声音样貌,使人烦厌,但她不开口之时,一样能令人有这等可怕的感觉。”
  张君道:
  “此是她近几年苦修练成的一种功夫,光是身体上发出的气味,就能令任何人厌恶得非逃避不可。如若逃不掉,结果定须自杀。”
  李益骇然道:“真有这种功夫?唉!居然也有人去练它,真是怪事。”
  张君道:
  “她本来就是人见人怕的女夜叉,虽然面貌有时还不错,可是她的声音等等,都叫男人望而却步。所以她索性修练这门功夫,也不算稀奇之事。”
  李益道:“原来如此,那么她永远不打算嫁人啦!”
  张君怪责地瞪他一眼,道:“娶了这等老婆,谁吃得消?”
  李益忙道:“是,是,若是小弟,一时三刻也活不了。”
  张君傲然道:“但她却无奈我何,我与她在一起已经好几天了。”
  李益道:“原来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的。”
  张君道:“见你的鬼,谁要跟她在一起?”
  他突然发现什么似的,上上下下打量李益,过了一阵,才道:
  “奇怪,你和吴丁香居然忍得住她的‘厌功’,这倒是难以置信之事。”
  李益道:“这一点时间,就值得奇怪么?”
  张君道:
  “当然啦!我是凭一身真功夫,才勉强熬下来的,你们凭什么呢?”
  他旋即恍然大悟,道:
  “是了,你们是一对情侣,大概是‘爱情’的魔力,比她的‘厌功’还强大,所以忍熬得住。”
  李益服气地道:
  “有道理,有道理,想不到张君虽是习武之人,但却智慧广大,参透一切物情……”
  张君心中大是受用,道:“这也算不了什么。” 
 

 
 
 



第三十五章
 
  李益问道:“你不能悄悄溜掉么?”
  张君道:“一来是有所不能,二来是不屑这么做。”
  李益道:
  “若是有所不能,自无话说。如若不屑这样做,小弟就不敢苟同了。要知这个女人,邪气得很,不是旗鼓相当的敌手。你何必与她争强斗胜?”
  张君道:“这话说得虽是,但我自知武功虽强胜过她,却没有法子可以杀死她。”
  他停歇一下,道:
  “你一定不懂这道理,那是因为我曾经中了她的暗算,所以目下全杖精纯功力,抵御她的‘厌功’,若然与她动手,只有两败俱伤的下场。”
  李益的确不大懂,但他不必加以研究,马上道:“那么你可以走呀!”
  张君苦笑一声,道:
  “我就是不能走,因为我有一个把柄在她手中,若是一走,她仍然可以使我遭遇杀身之祸。”
  李益道:“说来说去,唯有她死了,你才可以恢复自由,是也不是?”
  张君精神一振,道:“是啊,这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了。”
  他凝神向战场望去,口中一面低声道:“别说话,我自有分寸。”
  他瞧了一阵,突然厉声道:“钱娘子,本人走啦!”
  战圈中马上传来“哎”的一声,接着那两道人影之中,有一个直退,一个猛进。
  李益一点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等了一阵,忽听钱如命发出令人畏怖的悍泼的笑声,接着道:
  “张君,张君,你在未曾亲眼见我死亡之前,岂敢逃走?”
  张君没有做声,大概他晓得对方视线受阻,看不见他,是以一直都不曾移动。
  钱如命又道:“决滚出来,帮我拿下这个贱人。”
  这一回,她的声音更乖厌可怕,使人听了,不禁有心寒胆落之感。
  张君迟疑一下,举步行去。
  李益扯住他的衣服,道:“你非得听她命令不可么?”
  张君道:
  “没有办法,她的武功,竞高出我的估计不少,所以刚才方能化险为夷。我纵然不出去,但时间久了,她仍能摆下吴丁香……”
  他转头向李益凝视一眼,道:
  “你可知道,我忽然对吴丁香生出怜惜之心。如果我不出去,她势必遭到极严重的伤害。那不是肉体上的伤害,而是心灵上的。亦即是被钱如命的厌功所伤,一旦伤了,但永远难复原。”
  李益吃了一惊,放松了手,道:“那么你快去吧!”
  张君迅即奔去,李益忽然醒悟,高声道:“阿香,别打啦,我们认输吧!”
  吴丁香现在已被对方那阵说不出的可厌气味,薰得受不住了,几乎想自杀了事。
  但李益的声音一入耳,她马上精神一振,恢复如常,嗤嗤嗤一连三箫点去,把对方迫得退了四五步。
  她转眼一看,但见张君已走近战圈。他虽然赤手空拳,但这一迫近,马上有一股凌厉莫当的气势涌到。
  她瞧出今日之战,只要这姓张之人插手,马上就得被擒。因此,她跃退四五步,厉声道:“钱如命,你何故毁诺背信,叫他们帮忙?”
  钱如命悍然大笑,道:“想想看,你是凭自己的力量,与我相拼么?”
  吴丁香理直气壮地道:
  “当然啦,谁帮忙我啦?”
  钱如命道:
  “你的小白脸呀!他教唆张君之举,不必算在内。但你之所以能抵拒我的一种奇功,完全靠你们两人之间的爱情。你瞧,刚才他一出声,你就精神大振了,这不是他帮助你么?”
  吴丁香道:“真是强辩,我从未听过这等荒谬的道理。”
  钱如命迫上来,顿时又使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她道:
  “你若是能够不死,将来见到鬼厌神憎曾老三,可向他请教一番,便懂得其中道理了。”
  李益已急急奔过来,拉住吴丁香,道:“她说的有理,阿香,咱们认啦!”
  吴丁香靠在他肩上,低声道:
  “你可知道,我们认输的话,会有什么后果么?”
  李益发慨然道:
  “我知道,但既然形势如此,咱们亦无须作徒然的挣扎,是也不是?”
  他伸手环抱着那一捻纤腰,感觉得出她微微出汗,以及略为急促的呼吸。
  他接着柔声道:
  “我们已经尽力,但结果失败了,这也是无可如何之事,我们定须有勇气接受失败。”
  吴丁香安慰透出一口气,道:
  “你心胸如此豁达,性情如此勇毅,真是使我佩服……”
  她停歇一下,又道:“你说得对,谁能够没有失败的时刻呢?”
  张君突然接口道:
  “可是一息尚存,仍须奋斗不懈,这才是真正的勇气。”
  吴丁香道:“我不要与你说话。”
  李益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