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羽檄





  言语间十分恭敬。
  董公川说道:“你们家境不太好,养病不是易事,老夫回头派人送些柴米来。”
  阿烈没有做声,也不晓得该怎么说。
  不嗔大师客客气气的向欧阳菁道:
  “欧阳姑娘你可是有所发现,所以再度驾临此地?”
  欧阳菁道:“没有什么,但我听说是个大胡子下的手。”
  众人瞿然相顾,欧阳菁道:
  “那是邻舍之人说的,但我不相信他没瞧见。”
  她一片童心,把早先偷听到阿烈向祁京撤的谎,故以神秘地说了一点,目的只在使阿烈发窘。
  梅庵主的目光落在阿烈面上,柔声道:“你有没有见到?”
  阿烈但觉自己无法哄骗这个慈悲的老尼,当下点点头。
  众人的面色顿时变得十分冰冷,梅底主尤其如此,她'严厉地道:
  “那么你日间为何不说?”
  阿烈吃一惊,但觉这些人忽而很和善,忽而很凶恶,心中突然间涌起了厌恨之情,因而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在众人质问之下,他把对付祁京那一番假话,先后说出。
  梅庵主细加推敲,认为并不虚假,例如阿烈说那大胡子的眼神十分凶恶,极为可怕,众人都一致认为这是化血神功,与祁京的想法完全一样。
  因此,他们已得到了结论,而在这个屋子之中,只有阿烈一个人心中明白,那个凶手既没有大胡子,也不凶恶,却是个梳着高髻的女人,但遗憾的是连他也没有看清楚她的相貌。
  梅庵主等人急急忙忙的走了,也没有去瞧阿烈母亲一眼。屋中只剩下阿烈和欧阳菁。
  只听她咯咯娇笑,久久不歇。
  阿烈大觉奇怪,转眼望去,只见她仰视屋顶,自个儿捧腹而笑。
  阿烈一直等到她笑声略顿,这才问道:“姑娘你笑什么?”
  欧阳菁道:“你看那些老江湖们,真是浅薄得很,唉:笑死我了。”
  阿烈心中大惊,想道:
  “她莫非已看穿了我的谎言?所以笑那些老江湖们受骗?”
  他总是沉得住气,默然不响。
  欧阳菁笑了数声,才道:
  “这些人在武林中都赫赫有名,无一不是老练江湖。但他们的假慈假悲,却一下子就露了原形。”
  阿烈听了,方知她笑的是这件事,这才放心。
  他衷心地点点头,道:
  “是啊!我本来满心恭敬感激,但现在却不知怎样想法才好?”
  欧阳菁瞅他一眼,用老气横秋的姿势和声调说道:
  “你仔细听我说,这世上之人,一万个当中,挑不出—个好人!但凡是对你好的人,心中一定有别的主意,等机会要利用你,所以你对什么人都不相信,走到江湖中,才不会吃亏。”
  阿烈茫然地望着她,心想:
  “王老夫子明明说人之初性本善,但她却说罕有好人不过她的话很有道理,刚才这一件事……”
  他一想之下,顿时头昏脑胀,心乱如麻。
  欧阳菁傲然道:
  “你年纪太小,不会懂得这些大道理。但你心中牢牢记住我的话,决不会错。”
  阿烈听言鉴色,突然恍悟这些话一定是她家里的大人向她告戒的话。
  当下不动声色,试探道:“大人们好象不是这样说的呢?”
  欧阳菁吃他—激,果然露出了马脚,大声道:
  “谁说的?爹爹就常常这样告诉我。”
  阿烈心中一笑,可不敢指破她的装腔作势,还故意点头道:
  “既然是你爹爹说的,那一定很对了。”
  欧阳菁听他赞崇父亲,心中一乐,面上就泛起了笑意。
  阿烈趁她高兴之时,问道:
  “你爹爹一定是很有本事的人了?你家住在那里?他的本事有多么大?”
  欧阳菁道:
  “我家在冀被黑峪关,离这儿有几十里路。我爹爹的本事可大哪,武林中称为百步之内,鸟兽绝迹,蛇虫不存,你想想看他是多么厉害。”
  可惜阿烈当真听不懂,瞠目道:“什么是百步之内鸟兽无迹,蛇虫不生呢?”
  欧阳菁很扫兴地瞪他一眼,道:“你太笨了,这也不懂么?”
  阿烈觉得很不好意思,因为听她的口气,似乎这几句话连很小的小孩子也应该懂得的,当下歉然一笑,道:
  “对不起,我只读过很少几本书,书里面没有这些话,所以我不懂得那是什么意思。”
  欧阳菁不耐烦地摆摆手,以一种教诲他的姿态说道:
  “那就是说我爹所至之处,周围百步之内,鸟兽都得避开,连蛇虫之类也休想活着。”
  阿烈在吃一惊,瞠目道:
  “然则你爹一定连朋友也没有一个了?像他这般可怕,谁能活着站在他身边呀?”
  欧阳菁道:
  “那倒不尽然,我爹虽然很少朋友,但这只是他不爱交朋友而已,并非每个人到他身边都活不成。不过我也得承认一点,那就是跟他相距太近的人,动辄有死亡之虑,这却是千真万确的。”
  阿烈道:
  “唉!你爹本事真大,怪不得日间那些人提起你冀北欧阳家,神情都有点不对。”
  欧阳菁道:
  “那么我引荐你投到我爹门下,修习绝艺,将来江湖上之人休想欺负你了。”
  阿烈心中不愿,付道:
  “你爹的本事如此恶毒,我学来干什么?何况跟他太接近了,说不定学艺末成身先死。”
  他心中虽是不愿,却不好意思拒绝,方在找寻推托的藉口,只听欧阳菁又道:
  “啊!不行,不行。”
  阿烈心中大喜,但面上反而装出失望之状,道:“为什么忽然又不行呢?”
  欧阳菁歉然道:“不是我忽然改变主意,实是想起了两件事,晓得一定不行的。”
  阿烈道:“是那两件事?”
  欧阳菁道:
  “第一宗,我家家传秘艺,向不传授外人。第二宗,我爹偶然兴起,也收过门人。
  但到头来他们总是活不成,所以你断断不能拜我爹做师父。”
  她说到此处,突然灵机一动,咯咯笑道:
  “我爹虽然不收你做弟子,但我却可以收你为徒。”
  阿烈不觉皱起双眉,欧阳菁见他如此,反而发了执拗脾气,定要他当场拜自己做师父。
  阿烈在她逼迫之下,无可奈何,只好叫她一声师父。但欧阳菁还不肯放过他,定要他行那三跪九叩的拜师大礼。
  阿烈明知她身负武功,如若不从,只有挨打的份儿。当下无可奈何依言行礼。口称师父。
  欧阳菁乐得咯咯直笑,伸手入囊摸了半天,才道:“真糟糕,我虽是有几件小玩意儿,但都是克敌杀人之物,不可给你。可是我这个师父又不能不赏你一点东西。”
  她的手抽出来,掌心托住一只金元宝,笑道:
  “本来不该赐你金银之物,但除此之外,已没有别的东西了。”
  阿烈忙道:“不,这金子你自己留着用吧!”
  欧阳菁怒道:“什么你呀我的?我是你的师父,你别忘了。”
  阿烈见她发了小性子,只好道:“是的,师父。”
  她把金元宝往前一递,阿烈赶快接过,不敢推托。入手甚沉,大概总在五两以上,阿烈他平生那里有见过这么巨额的金银,差点昏倒。
  欧阳菁见他收起来,说道:
  “好啦,现在我先传你一点功夫。待我想想看,先传你什么功夫?”
  她沉吟了老大一会,仍然想不出应该如何下手传他功夫。
  原来她自从未懂人事,已经开始接受家传绝学的种种训练。因此之故,她一身功夫的底子有如天然生成,以后光是往深奥处修练,所有初步的功夫,她都不懂得。
  她脑筋一转,道:“现在太晚了,过一两天我才传你功夫,你先睡觉吧!”
  她很高兴地走了,剩下阿烈,在那摇摇欲灭的油灯下不住发楞。过了不知多久,他回房看看娘,但见她酣睡如故,兀自未醒
  阿烈终是年幼,坐在床榻,不久就在他母亲的脚边睡着,一觉醒来,已是红日满窗。
  阿烈揉揉眼睛,但觉昨日之事,恍如—梦。
  查氏早已醒了,只是怕惊动了爱子,所以一直躺着,这时柔声道:
  “阿烈,你睡得够么?”
  阿烈点点头,反问道:“娘觉得怎样了?”
  查氏道:“好得多了,那位老师太的灵药真灵。”
  阿烈随即把昨夜之事,一一说出。但见母亲霎时陷入沉思之中,他感觉有异,等一阵,低声问道:“娘,咱们跟那化血门查家可有关系?”
  查氏露出吃惊的神情,定睛望他,良久才道:“我也不知道,你千万别再问这种话。”
  阿烈耸耸肩,道:
  “反正我知道我不止十三岁,唉:假如咱们与化血门查家有关系,你为何不告诉我?”
  查氏摇摇头,道:“没有关系,你自小就在这儿长大。”
  阿烈道:“我晓得,但是……”
  他忽见母亲露出怒色,只好住口不说,却道:
  “我烧点什么给你吃?昨儿剩有面粉,我擀点面条可好?”
  查氏点点头,阿烈便去擀面,他不但心中甚觉沉重、怀中袋子里也沉甸甸的,使他心慌意乱。
  这一天欧阳菁没有来,第二天,他母亲身体似乎更好了点,但她一直发楞,两眼茫然,不知想些什么心事。
  傍晚时分,阿烈坐在床边,一只手在袋中捏住那只金元宝,若有所思。查氏亦在想她的心事,母子二人,相对发楞。
  阿烈突然被母亲轻推一下,从沉思中回醒,转眼望去,但见母亲颞颥着想说什么,当下问道:“什么事呀?”
  查氏还是迟疑了一下,才道:“你还记得死去的爹么?”
  阿烈点点头,查氏又道:“他不是你爹,也没有死。”
  阿烈惊得双眼圆睁,道:
  “他不是我爹,也没有死?那么他是谁?现下在什么地方?”
  查氏道:
  “他现下住在许昌,开一家小杂货店,字号恒昌,他姓梁,你叫他梁大叔就对了。”
  刚刚说到这里,外面传来欧阳菁的声音,只听她叫道:
  “徒弟,徒弟,快来瞧瞧这是什么?”
  阿烈虽然急于知道下文,但欧阳菁竟然来了,只好起身出去。黯淡的灯光之下,但见欧阳菁抱着一大包东西,走入屋内,往桌上一放,脸上笑嘻嘻的,显得甚是美貌。
  阿烈虽是心事重重,但被她的美貌所撼,不由得呆了一呆。
  欧阳菁招手道:“来瞧瞧呀,怎的跟傻瓜一样了。”
  阿烈过去张望,但见有不少衣服鞋袜,以及好些零零星星的日用品。他不觉呆了,问道:“你买……不,师父你买这些物事作什么?”
  欧阳菁道:“傻孩子,这是给你和你妈穿用的。”
  阿烈道:“给我们穿用的。”
  欧阳菁道:
  “是啊!我本想传你功夫,但想来想去,我的功夫都太深了,所以非得去求我爹不可。”
  阿烈道:“你爹的功夫比不上你么?”
  欧阳菁啐他一口,道:
  “胡说八道。我爹的功夫当然比我强。那是因为他懂得入门功夫的练法,我却不懂,所以非求他不可。”
  她停了一下,又道:
  “顺便提醒你一声,记得称我做师父,别你呀我呀的乱叫一通。”
  阿烈道:“是,我记住了。”
  欧阳菁眉头轻皱一下,却没有再讲他,说道:
  “我已跟法华庵的慧师太讲好,让你妈搬到底里住。”
  阿烈迷惑地哦了—声,问道:“那么我呢?”
  欧阳菁道:“人家那里是尼姑淹,你是男的,如何住得,当然是到别处去了。”
  阿烈心中一阵惊慌,道:“我上那儿去呀?”
  欧阳菁道:“你跟着我,到我家拜见我爹,求他指点入门门径。”
  阿烈不知怎样回答才好,欧阳菁根本不管人家愿不愿意,迳自说道:
  “这些衣服给你们母子换上,明儿就可以动身了。”
  她自个儿点点头,又道:
  “我仔细想过,他们母子的处境相当危险,最可怕的有两路敌人,一是那个发出血羽檄的大胡子,他化血门的规矩是血羽檄所至之处,鸡犬不留。所以你们母子迟早难以活命。第二路敌人,就是北亡派的赤练蛇祁京,他暂时不动你们,但早晚也忍不住会出手。”
  阿烈想起那个发出血羽檄的高髻妇人,加上祁京,果然都是强烈明显地表示过要杀死他们母子,不禁打个寒噤。
  “其实不但这两路敌人,甚至其余的六派人马,皆有动手暗杀你们母子的可能呢!”
  阿烈道:“你们为什么要暗杀我们?”
  欧阳菁大眼一眨道:
  “蠢才,这叫做斩草除根呀!不管你是不是化血门查家之人,反正一刀杀死,永绝后患!再说,假如这血羽檄竟是七大门派其中一派之人使的手脚,为了要使别人信以为是化血门中之人所为,当然也得学查家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