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楚叛儿






  武神功双目中神光暴长,但也只冷冷哼了一声,连半分也没移动。

  女人们受的惊吓最大,许多女人忍不住尖叫起来。但楚叛儿的一声断喝及时制止了她们:“武老前辈,请你发话!”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武家上下噤若寒蝉——武卷儿是武家的“月亮”,是老爷子的命根子,现在命根子被楚叛儿捏住了,他们还敢做什么呢?

  他们都把目光投向了武神功。

  对于过三眼、叶氏姐弟和程四娘来说,这变故虽不致使他们缚手缚脚,但他们在这里毕竟是客,是“证人”,他们也不好有什么言语举动。

  于是他们也都看着武神功。

  秦川和楚叛儿急于想脱身,他们也都盯着武神功。只有武神功才能下令放他们一条生路。

  武神功肃立如磐石,一双雕眼死死盯着楚叛儿的眼睛,嘴唇抿得紧紧的。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没有吓倒武神功。像他这种在江湖上闯荡过几十年的老人,见过太多的世面,会过太多的高手,遇过太多的阴谋,他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吓倒、骗倒的。

  临危不乱,处险不惊,这是老江湖的本色。

  武神功沉默了许久,才冷冷道:“你想怎么样?”

  楚叛儿道:“很简单,一命换一命。”

  秦川吓了一跳:“什么?不是一命换一命,是一命换两命!”

  楚叛儿喝道:“住口!”

  秦川果然住口,但愤愤不平之色表露无遗。

  武神功阴森森地道:“一命换一命?”

  楚叛儿道:“不错。”

  武神功道;“你准备用卷儿的性命换谁的性命?”

  楚叛儿断然道:“我的!”

  秦川大骂起来:“你他妈不仗义!”

  楚叛儿的确显得不够仗义。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他居然只顾自己逃命,而将好朋友弃置不顾。难怪秦川要骂他。

  许多人气愤之余,鄙夷顿生。

  武神功盯着楚叛儿,寒声道:“好,我答应。”

  秦川气得都快哭了:“我他妈算是瞎了眼,把你这种混蛋当朋友。”

  楚叛儿不理他。

  武神功道:“你要车,还是要马?”

  楚叛儿道:“马。”

  武神功道:“几匹?”

  楚叛儿道:“一匹。”

  武神功道:“好!——雄镇,牵我的’夜照狮子’来!”

  武雄镇吃惊地道:“爹!”

  武神功叱道:“快去!”

  武雄镇悚然道:“是。”

  楚叛儿道:“武老前辈,请护送我们出庄。”

  武神功只好答应。武卷儿在楚叛儿的手里,投鼠忌器,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但可以想像,武卷儿若得脱险,武神功必将飞檄天下追杀楚叛儿,楚叛儿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此劫。

  一群人簇拥着武神功,将楚叛儿和武卷儿送出了城堡似的庄园,送过了护城河。

  一声激越的马嘶声响起,武雄镇飞骑赶到,甩蹬下马,将坐骑牵到楚叛儿身边。

  果然好一匹神骏。

  武神功肯将自己心爱的坐骑“夜照狮子”送给“凶手”,连楚叛儿都不能不佩服他够光棍,有担待。

  而且武神功也一直没问楚叛儿何时将武卷儿放回,没说什么恼羞成怒的恶言冷语,这也不得不让人折服。

  这就是老江湖!

  同样,楚叛儿也没有试图作无谓的辩白,没有对那几个“证人”怨言相向,显得很沉着,很镇定,很无畏。

  楚叛儿“绑架”的行径虽然很不光明正大,甚至可以说卑鄙,但他的卑鄙也比常人的卑鄙要文雅得多。

  甚至连一肚子火的秦川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够种,够意思。他也没料到,平日里一点就着、咋咋呼呼的楚叛儿,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居然这么沉得住气。

  当然了,佩服归佩服,秦川对楚叛儿抛下他不管,还是十分气愤的。

  楚叛儿连看都没朝那几个‘证人”看,也没和秦川道别,他抱着武卷儿飞身上马后,仅冲武氏父子点了点头,朗声道:“武老前辈,几位武兄,失礼之处,请多包涵—一后会有期!”

  “期”字出口,夜照狮子已利箭般射了出去。

  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向前冲去。

  武神功只踏上一步,便已停住,大喝道:“不许追!”

  众人只好止步。夜照狮子在众人的注目中越跑越快,越跑越远,渐渐消失在远方,只留下一股升腾的烟尘久久不散。

  武神功收回目光,冷冷扫了那几个证人一眼,将目光定在了秦川脸上。

  武神功看起来,就像只准备吃野兔的秃老雕。

  秦川也豁出去了,回瞪着武神功,大声道:“你瞪着我做什么?”

  武氏兄弟憋了许久的怒火一直没地方发泄,秦川这一嚷嚷,无异于引火烧身。

  武百代咬牙切齿地道:“臭小子,你活够了是不是?”

  武风流也恨声道:“要不是这混蛋,姓楚的也不会逃掉!”

  武神功及时喝道:“都住手!——翠娥,你们几个将秦少侠领回去!”

  几个女人往上一围,秦川就没办法了,只好束手就擒,乖乖被“领”走了。

  武神功沉声吩咐道:“雄镇,你们哥四个分头去照会各条道上的朋友们,请他们帮忙,如果发现了卷儿,请他们好生照应一下,再者,也打探一下楚叛儿去了哪里。”

  武氏兄弟肃然听令。

  武神功又吩咐几个干儿子料理丧事,一切都安排妥了,这才向过三眼等人抱拳道:“各位高情厚义,老夫感激莫名。若非各位伸张正义,小儿岂非已遭冤死?日后各位有什么需要我武家帮忙的地方,千万言语一声,只要能帮得上,武家一定竭尽全力。”

  这话说得很得体,既感了情,又绝没有留客的意思。

  过三眼等人也只好陪着说了些节哀顺变、天网恢恢之类的场面话,讪讪而去。

  武神功看着他们的背影,雕眼中的神色极其复杂。

  谁又能猜透一个在江湖上闯过几十年的老人的心事呢?

  一直到过三眼等人在视野里消失,武神功才唤过一个干儿子,吩咐道:“去衙门里,让他们想办法留住这四个人。”

  然后武神功的命令一道一道发下去。

  “备一份礼,拿我的帖子,送到监丞府去,就说我请监丞大人多费心一下城防。”

  “每营都派几个人去,请他们这几天多留心,别让这四个人溜走。”’

  “让城里的人就近盯死他们,一举一动都要随时回报,夜里尤其要小心”

  ***   ***   ***

  夜幕降临的时候,楚叛儿已到了米脂县城。

  但他没有进城,他只是勒住马,绕城缓缓而行。

  武卷儿手脚穴道被制,乖乖地坐在鞍前,很温驯,没有半点要喊叫求救的意思。

  只是她的神情很冷,冷得怕人。

  这一路上,他们之间没说过一句话,武卷儿更是一直保持沉默。

  走到一片稀稀拉拉的柳林子边,楚叛儿拉住缓绳下了马,伸了几个大大的懒腰,活动活动又酸又麻的四肢,喃喃道:“真冷。”

  的确很冷。

  风刺得人耳朵生疼,鼻子发水,地上也冻得硬梆梆的,走路不小心都能崴着脚。

  楚叛儿将双手凑到嘴边哈了几口热气,捂捂耳朵,跺着脚原地跑了几步,这才解开武卷儿腿上的穴道,帮她揉捏按摩,口中笑道:“先不忙下来。你的腿一定都麻木了,下来了也站不住。”

  说也奇怪,他现在一点也不怕武卷儿了。

  他和武卷儿原来一直没说过话,没想到今天上午两人唇枪舌剑交上了锋。他们头一回对话,竟然是她审问他。

  虽然是审问,但终究两人开始说话了,这无论如何总是件好事,对楚叛儿尤其如此。至少他现在不怕她了。

  而且他也不可能再对她怀有什么”二杆子企图”了。这使他完全放松,可以以一种正常的心态来对待她。

  楚叛儿接着又解开她臂上穴道,道:“你先运运气,然后再活动活动。这一路够你受的,真是抱歉。”

  话刚说完、胸口就被武卷儿踢了一脚。

  这一脚虽不可能踢得很重,但也够楚叛儿受的。他退了几步,晃了晃,忍住了涌到咽喉的一口血。

  武卷儿飘然下马,傲然兀立,眼睛在夜色中熠熠闪亮。

  但她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抢攻。

  楚叛儿急速调匀气息,戒备地又后退了几步,哑着嗓子道:“我们到米脂了。”

  武卷儿不出声。

  楚叛儿道:“马还给你,你可以回去了。”

  武卷儿还是不出声,还是不动。

  楚叛儿心里有点发毛:“我是说,我要逃命去了。你安全了,可以回榆林去了。你听懂了没有?”

  武卷儿只是死盯着他。

  楚叛儿又开始往后退,他怕她缓过劲来之后要和他拼命,那麻烦就大了。

  他一面后退,一面笑道:“当然,我晓得你也累了,这一路灰土也大。你也可以先不忙回去,找家客栈先住一宿明天再走也不迟。不过,我要先走了。你别追我,别追过来……”

  他退到十丈外了,武卷儿还是没动。楚叛儿猛一转身,拔腿急奔。

  武卷儿没有追过来。

  “谢天谢地!”

  ***   ***   ***

  米脂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说繁华未免言过其实,说萧瑟也不确,它就和西北的其他城镇差不多。只不过过往的客人多一点,本地的富商也多一点。。

  原因好像也很简单,米脂的女人漂亮。而且风流。

  楚叛儿寻到一处坍塌的城墙.悄悄溜进城,找了家没打烊的客栈钻了进去。

  好在他虽然逃得匆忙,身上还带着那么几两银子。

  伙计和掌柜看见他钻进门的时候,都吃了一惊,以为进来的是哪个庙里的泥塑。等到楚叛儿摸出锭碎银后,这位浑身上下尽是土的不速之客就显得可亲可敬多了。

  有钱好办事。不多时,热腾腾的酒菜上桌,楚叛儿也已洗净了脸上手上的灰土,蛮像个人样了。

  楚叛儿重重呼出一大口浊气,一屁股坐到桌边,端起碗酒就往嘴里倒。

  他实在是饿坏了,也实在是累极了冻坏了。

  酒刚进口,还没咽下去,楚叛儿眼就直了——门外又钻进个泥人来。

  于是这口酒就全喷了出来。楚叛儿呛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进来的泥人,就是武卷儿。

  伙计和掌柜的面面相觑,不知今晚冲撞了哪家庙里的菩萨,要不这些“神道”们怎么都找来了?

  伙计硬着头皮迎上去,赔笑道:“客官你是打尖还是——”

  武卷儿冷冷道:“和他一样。”

  她的手,正指着楚叛儿。

  楚叛儿抹着从鼻孔里流出来的酒,张大口哈着气,点了点头,紧接着就开始打喷嚏,连着打了四五个,眼泪鼻涕一齐流。

  伙计很知趣地抛过一条热手巾,楚叛儿几把抹干净脸,这才清情嗓子道:”她……是和我……一路的,你们……你们给她另置一席。”

  又是一小锭银子抛了过去。

  于是这第二个泥人也可亲可敬了。

  半个时辰过后,武卷儿换了身老板娘的棉袄棉裤,披散着湿滚滚的头发下楼来了。看来她已洗了个很不错的澡。

  楚叛儿苦着脸坐在老地方喝酒。武卷儿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径自走过他身边,走到另一张桌子边,那里有专门为她准备的酒菜。

  说来说去,楚叛儿终究还是怕了她。

  唉,谁叫她是武卷儿,而他又是楚叛儿呢?谁叫他曾绑架过她呢?

  这都是命啊!

  ***   ***   ***

  天蒙蒙亮的时候,楚叛儿就离开米脂,启程北上了。

  他不愿总背着个凶徒恶棍的帽子亡命天涯,东躲四藏,他不想武多余冤死,不想自己被永远诬陷。

  他要查明武多余被害的真相,他要找出真正的凶手,他要弄清楚设陷阱害他的究竟是什么人。

  要查明真相,只有回榆林、就算有再大的风险,他也必须回去,而且必须尽快赶回去。

  晚去几天,也许叶氏姐弟将远走高飞,程四娘将销声匿迹,而过三眼也许会变成另一张面孔另一种身份。

  他必须赶回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当然了,他不能以楚叛儿的面目回去,那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昨晚三更时分就偷偷溜出了那家客栈,摸进了城东的一座什么庙里,偷了全套的僧装,两把戒刀,一只钵盂,一挂佛珠,又溜进方丈屋里,找了张空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