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情





  泽良木的村子不用说,当然没有这么先进的东西,但他以前听鸨浦说过,家里因为经商的关系早就有了电话。鸨浦他还说祖父喜欢追求流行,只要有需要便不惜投资,抢先一步就是要比别人先有电话。
  接到鸨浦的联络后,细心的波贺就预先打了电报通知泽良木。
  鸨浦信上虽然说是顺便,但泽良木知道,从京都到这里来,可比从大阪到京都还要远啊。鸨浦不惜千里迢迢也要来探视,可见对自己多么挂心。
  鸨浦和波贺的温情,为泽良木空虚的心注入了一股暖流。
  “犀!”
  泽良木吃惊地转头,养母龇牙咧嘴地站在门口恶瞪着他。
  “你马上搬到里面那间房去。”
  “里面……?”
  “快!这是老爷的命令!”
  满脸猪肝色的养母气冲冲地转身。
  “总不能让特地前来的朋友睡储藏室吧?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客房,但老爷偏偏说要给你里面那间房。你运气真好啊!”
  宗吾也知道不能让客人睡储藏室。
  虽然养父从以前就反对让泽良木睡在储藏室里,说那里不但狭小,对念书也不太方便,但总是被强势的养母给压了下来了。
  由于里面那间房靠近靖弘的房间,泽良木也不太有搬过去的意愿。但是既然靖弘已经不住在这里,泽良木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说是要搬过去,他也没有多少行李。把木箱、棉被、书桌及书本都搬过去,也不过花了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
  目送着养母的背影,泽良木的嘴角浮现出回到村子以来第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
  * * *
  泽良木吃惊地发现,养父派去迎接鸨浦的交通工具居然是他商用的豪华马车,比他自己坐过来的那辆还要好。
  更教人惊讶的是,养父派的不是村民,而是公司的人来迎接鸨浦。
  泽良木这才重新体认到,未来学士在世间所受到的重视。
  上午,他到医院复诊之后拆掉了头上的绷带,一个人缓缓向车站走去。
  这个车站虽然是小镇的重心,但还是比不上有数十个月台的京都车站雄伟。只不过是座木造的小车站,外观相当质朴。
  这一天仍旧炎热,光是站着就会汗流浃背。不知是因为太热还是距离来车还有一段时间,月台上一个人也没有。
  看看距离到站时间约莫还有一小时,泽良木在站前的饮水场洗着自己因为受伤而好久没洗的头发。虽然之前也曾经用水擦拭过几次,但跟淋头的爽快感还是不能相比。
  小心翼翼避免碰到自己受伤的左腕,泽良木缓慢冲洗着头发。把湿发绞了一下后拿出手帕擦了几下,他坐在月台上听着蝉声等车进站。
  脱离绷带束缚的脑袋,显得格外轻松自在。一口气把绷带解开,有一种说不出的爽快感。
  在高温之下,泽良木的湿发很快开始干了。等听到远方传来的汽笛声时,他的头发已经全干。
  来迎接的马车也准时开到站前等待。
  车站和月台仍旧没有别人。
  泽良木斜戴着草帽,帽缘下的浏海稍稍遮到眼睑。他眯着眼睛眺望车来的方向。
  从山间冒出的白色烟雾中,一辆火车背着阳光缓缓现身。
  不用刻意寻找,光是看到那高大的身形,泽良木也能立刻知道他就是鸨浦。
  穿戴着象征三高的角帽和宽裤,只提着一个小布包,鸨浦踏上了月台。虽然片刻之间不知该说什么,但鸨浦随即绽开一抹微笑。
  那是泽良木所熟悉的,沉稳又带点腼腆的笑容。
  他也不自觉跟着笑了。
  “嗨、我来了。”
  提着小布包的鸨浦窥探似地底声问:“没先问过你就来,会不会造成你的困扰?”
  泽良木摇摇头。
  “欢迎光临这个乡下农舍。反正我这伤也不能帮忙种田,闲得很。”
  “你一点都没有晒黑,还是那么白。”
  鸨浦眩目似的眯着眼睛说。
  “头上的绷带拿掉了?”
  “刚才才到医院去拆掉的。”
  我看看。鸨浦说着,伸手摘下泽良木的草帽,凝视着伤口:多亏当初鸨浦的细心照顾,泽良木的伤口在这么热的天气并没有化脓,已经顺利结疤了。
  “真的呢,愈合的很漂亮。”
  感觉鸨浦的手指不断在伤口上抚摸,泽良木垂下眼睛。
  “……没有味道吗?”
  “什么味道?”
  “我刚才是洗了头发,之前也常用水擦拭……”
  “你担心这个干嘛?”鸨浦歪头苦笑说。
  “有你的味道啊。就像我有我的味道一样,我只闻到你的味道。”
  鸨浦笑着补充。
  “一点都不臭啦。要说体味的话,刚结束社团活动的那些人的汗丑味更恐怖吧!”
  自己居然像女人一样在意体味,泽良木羞耻地压低了草帽。
  “你有看到电报吧?是我请波贺先生帮我打上发车时间……。说不定我的信还没有寄到。”
  “我收到了。昨天是电报先来,之后我养父在回来的路上遇到邮差,就顺便把你的信带回来。要是没有要送的信,邮差就可以不必过来。”
  还真是体贴的制度啊。鸨浦点点头。
  “就像我信上写的,我有把上次跟你去照的照片带来。我还担心万一你没有收到电报,到了车站一个人都没有的话,不知道怎么搬才好,之前还被我大哥笑呢!
  我在车里一直后悔,应该先跟你联络上在来比较好,不过要是这样来回联络时间和讯息的话,还不如直接把照片寄给你还快一点。”
  鸨浦比平常显得有点饶舌。
  他虽不寡言,却也不是会说个不停的男人。
  或许是好久不见的关系吧,泽良木对于自己跟鸨浦能像以前一样聊天感到高兴。
  “我来拿。”
  泽良木想要帮鸨浦拿手上的小布包,却被他轻柔地婉拒了。
  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是被这个男人保护着,而且不只是现在,从以前就开始不可思议的是,他却没有自尊心受伤的感觉。待在鸨浦身边比在村子里郁郁终曰要好得多。
  发现自己忘情地凝视着鸨浦,泽良木赶紧找话说。
  “到这里……满远的吧?车票一定也不便宜。是你家人出的吗?还是你拿自己存的钱?”
  “是啊,要得到我父亲的允许还真是不容易。我们是不做就没得吃的家庭,我是当了几天跑腿小弟,到处拜访京都化妆品的代理商,我爸才肯帮我出车资。他还说我们家可不是开口就有钱拿的放任主义,别看我现在轻松,前几天跑客户时手上抱了一大堆礼,真快累死了。”
  “没想到你要来之前还这么辛苦,我家接到你要来的电报时上下忙成一团呢。
  我养父为了迎接你,还特地调了公司用的马车,连我都没坐过哦。现在就停在车站前面。”
  “不好意思,我真的是想到就来啊!”
  鸨浦吃惊地睁大眼睛。
  “还有,我的房间从储藏室一口气升格到里面那间八坪大的房间。养母虽然不太高兴,不过都是托你的福。要是我原本睡的那个储藏室的话,根本就没法铺两套棉被,差点我们就要在这么热的天气同盖一床被子了……”
  说到这里,泽良木才发现鸨浦微笑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看你这么有精神真好。”
  “……嗄?”
  “跟你分开之后我总是往坏处想,能看到你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所谓心脏被一把揪住,大概就是现在这种感觉吧。
  走了几步的鸨浦,惊讶地回头看着停下来的泽良木。
  “怎么了?”
  不知怎么的,泽良木忽然想,自己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鸨浦这时的表情。在身后山头的绿意衬托之下,鸨浦那黑色角帽下的眼神,诚恳地凝视着泽良木。
  “没有……”
  泽良木摇摇头。
  “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你总能猜透我的心事。”
  鸨浦又出现了之前那个欲言又止的神情。他仍旧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微笑而已。
  养父招待鸨浦的排场,从来吃晚饭的客人就可窥知一二。
  两人回到家中之时,其他的分家的代表们早就已经正装坐在黑色的膳桌前。膳桌上是只有在过年、法事以及婚嫁时才会出现的丰盛餐点。
  看到盛装出迎的宗吾,鸨浦虽然有点恐慌,但生来气质出众的他并没有慌了手脚,反而落落大方。除了三高学生的身份之外,鸨浦出色的外貌也格外受女性佣人和其他女性客人欢迎。
  连生性刻薄的养母也有几分中意他有礼的态度。
  对于每个来打招呼的分家,他都一一得体应对。众人边劝酒边纷纷询问他出身何处,以后想当什么样的医生。
  得知鸨浦是大阪老铺药商的公子之后,众人的眼光自然又格外不同。
  养母则是到女人圈里宛如自己功劳般,得意地夸耀鸨浦。
  酒过三巡,有人开始唱歌跳舞好不热闹。
  不善饮酒而有些微醺的泽良木,也佩服地看着鸨浦一派悠闲气度的模样。
  酒宴持续到半夜,到了十二点才放两人回房间休息。身上微汗的两人到井边随意冲了一下澡。
  在大厅的客人还清醒的就自行回去,喝醉了走不动的就直接睡在椅子上。
  这天晚上比平常凉,应该不是很难入睡。身上盖着夏用薄被的泽良木却怎么也睡不着。
  从附近的田地里传来清晰的蛙鸣。
  小心不要碰到伤手的泽良木,在蚊帐里不知道第几次翻身。
  “……泽良木,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还以为已经睡着的鸨浦忽然开口问。
  “……什么事?”
  泽良木从枕上抬起头。
  他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目光,正确地捕捉到鸨浦浮现在月光下的俊脸。
  “你不是自己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吧?”
  没想到鸨浦会知道,泽良木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鸨浦换了一个姿势,用单肘支在枕上面向泽良木。
  “对……不是我自己摔下来的。”
  泽良木把受伤的左腕抱在胸前回答。
  “是被人推下去的吗?”
  泽良木点点头。
  “大概有……三、四个人吧。一开始是有人在楼下叫我,可能还有其他同党也不一定……”
  鸨浦叹息地换了一个趴伏的姿势。
  “……我虽然不敢说是谁,不过大概猜的出来。你呢……?”
  “我也是,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是可以感觉得出来。”
  泽良木无力地回答。
  虽然光是从看着自己的视线和感觉,就可以判断得出凶手是谁,但泽良木无意再追究下去。
  就算找到凶手又怎么样?又不是抓到人就能摸消一切。
  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再也不要跟那些人扯上关系,更不想见到他们。他不认为自己坚强到明知对方的恶意,还能装做毫不在乎地回到宿舍。
  “那些人……跟二年纪的柚木学长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在放暑假前他有到房间来找过你,他叫我转告你说那天的事他不是开玩笑的,请你原谅他。本来应该先告诉你的,但是后来你受伤之后我就忘记了,真对不起。”
  鸨浦撩着头发不住地道歉。
  听他的说法,泽良木大概猜得出来,柚木一定把在书库吻了自己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的脸色在黑暗中一阵红一阵青,想了半天之后才呐呐地开口。
  “……我不知道柚木学长为什么对一个一年纪新生的我那么亲切……。我不懂。”
  “不懂?”
  泽良木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我被推下去的时候……”
  鸨浦屏住呼吸。
  “听到他们骂我是不要脸的家伙。”
  “不要脸……?”
  “他们说我不要脸,还有下流……。我真的很不要脸吗?”
  “怎么会!”
  鸨浦情绪激昂地坐起身。
  泽良木被他的声音和动作吓了一跳,忘了自己原本的沉郁。
  “我经常会被那种人盯上。我是没有告诉过你,我从小就常遭到义兄的戏弄。
  像柚木学长也是,一开始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好……。可能我也有责任吧,才会被那些没有直接关系的人推下楼。”
  “错不在你啊!”鸨浦仍旧愤慨地说。
  泽良木捂住嘴,垂下眼睛。
  “我无法像柚木学长对我那样……对他……”
  他想到那个跟义兄和伊藤不同,总是温柔对待自己的学长。跟他借的书到现在还没有还。
  以为他是个热心而亲切的学长时还比较幸福。
  “我想我是永远不会懂什么叫爱情……。我都已经自顾不暇,那有多余的心情去分给别人呢?”
  是吗……。鸨浦没有再说话,他只是仰望着天花板,不住地拨着头发。
  正当泽良木觉得这怪异的沉默气氛有点难耐的时候,鸨浦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