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人生 by 亦凝
搞清楚了原委,千帆笑了起来。他知道,郑真给他打电话的理由,并不是那么简单。
“这些日子,你干什么去了?”
“你想我了吗?”郑真不掩藏眼中期望的望着他,一会又黯然垂下了头,用不适合他的自艾语气说道:“是我笨了,你怎么可能会想我……”
“知道就好!所以少给我搞这样的事出来!”千帆一手抱着小猫,腾出一手揪住郑真的领子,状似凶恶的教训:“你就算死在路边,我都不会流一滴眼泪,你最好记清楚了。你的性命、身体,只有你有资格负责。你如果自己都不在乎,那就别指望其他人会担心你。记着,没人欠你的。”
“怎么跟我老妈说的话一样……”低声抱怨着,继而闭着眼用力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千帆抽了抽嘴角,轻哼了一声,松开了他领子。
“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什么事?”
郑真指了指他怀中的小黑猫,“我没法照顾他,你能养它一段时间吗?”
“啊?”千帆一愣,心想,他都恨不得找个人来养自己,居然还让他养猫?“这个……”
“它是黑猫,有些人家迷信不喜欢,说不定原来就是被抛弃的。托给我那些朋友养的话,我信不过,想来想去勉强只能找你了。”
听到“勉强”二字,千帆不由青筋跳了下。一想到小猫的可怜境地,立刻就心软。抬手轻挠着它的下巴,看小黑猫发出满足幸福的呼噜声,千帆微笑着一点头:“好吧。欢迎来我家。”
小黑猫好像听懂了般,“咪呜”了一声。
***
莺飞草长四月天,随着一天天的回暖,千帆和他家的小乔丹一同复苏过来了。
“乔丹”就是两个月前郑真搭救下来的小黑猫,之后就在千帆家落户了。所谓猫有九命,小猫的恢复力更是惊人,三个星期伤全好了。那段时间,从不下厨的千帆,硬着头皮天天给它炖骨头汤喝。不过这汤,就连小乔丹也是喝个两口就不要了,剩下的千帆捏着鼻子自己灌了下去。
猫儿畏寒,白天千帆上班,把阳台的窗户一关就是现成的暖房,乔丹舒舒服服在里面睡一天。等千帆下班,它差不多睡醒起来吃晚饭。晚上千帆和它玩一会,到睡觉时间它就自己乖乖的钻进被窝,一人一猫互相抱着取暖。早晨起来,经常发现面对着面。
有一天,千帆突然发现,自从乔丹到来后,他再也没有夜不成寐。再然后,他突然想起自从那天医院一别,郑真再也没有出现过。打他手机,停机。就像他突然出现那般,又突然消失了。
终于,在千帆不停念叨着“面向大海,春暖花开”的时候,不知不觉的到了五月。黄金周刚过,千帆要去北京参加一个全国性的学术会议,有篇论文要做大会报告。
“猫饼干都在这里了,然后这个包里是乔丹的毛毯和玩具。啊啊……你阳台得锁起来,不然那些花草非遭了它毒手不可。它可最喜欢在花盆里睡觉,我那一盆埋了郁金香球的,本想等着天气暖了就会发芽,哪晓得这死猫天天睡在上头,结果把土给夯实了,连棵草都没长出来。还有那盆文竹,长势可好了,也给它嚼成了残花败柳。”
杭晨微听得哈哈大笑,蹲下身对着正在探察地形的乔丹,邪恶的笑了笑:“你家老头出差,没人给你撑腰了,要是不听话的话,嘿嘿……”
乔丹歪头藐了他一眼,浑身透出不屑的神态,侧身走了过去。
千帆大悦,嘲笑连猫都鄙视他来着。
这些年,千帆所在的美术博物馆,在艺术品修复方面声名雀起。而千帆,正是主力军之一。他大学时就向这方面发展,一毕业得到了交换名额,去英国专业进修了一年。除了原本主攻的油画修复,他还亲到吴中地区,向当地几位赫赫有名的 “画郎中”虚心讨教。这些年传统技艺的流失非常厉害,年轻人很少愿意继承冷清偏僻的传统艺术,民间艺人逐年消减。难得有千帆这样肯学上进的年轻人出现,对于那些匠人们而言,也是颇为欣慰的一件事。将世代相传的技法,引入到主流的艺术品修复领域,得以保存、发扬,这正是千帆建立名声的开端。
而这一次,他所做的报告是一篇已被顶尖核心期刊收稿,但尚未发表的论文。他尖锐的提出了,在艺术品保护工作中,过多的着眼于技术手段,而忽视了艺术品的修复本身首先是种文化事件。越来越多的,对艺术品本身理解的不足,以致于修复手段对艺术品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很多的修复师只顾着让一副作品变得好看,而破坏了作品本身的历史价值。
他的报告一结束,话筒极为抢手,比原定十五分钟的提问时间,足足多延长了二十分钟,最后会议主持人强行结束了提问。
从技法的创新,到概念的突破,千帆成功的实现了职业生涯的第二次飞跃。他们那位黄馆长笑得赛朵花,同时暗自遗憾没法招这小子当女婿——千帆的性向还是其次,而是他那独生子,前些年就跟个男人私奔了。
会议第五天是理事换届选举和闭幕式。这次他们有备而来,反响良好的报告和黄馆长的提前造势之下,千帆成为了最年轻的理事,而黄馆长也当上了副秘书长一职,他们可说是大胜而归。
会议结束的当天下午,组委会安排了当地旅游的活动。千帆没有参加,他去看望了自己的恩师之一,曹教授。
高二的寒假,一直教他画的恩师,介绍了他到老朋友曹教授所在的大学进修学习。他直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他和曹教授见面时的那番谈话——
“你年级小小就这么有志气,不错,真不错。不过要说具体教你些什么,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一个人,如果有能力,那他就能把想做的事做咯。但要想出类拔萃,单凭能力是不够的。一定要‘热爱’,要是少了一颗热爱的心,那就少了底气。
“我指导过的学生里,不少都很有天分,但真能出人头地的,五年十年未必出现一个。怎么说呢……这些小孩虽然天分高,可学了这么多年后,还能以自己所学为乐的实在不多。人生最大的幸事,莫过于所好、所学、所用三者合而为一。如果是真心爱好的,自然就有那股子钻研的劲头。喜好这东西强求不来,说白了就像是‘缘分’。你来我这,与其追求技法的更上层楼,不如在这环境里开开眼界,多看多听,弄清楚自己喜欢的究竟是什么。立志当乘早,年轻的时候培养兴趣,找到今后前进的方向,比什么都重要。”
当时,千帆侧头聆听到末了,开口问:“那您喜欢自己的工作吗?”
曹教授立刻笑了起来,继而以满足的口吻回答:“当然!我非常喜欢自己的工作。”还自嘲的补了句:“不过呢,我是有兴趣没天分的那一类。”
他们初相见就非常的投缘。因为某些缘故,千帆最终没有考入他门下,不过直到现在曹教授退休了,他们仍一直保持着联系。
对于千帆来说,还有一个更特别的理由。他高二那年的进修,正是他和曹教授的研究生——欧阳春的初相逢。
“嗯……”半夜突然醒过来,就没了睡意。
看看霸占了大半个枕头的乔丹,千帆无奈的笑笑,下了床。逛到一楼客厅,他才想起常用的水杯忘在床头柜没带下来。家里最后一个备用水杯,昨天也被他摔了,于是他只能可怜巴巴的拿了个瓷碗装水喝。
捧着个碗,坐在空荡荡的沙发上,他想起了在北京时与曹教授的见面。原来,曹老他早就知道了自己和欧阳的事。
千帆进大学后和欧阳意外重逢,当时研究生毕业的欧阳正好来到千帆考入的大学当老师。一开始他们延续了那种针锋相对但互相欣赏的相处模式,后来渐渐情不自禁,自然而然的坠入情网走到了一起。只不过,既是师生恋,又是同志恋情,一开始就注定这是一段见不得光的辛苦旅程。
之后,千帆大学一毕业出国进修,一年后他回国时,正是那个噩梦般的日子。因此他一直以为,自己和欧阳春之间的关系,除了家人、好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了。
然后现在才晓得,在欧阳去世前一个月,曾向恩师曹老坦白过这件事。这些年,千帆都不知情。
许是健康出了问题,人变得特别容易念旧,曹教授在千帆来访时,不自禁的想念起了故去的爱徒欧阳,然后说出了他早就知情。
他后悔的向千帆道歉:“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当时我就该把话说开,让你至少有个可以发泄痛苦的地方。我以为只要不提,你再难过总有一天会过去,哪晓得你这孩子也是死心眼啊……”
千帆无法反驳,对方看得那么清楚,他根本无法撒谎说自己没事了来安慰一番。两人相顾黯然,念及亡者,心头的伤痛好像被剥出来撒了一遍盐。
回来后,千帆的睡眠又差了。有时一夜乱梦三千,醒来浑然不记得梦见过些什么。要么就是半夜醒来后再也无法入眠,在画室枯坐至天明。
极力的不想被那悲惨绝望的心境俘获,却似泥潭深陷般步步滑入……
亲爱的,原来你已经离开那么久了,已经久得被人当作“过去”来回忆。而我,依然是封印在时光隙缝中的那个我,被对你的思念捆缚得转不了身,且,不愿转身。
真好,我没有遗忘你,我们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就像你所说的“永远”……
然后时间到了六月,在日光耀眼得像核子爆炸的那一天,失踪快半年的郑真,再一次站在了千帆面前。
虽然已是初夏,阵阵暑气逼得人恨不能把全身衣物都卸了,但郑真还是穿着一套合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贴合的腰身与裤管,让原本身量颇高的他显得更为修长。领带打的是稳重的温莎结,称着宽阔的肩膀,更为沉稳。就连原本挑染成亮金色的头发也染成了深棕。只有那架在头上的金绿色遮光镜,和年轻活力的脸庞,透露了青春的讯息。
“你……不是快出国了?”愣了半天,千帆终于冒出了这么一句。
郑真翘了唇角,“你还记得我这个人啊。”
“嗯。”
“今天我毕业了。”有点不适应的扯了扯领带结,他似乎还不太了解自己有多适合这身打扮。
“哦,恭喜!”千帆一拍头,“对了,你给我的那只小黑猫,已经长大了,要不要看看?”
郑真微笑着,搭上了千帆的手腕,阻止了他。
对着千帆有丝疑惑的表情,郑真清了清嗓子开口宣告:“我不会出国。今年我二十岁了,高中毕业准备直接入社会工作。我要变成大人,足以呆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大人。”
“你……”
“这些我都和父母沟通好了。”他得意的一笑,又添了一句:“——除了要和你在一起的事。不过没关系,迟早我也会向他们坦白的。”
看着没了反应的千帆,他温柔的笑起来:“我再也不会离开,无论发生什么,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说完,他落下一个吻,在千帆微张的唇瓣上。
第五章
——“好了好了,别老是混蛋混蛋的叫我了,来,叫一声‘春’——”
——“去死吧你!恶心死……唔……唔唔……”
“呼噜……呼噜……呼噜……”
太阳撒在乔丹的身上,它满足的舒展全身,软绵绵的趴在主人肚子上。随着千帆不时的抚摸,乔丹的爪子时不时的微微收缩,胡须一颤一颤。
千帆吃过午饭,搬了躺椅到阳台上,一晒太阳就昏昏欲睡。咪眼看着乔丹的睡相,脑子渐渐就糊涂了。
“来,去屋里睡吧,这里有风,当心感冒。”
迷迷糊糊略微掀开眼皮,看了眼轻轻推着他肩膀的郑真,千帆弱弱的反对:“不要……现在特别困,我不想再动了……”
说完再度合眼,陷入了半昏迷中。
郑真无奈的浮上笑容,阳光下千帆的发色带了点润泽的金红色,平时露出的额头,被凌乱的额发遮盖住。取下眼镜后,平素高傲好强的脸,变得一下子不设防。吸引着人的目光,不自觉的起了心怜。
上个周末也是这样,在阳台上睡着的千帆,午觉醒来发现半边脸被晒伤,当时他气恼得大呼小叫。没想到,这么快就忘了教训。
回屋拿了条枕巾,轻轻的盖在他脸上遮挡阳光,又不会妨碍呼吸。乔丹睁开眼,瞟了一下郑真,翻身换个姿势,继续舒服的霸占着千帆的肚子。
“阿嚏!”抖了抖身,千帆感觉脸上落下了什么东西,手指头捏起来一看,是块枕巾。
正纳闷的时候,郑真的声音传来:“看你,着凉了吧!跟你说不要睡外面的。”
被吵醒的乔丹跳到地上,躬起屁股,两只前脚伸直了向前;过了会又拱起肩,后脚拉直了拖在身后。做完起床操,乔丹踱着步子回了里屋。
过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