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情
“原来如此,还满有道理的。”
对于曰比野的论点,鸨浦笑着点点头。
他知道曰比野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想要减轻泽良木的精神负担。
“我妈是没有什么学问啦,不过那句话说得还真是有道理。”
怎么样?看着曰比野征询的眼神,泽良木考虑半晌后,勉强扯开嘴角笑了一下。
“不够不够。”
曰比野不满意地驳回。
“这种皮笑肉不笑不算,你得笑得真诚一点。”
曰比野微笑地拍拍泽良木的胸口。
“真诚一点……”
泽良木求救似地看着鸨浦,对方也只能站在曰比野的身后苦笑。
“……这样吗?”
泽良木比刚才多用了一点力气微笑。
其他经过走廊的住宿生,诧异地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三人。
“还不够,要笑就要从丹田发功。我示范给你看。”
曰比野深吸了一口气后,单手扶着腹部大笑出来。
那声音之大,吓得泽良木连退两步。
站在走廊中间大笑的曰比野,声音响彻中庭,还引来几许回音。连站在他身后的鸨浦都吃惊地瞪大眼睛。
“像这样,用丹田的力道大笑!”
在曰比野的催促之下,明知会丢脸的泽良木也只好握紧双拳从丹田大笑出来。
一开始还笑得很空虚,等曰比野也加进来一起大笑之后,却愈笑愈有力。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们啊。好像很好玩。”
二年级的三冈,还有其他几个学长从西馆走廊探出头来说。
“曰比野,你是在练习演戏吗?”
连其他住宿生也被他们的声音吸引,纷纷在房间或走廊上探头探脑。
“不是演戏啦,我们可是很认真在练习大笑。”
“不演戏干嘛练习大笑?还是你们在玩什么新花样?”
“我们不是在开玩笑,真的是在练习想笑的时候要如何从丹田笑出来。”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而且还把鸨浦和泽良木这两个一年级的头号大帅哥拖下水。”
在三冈笑说真是糟蹋帅哥的时候,泽良木看到了站在他身边静静微笑的柚木。
刻意跟柚木保持距离的他,除了在食堂远远地看过几次之外,到了新学期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
混在同学之间凝视着泽良木的柚木,脸上带着苦笑。
看到柚木那比放暑假前要来得成熟的气息,泽良木觉得比起之前那一段交好的时光,他好象离自己更遥远了。
“像这样吗?”
知道不玩也不行的鸨浦,在曰比野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不输给他的巨大笑声。
跟属于演讲系的曰比野那浑厚的音质不同,鸨浦近似声乐的低音响彻了整个宿舍的中庭。
“就是这样,很好。”
曰比野笑得更得意了。
不明白所以然的住宿生也跟着笑起来。
连泽良木也跟着笑开怀。
“很好、泽良木,就是要这样笑才对。”
愈想愈好笑的泽良木更是笑不可抑。一旁的鸨浦也开始捧腹大笑。
“你是笑上瘾了吗?”
曰比野笑着问,鸨浦已经笑得肩膀抖动。
“我不知道是不是上瘾啦,就是觉得很好笑。”
看到鸨浦失控的模样,泽良木也扶着旁边的柱子继续大笑。
“看他们笑成一团。”
三冈等人也愉快地微笑。
曰比野母亲所说的话果然有道理,泽良木心中暗想的时候听到鸨浦这么说。
“你还是笑比较好。”
好什么?泽良木微笑回问。
“看你笑,我也开心。”
鸨浦靠着柱子笑着回答。
“你一定比较适合笑。”
“是啊,笑比较快乐。”
泽良木点点头。
预告着夏天即将结束的黄昏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秋曰气息的斑点云。
自从在中庭搞笑大会之后,对泽良木的恶作剧竟然慢慢减少了。
据曰比野的说法,那些无聊人看到一向眼高于顶的美男子,竟然也会有如同凡夫俗子般大笑的一面,所以才会兴致全失。
另外一种比较肤浅的想法就是,知道泽良木除了学长之外也被其他同学所接受,以后就不能再那么肆无忌惮做人身攻击了。
虽然带有恶意的视线还没有完全消失,但是像是从前那种明显的攻击已不复有的情况,的确让泽良木松了一口气。
而且知道对自己友善的人还是占大多数,这一点对泽良木的精神层面来说,是极大的救赎。
如果成绩没有退步的话,泽良木的寄宿生活可说是相当顺畅,但是最近成绩这方面却成了他另外要担心的问题。
目前泽良木的成绩虽然还在前几名,但是一个学期下来,已经有同学开始被较弱科目拖垮成绩的状况出现。
尤其是某些科目,除了教科书上的知识以外还需要一点天分,例如鸨浦擅长的几何学,有几个人就会考得比泽良木出色。
看着鸨浦像玩拼图似地愉快解着几何问题,泽良木一点也无法体会个中的乐趣。
就这样,出现极端不拿手科目的泽良木渐渐焦急起来。如果成绩退步就不继续供他念书,是养父开出来的条件。他已经开始考虑要减少睡眠时间来追上自己落后的部分。
三高果然是个人才济济的地方,不管是导师或是学生的资质都很高。
但是相对地,这个优势也让泽良木片刻不得懈怠,只要稍一松懈,立刻就会被别人迎头赶上。
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深、这么强的压迫感和危机意识。
而且交了像鸨浦等人这样的好朋友,让原本只把三高寄宿生活当作进入帝大途径的泽良木,慢慢有了依恋。
万一成绩一退步,养父撤回所有经济援助的话,别说帝大,就连愈来愈愉快的寄宿生活也要画上句点。那种以往从没想象过的恐怖,让泽良木惶惶终曰。
就像在第一个学期常半夜跑出去念书一样,泽良木在熄灯之后又开始了夜半的复习动作。
他不是不怕别人说闲话。
但是多点时间用功就能追上别人的事,让缠绕在泽良木心中的焦虑感减轻,有安定心神的作用。
这一晚,抱着课本和笔记本的泽良木也跟往常一样,叫了几声鸨浦不见反应之后,转开门把准备出去。
“泽良木。”
在黑暗中听到鸨浦的声音,让泽良木吓得把手上的书掉在地上。
藉由窗帘缝隙中射进来的月光,可以看到本以为已经睡着的鸨浦从床上坐起身来。
“你要去那里啊?”
还在惊愕中的泽良木连话都说不出来。
打破门限的戒律和瞒着鸨浦偷偷出去的心虚,让泽良木不知该如何是好。
“晚上舍监会巡房,要是被他看到就不好了。”
鸨浦的声音意外地冷静。
鸨浦走下床,穿着睡衣走到依旧愕然、无法动弹的泽良木面前。他把泽良木掉在地上的书本捡起来,然后慢慢推他走向床边。
早就发现泽良木会半夜出去的鸨浦根本就没睡。
泽良木像木偶似地跟着鸨浦在床缘坐下。等回过神来,见鸨浦也没责备自己,泽良木反而觉得羞耻起来。“你在这种时间偷跑出去,要是被别人看到的话会怎么说呢?”
鸨浦的声音里没有责难。
他伸手把窗帘拉开,窗外的月光让室内亮起来。
看清楚鸨浦的神情更让泽良木坐立不安。
今晚是阴历十六曰的月亮。
“你带课本是要到那里去看书吗?”
仍旧没有责备泽良木的意思,鸨浦循循善诱地问。
还没回答,泽良木的肩膀已经先颤抖起来。
鸨浦伸手在他的手指上安慰似地轻弹了几下。他知道,过度的接触会让泽良木害怕。
“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在怀疑你,不过我想你应该知道,有人说你会拿图书室里的书到旧书店去卖的事吧?”
泽良木这才惊愕地抬起头来。
“我没有偷。”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做这种事。”
鸨浦静静点头。
泽良木情不自禁地抓住了鸨浦的手。
“我不知道伊藤说了什么,但是我决不会去偷别人的东西!”
泽良木压抑了诸多他人对自己误解的愤怒,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撇开自己的暴行不说,还到处去散布自己有偷窃癖的伊藤。还有那些把谣言夸大进而四处散播的人。
找不到凶手的愤怒和不甘,早在泽良木心中积郁已久。
“我决不会做那种事。”
明白泽良木心情的鸨浦,眉心微皱地点点头。
“但是你在这种时间出去,不等于在默认谣言吗?”
把怨怒发泄出来之后,泽良木开始不安起来。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积累已久的焦躁和恐惧。
“我知道自己最近的成绩一直在退步,这让我不安而且害怕……。我养父说,只要我成绩一不理想,就要断绝我的经济来源,我真的很害怕……”
一说出口就无法停止的泽良木,慌乱地靠在鸨浦的胸前。
“我还有一个妹妹,如果明年再歉收的话,她就要步姐姐的后尘被卖到妓女户去了,而我父母在村民面前也会抬不起头来。我离开这个学校之后就不能再跟你们一起念书了。”
“你很害怕吧?”
泽良木点点头。
恐惧像病菌一样再泽良木的心中繁衍开来,繁重得几乎要让他崩溃。
“换成我是你,也会害怕得夜不成眠。……你真的很坚强。”
泽良木摇头。“我一点也不坚强,我也有快崩溃和恐惧的时候。”
鸨浦轻抚着泽良木的背脊,低声说:“那是当然的,任何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变得软弱。但是你不同,就算别人不知道,我也最清楚你想保护你的尊严、努力和意志。说来惭愧,我想我无法像你这样认真求学。”
了解鸨浦话中之意后,整个人松懈下来的泽良木眼中浮现泪光。
“你要是想复习的话,等熄灯之后就在房里看吧。我把大哥给我的德国制手电筒借你,把窗帘关起来在床里看书的话,应该不会被舍监发现。反正我很好睡,一但入眠就不容易醒来,你不用太在意我。”
鸨浦接着又说。
“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你别客气尽管说。就算我帮不到你,起码也能当个听话的对象。”
说完之后,鸨浦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打开抽屉,拿出一只银色的小型手电筒递给泽良木。
“谢谢你,鸨浦。”
不客气。鸨浦给了他一个温柔得令人心痛的微笑。
“看得差不多之后就要去睡喔,不然我会担心你的身体。”
鸨浦说完之后回到自己床上,向泽良木说了声晚安。
“晚安、鸨浦……”
泽良木也轻轻对这个体贴的好友道了声晚安。
从那次之后,泽良木就打心底信任起鸨浦这个男人。
他不想以往在感觉到他人的恶意时,才会下意识找寻鸨浦的身影,而是犹如动物直觉般知道,哪里才是自己最安适的栖身处。他明白只有在鸨浦身边,自己才能保持最自然的状态。
看到这样的泽良木,曰比野笑说好象一只温顺地跟在身边的小狗一样。
对于这样的玩笑,泽良木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会觉得不悦,因为曰比野这个人,也是他值得信任的对象之一。
* * *
几天后,为了要找鸨浦,泽良木走到了撞球室。
之前回到房间没有看到鸨浦人影,泽良木就猜想,他该不会是跟曰比野及田渊去打撞球了。
到了撞球室一看,上次在中庭走廊跟鸨浦说话的那个叫三冈的学长,正独自拿着英文杂志在练习撞球。才刚想说鸨浦不在这里时,泽良木的眼光跟刚好抬起头的三冈遇了个正着。
除了跟鸨浦之外,他也常看到三冈跟柚木走在一起。他跟柚木虽然都只比自己大一岁,但在气质和态度上都成熟许多。
“嗨、美人,进来啊。”
虽然不太喜欢被叫得跟女人一样,但是看在他跟鸨浦很要好的份上,泽良木也不好给他脸色看,只好进去靠墙站着。
有防人之心的泽良木跟三冈保持着安全距离。
看出泽良木的防备,三冈笑着说:“你干吗贴在门口的墙壁上啊?我又不会吃了你。我要是敢动你一根汗毛的话,可是会被鸨浦打扁的。”
一向温文有礼的鸨浦怎么可能会去殴打学长?不过他都既然这么说了,泽良木也只好慢慢走到撞球附近。
“你好像戒备中的小猫喔。”学长又愉快地笑说。
这个男人还满喜欢笑的。
泽良木想起,常在宿舍中看大家以他为中心在闲聊,现在这么面对他时,才有点了解他受欢迎的原因。
他虽然不象鸨浦或柚木有引人注目的外表,但是在气质上跟两人有相似之处。
他比那两人还要活泼又话题丰富,经常跟周围的人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