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羽檄
这个人的年纪,约在四五旬之间,可以说得是不老不少,总而言之,此人由头到脚,甚至他的年纪,都没有特别之处,偏偏能令人憎厌,恨不得离他远些。而这原因,连阿烈自家都说不出来。
程玄道道:
“这位施主,来此寻找一个人,你睡你的,不要多管闲事。”
阿烈装出不大情愿地应了一声,蹲下去缩起身子,好象很冷一般。
程玄道心中一震,忖道:
“这少年聪明得紧,竟晓得利用这等动作,解释出他躲在柜后之故:这等恰到好处的急智.岂是平常的人所想得出来的?”
那平见得令人憎厌的中年人开口道:
‘孩子,我且问你,你何时踏入此庙的?”
阿烈不作声,因为那人的平板腔调,亦使人十分厌倦乏味。
那听人又问了一声,阿烈不高兴地瞪他一眼,道:
“你为何不问我的伯父去?”
那人用平板不变的声调道:“我问你,你就得回答,我又不是问这老道。”
阿烈不理他,迳向程玄道道:“大伯父,我得回答他么?”
程玄道淡淡一笑,心想:“好小子!你竟想把这个厌物交给我去办?没有那么便宜。”
当下说道:“你为何不回答呢?”
阿烈笑一笑,露出整齐洁白而又巨大的牙齿,这两排牙齿.显示出他的青春和活力。
他高声道:
“我也不知何故,觉得很厌烦,不想跟他说话。”
程玄道心中喝声采,想道:
“真有你一手,这分明是故意砸锅惹事,而我老道身为伯父,岂能不管?这样说来,这少年竟是知悉我的身份,所以才肆无忌弹,故意要惹翻此人了?”
他虽是不甘被这少年利用,但目下自行拆穿刚才的假,话,亦即是马上否认伯侄关系。除此之外,别无卸责脱身之方。然而他身为鼎鼎大名的武当双剑之一,又焉能这样做呢?
阿烈见他眼珠微微转动,已猜出其故,禁不住得意地笑一下。
那人嘿嘿笑了数声,说也奇怪、他这个人连笑声亦无高低喜怒,跟说话之声一般令人讨厌。
笑过之后,他才说道:
“小伙子,你总算说对了!我有个外号,问遍天下、都没有人会异议的,你可猜得出来”
阿烈大感惊奇,道:“那么让我想想看……”
那人转眼望向程玄道,又道:“老道你也猜猜看,如何?”
程玄道道:
“贫道不愿伤这个脑筋,反正俗世之事,与贫道全不相干。”
那人道:“那也不见得。假如我殴打这个小伙子,你难道都不管么?”
程玄道道:
“贫道倒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假如贫道无能无为力的话,管与不管都不要紧了……”
他的话滑游异常,答了等如没答。
阿烈这时插口道:
“我没法子想得出来,如果硬是给你起个外号,只怕会招恼了你,所以还是不说的好。”
那人道:“你但说不妨,我这一生没有别的长处,就是不会恼人,勉强可算是我的优点。”
阿烈道:“如果你当真不恼,我就说出来了。”
那人道:“好极了!你说吧。”
阿烈道:“人家叫你老厌物,对也不对?”
那人摇摇头,道:“不对!只说中了一个字。”
阿烈一怔,道:“那一个字说对了?”
那人道;“我的外号是‘鬼厌神憎’你说中了一个厌字,算你有本事。”
他的话声虽然平板乏味如故,但似乎含有喜悦自得之意、这真使阿烈觉得大惑不解。
阿烈忖道:“莫非此人竟以博得别人憎厌为乐么?”
他也相当的大胆,眉头一皱,道:“好啦!我受够了,别找我说话了。”
程玄道斥道:“你怎可如此元礼?”
阿烈道:
“大伯父,我知道你心中十分讨厌他,只不过口里不讲出来而已,我可不管这一套,讨厌就讨厌、何必瞒他”
说到这里,转眸盯了那人一眼.忙又移开目光,满面皆是厌烦不耐之色。
那自称为“鬼厌神憎”之人说道:
“小伙子!你既然不爱说假话,那么你说一说,可曾见到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阿烈拱手作揖不迭,道:“我求求你,别找我说话。”
程玄道心中冷笑一声,想道:
“这小伙子滑得很,竟用此法避不作答,但此人若真是那个‘鬼厌神憎’的话,包你脱身不得。”
他幸灾乐祸地瞧着这一场好戏,默不作声。
鬼厌神憎道:“小伙子,你家在那儿呀?”
阿烈道:“你找死我也不告诉你,省得你找上门去。”
鬼厌神憎道:
“这话很有道理。但你得提妨我死跟着你,而你早晚也得回家、对也不对?”
阿烈道:“我虽怕你,但我可以跟着我伯父,你总不能赖在这观里吧!”
对方又发出那种可厌的笑声,道:
“有何不可,我若是决意跟定了你,那怕你十八层地狱、我也不走,反正我是个弧魂野鬼、那儿都可以住下去。”
他们斗起嘴来,自是越说话越多,阿烈十分后悔,使闭口不言。
程玄道在一边盘膝坐下,闭起双眼。
阿烈决意以沉默对抗这个讨厌的人,那知一到一盏热茶之久,他就晓得没有成功之望了。
原来那厮一直用平板的声音,钉住一个问题,反复向他询问,聒絮不休。竟使得阿烈乏起作呕之感,恨不得跳起来把他打出门外。
他老询问有没有见到欧阳菁这句话,阿烈一想,不是设法反击,就得屈服,总之不能再被他聒絮下去。
当下叹口气,皱眉道:“假如我回答了这个问题,你走不走呢?”
对方应道:“我虽然有鬼厌神憎之名,可是却很有信用,你大可以相信我。”
你唠叨的口吻、使得他的可厌程度,增加了一倍还不止。
不过阿烈没法子不听下去,饶他如何聪明,何等能作伪,也掩饰不住满面憎厌之色。
对方似是感到满意,这才说出结论,道:“你如果说出真话,我就拍拍屁股走开。”
阿烈跳起来道:“这话可是当真?”
那人道:“自然是当真了。”
阿烈忽然替欧阳菁担心起来,问道:“你找到了她的话,想把她怎样呢?”
那人笑了数声,道:“我要对她施展我的绝技。”
阿烈道:“什么绝技?”
那人道:“就是你也害怕的讨厌之感,我将使她烦恼得自杀。那时我对死尸也没有法子,只好走开。”
阿烈恶狠狠地瞅住他,道:“什么?你想弄死她?”
那人又乏味的笑起来,道:“哟!你这小伙子敢是看上了她么?”
阿烈道:
“其实我何必替她担心?她一定有家人和亲友,你若是死缠着她,她的家人非揍死你不可。”
他说到‘揍死你’这些字眼之时,不由得咬牙切齿,十分用力,心中也感到一阵痛快。
那人道:
“笑话,我曾老三若是随随便便就揍得死的话,早就死了千百次啦,那女孩子是冀北欧阳家之人,对我已用尽手段,尤其是拿手的下毒也使出来,仍然奈不了我的何……
哈……哈……”
阿烈道:“你就算是本事很大,但她多找几个人,你也架不住。”
曾老三道:
“你去打听订听看,鬼厌神憎曾老三怕过谁来?欧阳家没人敢惹,但他家可不敢惹我,那女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我非收拾了她不可。”
阿烈道:“这个何必呢?你一把年纪的人,她却是个年轻姑娘,你饶了她吧!”
曾老三道:
“使得,我给你两条路走,一是你自愿代她受罪,另一找是她拜我为干爹,侍奉我一年半载。”
阿烈惊叫一声,道:
“天啊!拜你为干爹,侍奉你一年半载?那还是死了更痛快些,说到要我代罪,我可没有本事承担。”
程玄道突然接口道:
“无量寿佛,这叫做死罪好受,活罪难当,曾施主,你何不放过我这孩子?”
曾老三头也不回,但目光闪烁,露出警戒之意。
口中却应道:“不行,除非他坦白说出那女孩子的下落。”
程玄道哼了一声,道:“她大概已回到家里了,你那里找得到她?”
曾老三道:
“笑话,她家距此数千里之遥,那能现在就回到家里?不过你既然这样说,咱们也不妨聊一聊。看看她到底可不可能返到家中?”
他开始计算路程,唠叨不休。
那话声在屋子里升沉,使人几欲掩耳而逃。
阿烈高声道:“大伯父,这屋子里闷热得很,我出去走一定。”
程玄道:“是的!你出去散散心吧。”
阿烈起身向门口走去,曾老三目标已转过来对准程玄道,所以也不加拦阻,亦不理会。
程玄道溟目跌坐,阿烈的步声消失之,后才高声道:
“曾施主,贫道乃是玄门中人.只要摄心入定,神游太虚,你纵然说到唇破舌绽,亦无用处。”
曾老三笑声大作,久久不绝,一会儿总算停止再笑,说道:
“老道,你打算向我挑战么?”
程玄道淡淡一笑,道:
“假如你是妖精鬼魅,贫道便请雷公殛死你,可惜你虽讨人嫌,却非邪魔鬼怪,贫道如何对付得住你呢?”
曾老三道:
“妙啊!妙啊!这个隐喻真是高明不过,你的道行果然很深,我还是找你侄子为是。”
话声甫歇,一阵蹄声响处.迅即远去。
曾老三当那蹄声起时,一晃身子,已到了门口,快得如同习电。但他忽然定住不动。
目光罩定程玄道。
大概因为他从蹄声中,听出速度惊人,自知不易赶上,所以决心舍弃那个偷了他马匹的阿烈,牢牢钉住这个老道,免得两头落空。
程玄道微笑道:
“曾施主真是老练之极。无怪在江湖上享有盛名。可惜你今日碰上了贫道,大概得陪了夫人又折兵了。”
曾老三道:“这话怎说,你是谁?”
程玄道道:
“你的马匹,正好给那孩子做脚力,免却了长途跋涉之苦,另一方面,贫道别无所长,但这脚底功夫。却有独到之处,保证你不容易钉得住我呢,你可有意试一试?”
曾老三笑了几声,几乎把柜后的欧阳菁迫了出来。
程玄道道:“曾施主笑什么呢?”
曾老三道:
“你如此不自量力、惹火烧身,那就等我解决了你,才找那女孩子的晦气,你打算如何比脚程法?”
程玄道:“贫道只要想法子溜掉,你便输了,对不对?”
曾老三道:
“话虽如此,但行起来不见得就办得通,唔!对了!你还未说出你的来历呢?”
他的声音分明全无情感,音节也极少有抑扬顿挫、如此平板的说话,听见之人,偏觉得厌恶之极。
怪不得他的外号称为“鬼厌神憎”,原来真有这等本领,单单是说话的声音,就足以令人想掩耳逃了。
程玄道道:“贫道岂肯说出来历,以致惹鬼上门?你小心了,我要开溜啦!”
曾老三道:“好哇!你请便吧。”
程玄道右手起处,竖掌如刀,作势欲劈,这一招尚未施出,已经凌厉得足以使人打个冷战。
曾老三忙忙仰身后退,右手已快逾电光石火,掣刀出鞘。
刀光方自一闪,突然消失。而整个房间也是漆黑一片,原来曾老三的灯笼,不知如何灭了。
灯灭之时,风声飒然,显示有人跃出门外。
曾老三虽然知道,却不敢跟踪赶出。因为对方如果躲在门后,侯机暗算,便落在下风,动辄更有丧命之虑。
他一早就发觉这个老道。非是等闲人物,可是却料不到他的武功如此之高,大出意外。
同时才智更是过人,暗中在脚尖上面放置了石子之类的暗器,先以掌诱散他的心神、而其实石子从底下飞起,击灭了灯笼。
这等心计才智,固然很高明,但如无真正高明的武功为辅,亦是无用。
放眼天下,只怕很少人能够用脚尖挑踢之势,施放暗器。
他停了一停,才全力冲出门外。
四下既黑且静,那个老道,已经不知去向了。
曾老三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这样子吃亏。最不甘心是对方本有两人,那个少年不大济事,在这等情形之下,他自应万无一失。然而如今果如对方所言,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欧阳菁在墙后透了一口大气,全身的精神,都松弛下来。不过她仍然不敢起身,也不敢弄出任何声响。
过了一顿饭之后,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步声,走入房来。
这阵步声轻微的宛如猫行,假如她不是一直处于极静和警戒的情况下,必定不能察觉出来。
她的心又提到喉咙间,暗想:
“来人必定是那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