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情
泽良木默默地接过。
仿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是凝视着厚纸夹,也没有问浦里面是什么和为什么要送给自己。
早上鸨浦帮他重新包扎的头带,在曰光下反射出白色的亮光。
月台上卖便当的叫声此起彼落,今天的气温仍旧很高。
就像催促着无言伫立的两人似地,月台响起发车的铃声。
泽良木沉默地护着伤腕,提起之前跟浦在旧货店铺买到的藤制行李箱。
“……再见。”
用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告别后,泽良木准备走进车厢。
“泽良木,开学后你还会回来吧?”
鸭浦下意识叫住他。
泽良木微微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们还会在那间房见面吧?”
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的泽良木,只是眯起了眼睛。
他的表情让浦担心起来。
他怕泽良木就此对寄宿生活厌倦而不再回到学校,因此又再加了一句。
“等暑假结束之后,我们再见面吧!”
泽良木在进入车厢之前又看了浦一眼,仍旧没有回答。
鸭浦站在月台上,看着他直接进入车厢找位子。
看到泽良木坐在靠自己这边的窗边座位,让鸨浦再度鼓起勇气。
“泽良木,等暑假结束之后我们一定要再见面!”
为了不让自己的声音被气笛声淹没,鸨浦卯足了劲大叫。
然后他拿下帽子用力挥动。
原本低着头的泽良木,抬起灰白的脸凝视着他。
就像五月在校舍的走廊上见到他一样,几乎面无表情一睑苍白。
浦忽然想起那支断在自己脚下的铅笔的脆弱感触。
那种感触和眼前泽良木的印象重叠在一起,让浦突然有一般落泪的冲动。
为什么自己那天要那么不小心踩断他的铅笔呢?鸨浦到现在才后悔自己做了难以挽回的事。。站员吹出一声响彻云霄的笛声后,火车晃了一下就这么开出去了。
泽良木的嘴唇动了几下,却被车轮转动的声音淹没,什么也听不到。
火车的速度愈来愈快。
“你保重啊!”
为了不让响彻月台的巨大蒸气声与车轮转动声压过,浦大喊着挥动帽子。
泽良木朝他的方向微微坐起身来。
风扬起他短短的前发,露出了弧度优美的额头。
“保重……!”
还是没有挥手的泽良木随着火车远去。鸨浦站在月台呆望着火车愈开愈远。
心中祈祷着漫长暑假结束之后,自己还能再见到这个室友。
微风拂情II BY かわいゅみこ(川井有美子)
在蝉声嚣嚷的庭院中,一抹凉风轻拂着房檐下的风铃。
鸨浦智巳仰躺在自己面向中庭的房间榻榻米上,聆听着风铃清脆的声响。
回家过暑假的他受附近邻居之托,利用中午时间帮孩子们看功课。
等孩子们回去之后,鸨浦便到外面店里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却被大哥给赶了回来,只好百无聊赖地躺在房间里。
最近才在祖父的提议之下改建成洋楼的店面,还装了少见的电风扇,所以就算这几天气温高的惊人,看店的大哥仍然一副悠凉自在的模样。
不过到了里面的房间,可就不是这么一会事了,气温热到鸨浦连看书的兴致都没有。
他会想要帮大哥看店,多少是想沾一点电风扇的凉风,但是过惯学生生活的他,无法象大哥一样流利地介绍店里的商品,也只好在父亲和大哥的苦笑中乖乖地回房去。
原本就不用帮忙店里生意的鸨浦,想趁着暑假把一些棘手的科目搞定,看能不能比其他同学多一点时间复习下学期要上的课程。没想到天气热到连小孩子都不出来玩的地步,他也只能躺在房间里虚度光阴了。
懒得摇扇子的鸨浦抓着领口擦拭着流到胸口的汗珠,脑子里想的尽是自己那个室友。
自从京都车站一别到现在,不知道他过的怎么样?伤口有没有好一点?下学期能够再见到他吗?鸨浦满脑子都是他的事。
虽说现在是暑假,但对方那白皙而带点哀愁的表情,却一直徘徊在鸨浦心中挥之不去,每每想到就会激起一阵涟漪。
鸨浦不是没看过他笑,却不知怎么,回想起的尽是他在昏暗房间中咬唇低头的模样。
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鸨浦正在左思右想的时候,忽然听到母亲静的叫声。
鸨浦赶紧起身把衣服整理好。刚好走进来看见儿子慌张模样的母亲也不禁苦笑。
他手上拿着一封信和一个稍大的纸袋。
“是给你的。”
看到信封上的字迹,鸨浦猜想是曰比野寄来的。
“寄什么要用这么大的纸袋啊?”
鸨浦歪着头,猜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穿着围裙,想来该是在准备晚餐的母亲顺口答道:“可能是照片吧?上面有京都照相馆的店名啊。”
“哦,是那个时候的……”
是在放暑假前跟泽良木去照的那一次吧?
想到当时有托老板寄回家里来的鸨浦,撕开了封口。
里面有两张用厚纸板分夹的照片,大概是连泽良木的也一起寄了过来。
“是我同室的照片。”
“同室……?”
不太习惯比较口语化讲法的母亲,不解地微倾着头。
“就是室友的意思。我在学校住的是双人房,照片里的男生就是我室友。刚开始他对人还满有戒心的,后来才渐渐打开心房。”
鸨浦拿出照片给母亲看。
“这位少爷长得真好……”
泽良木那纤细的容貌,让母亲也不自禁发出了感叹。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抿得紧紧的薄唇,从浏海下露出的优美额形虽然看似聪明,但也另有一股青涩且不稳的气息。
那是一张谁看了都会神为之夺的纤细美貌。
“你叫他少爷的话他一定会不高兴。你别看他长得秀气,个性可是顽固又兼不认输呢!”
鸨浦学着泽良木抿嘴的模样给母亲看,心中却想到他无声落泪的模样,不禁皱起眉头。
“怎么了?”
看到儿子怪异的表情,母亲柔声问。
“不是……我是想,他现在不知道过的好不好……”
也不好把泽良木被人从楼梯上推下去的事告诉母亲,鸨浦只好含混带过。
“那就写封信给他吧,信是传递关心最好的工具。”
“说的也是,那我就来写张明信片给他吧。”
母亲点点头,站起身来走回厨房。
家里虽然请了佣人,但母亲还是一手包起全部的家事。她除了在忙碌的时候不会大呼小叫之外,对来帮佣的下女也相当细心地教导家事,非常受佣人们的爱戴与倾慕。
对鸨浦来说,母亲之于自己的印象就是一个能做得一手好菜、既温柔又贤淑的女人。目送母亲的背影离去之后,鸨浦看着曰比野捎来的信。
信中提到广岛的夏天还是像往年一样酷热难耐,而信是他在打工的杂粮行里偷时间写的。他还提到了担心泽良木的事“那件意外怎么想都很奇怪,虽然很想找个时间跟你一起去探望他,无奈广岛实在是太远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果有写信给他的话请帮我问候。”整封信充满了曰比野不变的飒爽气息。
从曰比野的个性来判断,这封信似乎有催促鸨浦赶紧给泽良木捎信的意味。
鸨浦虽然不是迷信的人,但曰比野的信和跟泽良木拍的照片会这么巧在同一天寄来,或许是某种启示吧。他看着好友的信和照片发呆。
照片上泽良木的脸,仿佛有千言万语似地凝视着鸨浦,他们去拍照的目的,原本就是想把照片寄给泽良木的父母。想写张明信片去探探泽良木近况的鸨浦,却苦于不知道对方的地址。
两人同室之后是到最近才熟识起来,平常也不会去问彼此家里的地址。
曰比野会有鸨浦家的地址,是因为在放暑假之前就说要写信给他而先要了,但泽良木在放暑假前那段时间发生意外后,除了养伤之外还得补考,根本没想到互留地址这件事。
当时泽良木凄怆的表情还一度让鸨浦担心他不会再回到学校来。
“你能不能画我?”泽良木曾经提出这样的要求。
鸨浦擅长的是风景画,从来没有尝试过人物画。其实泽良木也是头一个要求鸨浦画他的人。
后来也只有一起去照相罢了,泽良木并没有真正成为鸨浦画画的素材。
鸨浦拿过素描本,握住铅笔,开始回想泽良木的面容。正想要动笔,原本清晰浮现在自己脑中的影象,却又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泽良木那聪明、不迎合他人,拥有孤高灵魂的模样;有忧郁的一面却也有抱着小猫天真纯净的笑脸……。他那无法一语道尽的表情让鸨浦无法下笔。
挣扎了半天,鸨浦还是把素描本和铅笔给丢到一边去了。
这时,好像是住在别馆隐居的祖父转开了外国唱机,一首悲伤的乐曲飘进鸨浦的房间里。
不知何时忘了酷热的鸨浦,开始拿起素描本投入的画了起来,风在室内缓缓流动。
一直抱着奢侈是从商大敌想法的祖父,即使在隐居之后也一直过着质朴的生活,直到最近才为了培养老年兴趣似地,问过家人之后买了一台唱机,有时会在这样悠闲的午后放几首悠扬的乐曲。
祖父在尚未隐居前,有一次到洋人家谈生意时听到了唱片,从此难以忘情,向往着有音乐陪伴的生活。就算不会唱歌或弹奏乐器,也能像别人一样享受音乐的祖父,喜欢闭眼让自己沉浸在音符之中。
那熟悉的乐曲好象是‘我的家庭’。鸨浦将素描本放在一边,手撑在身后的榻榻米上倾听。
他在国中的时候曾经学过这首歌。那有点怀旧而悠扬的乐曲在这炎夏的午后听来,特别有感觉。
鸨浦听了半晌之后,又把眼光转到中庭仰望着澄清的天空。那跟从三高的窗户望出去的感觉一样,可以看到纯白而重叠的乱积云。
看了半晌之后,鸨浦缓缓站起。
干脆去看看泽良木吧。想这样相隔两地只会胡思乱想而已。坐而想不如起而行。何不亲眼去确定泽良木过的如何?
鸨浦整理好紊乱的衣襟,快步朝店里走去。他的脚步异常轻快。
* * *
坐在可以俯瞰村子的山边树荫下,泽良木伸出可以自由移动的右手,拭掉从额边流到颈项上的汗水。还包扎着三角巾的左手,则压住放在膝盖上的德文课本和字典。
整本都是原文的德文课本,如果不翻字典的话,完全看不懂。
快被热昏的泽良木皱着眉头,继续在没有桌椅的太阳下,复习着之前所学的文法。
没有桌子虽然不方便,而且就算坐在树荫下也挡不了多少阳光。但是跟养母分给自己那连窗户都没有、从中午开始就又热又湿的储藏室比起来,还是舒服多了。
自从到村长家当养子以来,一到夏天,除了下雨之外,他都会到这里来看书看到黄昏。
虽说这个山边比自己的房间好,不过偶尔吹来的也是那种会烤死人的热风。包在三角巾下的手腕好像快被蒸熟了。
泽良木这个位于兵库、靠近出石的乡下老家,虽然一到冬天就会被大雪封锁起来,但夏天却像火炉般酷热难耐。今年依旧因为酷晒而缺水,比其他地方都要早进入旱季。
泽良木不想去听其他村民悲观的耳语,反正也都是些绝望、令人无法喘息的抱怨。自己的精神状况已经够闭塞了,他不想再听到那些没有明天的话。
在放暑假前,泽良木被几个人从楼梯上推落。他们塞住泽良木的嘴,把他整个人从楼梯上推下去。结果导致他左腕上半部骨折和头部擦伤。
在他跌下去的当儿,眼角余光瞄见了几个人的宽裤脚。那种可以毫不在乎地把人推下楼梯的恶意,让泽良木浑身颤栗。
一想到万一伤到要害,可能导致丧命时,泽良木打从心底不寒而栗起来。
他到底做了什么让那些人憎恨到非置自己于死地不可?比起找不到答案的愤怒,泽良木更有无数的恐惧、疑问和虚脱。
养母虽然待他不好,但也不至于会让他受伤。最多也就是嘲讽责骂,要不然就是找理由不给他吃饭,以及跟义兄明显的差别待遇而已,从来没有会危害到生命的恶意加诸在他身上。
泽良木怎么想都想不通,自己究竟是那里引发了那些人的敌意。要是自己不对的话也就算了,但他真的不知道做错过什么。
要说成绩,从小就出类拔萃而有神童之称的他,虽然会被其他同学敬而远之,但从没有感受过谁的敌意。难道是因为自己特别受二年级学长柚木的照顾所引来的嫉妒吗?
面对种种如同置身云雾般模糊不清的状况,除了焦虑之外也无法对付的泽良木,只得把心思放在课业之上。
除了念书,他无法找到自己的生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