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情
那是他之前发现小猫的地方。
这个离门口最远,又是在宿舍建筑物外面的地方,在这种时间几乎无人出入,是想事情的好场所。
自从发生了柚木事件之后,不能到图书馆,也不想跟浦在房间里大眼瞪小眼,所以他在下课后都到这里消磨时间。
宿舍的屋檐下蚊子成群飞舞。
随着太阳西下,蚊子也愈来愈多。泽良木从刚才就坐在树下打蚊子,直到现在还是不想离开。
摊在膝盖上的课本,从刚才就一直没再翻页过。渐渐长大的小猫也不太在这里出现,现在盘据泽良木脑中的,并不是前一阵子还在照顾的小猫们。
在图书馆发生的事,这几天一直在他脑中徘徊不去,再过两个礼拜就要考试,却怎么也无法专心念书。
他烦恼的不是为什么对方是柚木,而是自己为何会成为他们的对象。
明知道与其在这里喂蚊子,还是早点回房去比较好,不过泽良木却还是提不起劲。
而且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回到房里看不到旁浦,会觉得坐立不安。
与其这么坐立不安下去,还不如早点把事情告诉浦,说不定他可以替自己整理出一个头绪。不过,想到会被他知道自己跟柚木的事,泽良木又开始迟疑。
这跟伊藤事件的状况一样,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被同性当作性对象看待,他更不想让鸭浦知道的是,让同性勾起那种欲望的自己也有不对,这就好像表明了自己有多软弱一样。
泽良木的脑海深处像是有团火焰在燃烧,思绪一片混乱,理不清也心不定。
愈想用功就愈看不进去。
一定是天气太热的关系……不能回到房里的泽良木自欺欺人地这么想。
没想到自己憧憬已久的三高生活,竟是如此的麻烦和躁1:司。
晚餐时间,食堂里因为考试将近的关系,显得特别慌乱。
有急急吃完饭想要回去用功的学生,也有想要去问学长考题的学生·整个食堂充满了不安定的气氛。
“泽良木,你要回房去吗?”
浦将泽良木的餐盘叠上自己的问道。
看到泽良木不太回房间,旁浦时常关心询问。
戚激旁浦细心的泽良木轻轻点头。
“是啊。”
“那我要去找学长借笔记,你可以帮我先把东西拿回去吗?”
鸨浦把自己的书和笔记本递给泽良木。
还说去跟学长借笔记可以顺便抓一下考题。
说这话的要是别人,泽良木可能会怀疑他的用心,但如果是鸨浦就不会了。
察觉到泽良木似乎有点不太喜欢待在房间里,鸭浦并不刻意去缩短距离,也不去追问什么。
边想着自己的室友是鸨浦真好,泽良木边走出食堂,往门边的楼梯上去。
“泽良木!”
上到二楼就听到楼下有人大喊自己的名字。
泽良木回头一看,楼梯间一个人也没有。
对那个声音不太热的泽良木,想说叫他的人会不会在楼下,就探身往扶手下看。
忽然有双手从背后蒙住他的嘴。
同时,有几只手腕抱住他的手和腋下,把他整个人靠着扶手半抬起来。
那种难以言喻的恐怖包围着泽良木。
被固定住的头无法转过去看凶手是谁。
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他开始猛烈挣扎。
想叫,却因嘴被蒙住而发不出声音。
从靠近门口的楼下鞋箱附近,传来平常听惯的人声和放鞋声,此刻却显得异常遥远。
他彷佛可以听到自己血液倒流的声音,楼下的地板似乎飘浮起来且特别黑暗,因而显得格外靠近。
要是从这里被推下去,非死即伤。
“把他抬起来!”
一声沙哑的令下,泽良木空虚抵抗的身体,就这样被拾在半空中。
他继续挣扎的脚,踢到墙壁的合板,脚踝处传来一阵热痛。
“不要脸的家伙!”
“下流。”
从他的头部后方传来骂声。
从声音判断应该有三个还是四个人。为什么是我……泽良木想到这里的时候,有只手从背后猛力推了他一把。
在身体被推下的那一刻,泽良木下意识地双手护住往下跌撞的头部。
就像时空交换似地景物一转后,他的左肩传来近乎烧灼的痛楚。
他发出了不成声的哀鸣。
就像玩偶般在地上翻滚时,好像撞到了大腿和膝盖附近,但是跌落的冲击太大,泽良木不知道自己到底撞到了哪些地方。
滚到楼梯口后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无力确定到底是谁把自己推落,泽良木只能喘息地仰望着天花板上依旧明亮的灯。
肇事的凶手们“哇”了一声后成鸟兽散。
“什么声音啊?”
“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楼下传来骚动的声音。
为什么……?感觉到口中不断扩散的血腥味,泽良木无奈地闭上眼睛。
为什么要这么做?
由于头先落地的关系,他的脚不自然地扭曲躺在朝楼梯口的方向。
“是泽良木!泽良木掉下来了!”
有人在楼梯口大喊。
泽良木模糊地想着,这还是自己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着楼梯上的雾面玻璃灯·什么都无法思考的他,只能无助地躺在满是尘埃的地上。
“快把木板拾过来!还有请保健老师过来!”
学长边叫着边往食堂方向跑去。
“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还悠哉地询问。
“泽良木从楼梯上掉下来了!”
鸨浦和曰比野互看了一眼后,立刻跑到事发现场。
门口的楼梯旁已经挤满了人,几个学长正慢慢地把泽良木从上面抱下来。
保健室老师和替代担架的木板也同时抵达。
“有没有撞到头?等一下,不要动他。”
在老师的指示下,众人小心翼翼地把泽良木抬上木板。
还没从跌落的冲击中回神的泽良木,对老师的叫声毫无反应。
他就像个死气沉沉的大型人偶般,躺在木板上。
“泽良木。”
听到鸨浦的叫声后,他才转动了一下宛如透明的眼珠,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
“泽良木。”
鸨浦伸手轻摸了一下泽良木垂在木板旁的手指。
可能是跌落的时候摩擦到的吧,他白皙的手背满是擦伤,正慢慢地渗出血来。
看到他手腕呈现的角度,鸨浦知道一定是骨折了。
泽良木仍旧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发一语。
他的样子很不寻常。
站在鸭浦身边的曰比野也担心地看着他。
“……泽良木?”
没有理会曰比野的叫声,泽良木就这样被抬走了。
捣浦交给他的课本和笔记本,“啪”的一声从木板上掉下来。
折到书角的笔记本上,还留有泽良木溅下的血痕。
聒噪的蝉鸣在脑海深处响起,分不清那声音是现实还是梦境,泽良木半睡半醒着。
一大早就热得躁人的天气,保健室大开的窗上挂着淡绿色的窗帘,室内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或许是隔了一层白色蚊帐,一切便显得虚幻不实。
从夜半到早上,从早上到中午,泽良木睡睡醒醒的,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不知是不是打了止痛剂的副作用。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有人在他枕边说话,看看他之后又走了出去。
遥远的从前自己得麻疹时母亲看护的脸,离开村子时那积雪山顶的灰暗风景,养母那条比自己还要受宠的胖金鱼:从楼梯摔下来时转动的情景,眼角瞥见不只一件的宽裤脚。这些片段杂乱地在泽良木的梦中出现。
待他醒来时已是中午,全身流出的大量汗水润湿了身上的麻质内衣。
想抬起手来擦汗,才发现自己的右手绑着绷带,讶异着要坐起来时,从左肩到手腕竟然痛到无法动弹。
他惊愕地缓缓转头,看到自己整个左手腕都被夹板固定住了。
看到夹板才想到自己被推落楼梯,泽良木只好无奈地躺回床上。
身体虽然痛到无法坐起,但想起那些充满敌意的手更是令他不快。
保健老师发现泽良木醒来了便掀开蚊帐。
“你醒了?”
泽良木只转动眼球表示回答。
喉咙和头部后方的痛戚,让他发不出声音。
“你肩膀和后背摔得很严重,还有多处擦伤。头部也有些裂伤,在这种季节得小心化脓。”
听老师这么说,泽良木才发现自己的头上也绑着绷带。
老师继续说。
“左上臂也骨折了。”
为了不让泽良木受到太多打击,老师故意淡淡地说。泽良木觉得一阵晕眩便闭上了眼睛。
想到自己往后的曰子将因为这些恶意导致的伤而有某种程度的不便,他就觉得气闷忧郁起来。
而且清醒之后身体反而愈来愈痛。
老师摸摸泽良木的额头。
“好像又有点发烧了,我去帮你换新冰枕。”
老师从泽良木的脑下拿出冰枕放进新冰,枕上之后有种冰凉的感觉,让痛感舒缓多了。
为什么自己要平白受害?
泽良木凝视着吊在天花板上的白色蚊帐顶端。
这可不是一般的恶作剧,而是出自一个不小心就会害人丧命的恶意啊!
自己到三高来求学,只是想当位有名誉、有未来的医生而已。
能够让家里的人不再过着悲惨贫穷的曰子。
也想给一向轻蔑自己的养母和义兄一点颜色看看。
他并不冀望得到什么不合自己身分的财富和奢侈的珠宝啊!
但是为什么连想好好读个书都会遇到这种恶意的对待?
泽良木微张着干燥的嘴唇,无力地凝视着蚊帐另一端的绿意。
一旁浦皱眉听着泽良木在梦中呼吸急促地呓语。
他听不清楚泽良木说些什么。
那剧烈的喘息声让鸨浦听得心慌起来。
虽然泽良木的烧还没有全退,但是他说保健室睡不好,坚持要回到寝室来休养。
在鸭浦答应会好好照顾他的保证下,老师不愿意也只好点头。
然而一到了黄昏,泽良木果然又开始发烧。鸨浦赶紧到保健室拿了冰块给他换上新冰枕。
这么晚了也拿不到冰块了吧?浦只能帮他擦汗。
他轻手轻脚地掀起蚊帐,走出去打开灯,泽良木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自从回到寝室后,泽良木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鸭浦大概知道他应该是被人推下楼梯的。
会从已经走惯的楼梯上跌下来已经够奇怪了,跌下来之后泽良木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寻常。
而且从某部分住宿生的眼神和话语之中,可以察觉到明显的敌意,再看看泽良木的近况,这次的事件多数是由外力所造成的。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泽良木才不愿意继续待在保健室吧?
看到泽良木呓语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了,鸨浦看不下去只好忍不住叫他。
“……泽良木。”
泽良木呻吟了两声。
“泽良木。”
被浦用力摇晃几下后,泽良木才倒抽一口气似地睁开眼睛。
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泽良木呆然地凝视着鸨浦、那充血的眼白让人心疼。
浦放轻重量地坐在床边。
“你在说梦话啊。”
他边用湿毛巾帮泽良木擦汗边说。
“是不是做恶梦了?”
看到泽良木的眼眶里慢慢浮现泪水,浦惊得手上的毛巾差点掉下去。
他的泪沿着脸颊滑落。
“……泽良木?”
无法抑止的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似地不断垂落。
旁浦可以感觉到,一向好强的泽良木那种无助、绝望、困惑和难言的恐惧心情。
“……泽良木。”
鸨浦不知所措地凝视了他半晌后,撩起和服的袖子帮他拭掉脸颊上的泪水。
他一次又一次轻抚着压低声音哭泣的泽良木的头发。
暑假前一天,结业典礼一结束后,曰比野就搭上往老家广岛的火车。
因为受伤而无法参加考试的泽良木,在校方特别准许之下,于结业典礼前后补考,所以比别人晚两天回家。
而鸭浦也自动留下来陪他。
原本就不爱说话的泽良木,受伤之后更是寡言,醒着的时候,不是靠在床上看书,就是凝视着某处发呆。
浦无法放下这样的泽良木回家。
在泽良木考完试准备回家的那一天,两人一起到京都车站搭车。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好像非得这么做不可,浦沉默地陪着泽良木站在从京都经龟冈、绫部到福知山方向的月台上。
鸭浦所应该搭乘的往大阪方向的车子,则是在别的月台发车。
“泽良木,这给你……”
旁浦从行李里拿出一个厚纸夹·里面是之前泽良木曾经称赞过的夕阳海景图。
泽良木默默地接过。
仿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是凝视着厚纸夹,也没有问浦里面是什么和为什么要送给自己。
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