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情

　　从来不知道柚木也有如此一面的泽良木，自然也跟着垂下眼睛。
　　他似乎有点知道三冈为什么会看不下去的原因了。
　　“我想……把书还给你……”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泽良木，下意识把书递出去。过度的紧张让他的手心微湿。
　　“借了这么久真对不起……”
　　接过书的柚木深深叹了一口气。
　　穷于应对沉默的柚木，泽良木只有呆站着等待。
　　再叹了一口气后，柚木开口问：“我们能聊聊吗？”
　　“好……”
　　看着柚木酸楚的表情，泽良木微微点头。
　　这里不好说话。泽良木随着柚木走进书库。
　　泽良木虽然有一瞬间的紧张，但他相信柚木跟义兄以及伊藤那种人不一样，就算独处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不轨的举动。
　　仿佛知道泽良木的心事，柚木故意选了书库里最明亮的一角。
　　等面对面之后，泽良木才发现原本成熟风趣的柚木真的憔悴了不少。
　　“你最近都在逃避我吧？其实我应该早点跟你道歉才对，但是没什么机会遇到你……”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泽良木，只能将眼光在柚木胸口的校徽和插在胸前口袋上的钢笔之间来回游移。
　　明明是来把事情讲清楚的，为什么看到柚木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呢？泽良木不禁有点怨恨起自己来。
　　“我知道之前那个行为……实在是太轻率了。请你原谅我……”
　　柚木深深低头。
　　想说些什么的泽良木，喉头好像卡住一样。
　　“说什么原不原谅……”
　　泽良木迟疑的说。
　　“我当时……真的是吓了一跳……”
　　“看你越来越跟我亲近，我真的很高兴……”
　　自己有跟柚木很亲近吗？泽良木讶异的抬起头。
　　眼前柚木苦涩的表情更令他吃惊。
　　柚木的亲切的确很让他感到宽心。
　　他除了告诉泽良木一些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事情之外，还给他所不擅长的外语科目学习上的建议。
　　对泽良木来说，他亦师亦友。
　　跟其他学长比起来，泽良木当然是对他有好感多了。他希望柚木能永远当他的好学长。在这层意义上，他的确是跟柚木相当亲近，但跟柚木所说的意思却有微妙的不同。
　　两人对彼此的关系的认知完全不同。
　　“我一直觉得你很可爱……跟你比较熟了之后，发现你不但认真有志气，也有天真无邪的一面……”
　　柚木痛苦的压着眉间。
　　“我真的一直很期待跟你聊天，只要看见你笑就会让我开心，所以……”
　　那充满苦涩的声音让泽良木动容。
　　你……。泽良木鼓起勇气，从喉间挤出沙哑的声音。
　　“你不了解我。”
　　紧张和亢奋让他声音破碎。
　　“你不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你大概是以我的外表来认识我。你既不了解我，我也不知道你所谓的爱情是怎么一回事。我根本……就不知道爱情是什么。”
　　屏住呼吸听着泽良木说话的柚木，立即冷静的反驳：“人不都是这样的吗？在彼此都不认识的状况下，只能先从外表和交谈去判断一个人啊。你说我不了解你，我想连你都不了解你自己吧？别说你了，连我都很吃约壕谷皇歉鲋醋庞谕远允ё晕业娜恕！？柚木异常高昂的语气听来显得很激动。
　　“而且，喜欢一个人为什么非要了解他的全部不可呢？为什么不能从最初的好感慢慢延伸下去呢？”
　　表情依然悲楚的柚木，皱着眉头一口气说完。
　　泽良木心想，他不是想让一直对自己很好的柚木痛苦啊。
　　“对不起，我不是有心这么说的。只是我真的不明白……你所说的喜欢或是怜爱之类的感情。”
　　看到沮丧的泽良木，柚木苦笑着说：“……真拿你没办法……”
　　不懂就是不懂啊。说完他又笑了。
　　“对不起……，我曾经很喜欢你。谢谢你教我那么多，那段时间真的很快乐。”
　　“但是你的喜欢跟我的喜欢不一样吧？”
　　柚木凝视着泽良木的脸问。
　　泽良木紧咬着下唇皱拢眉头。
　　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柚木。
　　柚木起码比自己诚实。他诚实地对自己道歉，并表明了心意。
　　跟只单方面把自己当作欲望对象的义兄和伊藤不一样。
　　“别让我看到你这么难过的脸。”
　　柚木伸手轻抚泽良木的头发。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还能回复以前的关系吗？”
　　“好……”
　　泽良木点点头，“我也想再跟你一起讨论书籍。”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泽良木赶紧摇头。
　　“是我不该逃避现实。”
　　都是我不好。柚木深深叹息着说。
　　“虽然你说不明白，但我想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我现在的心情。”
　　柚木把泽良木送到书库出口，在关上门之际静静这么说。
　　他的声音让泽良木有想哭的冲动。
　　相对于自始至终都保持着诚实态度的柚木，泽良木觉得整天只会埋首于课本，还敢叫嚣着不懂爱情的自己不但渺小，而且卑鄙傲慢。
　　忍住浮上眼眶的热气，泽良木加快了走回宿舍的脚步。
　　晚饭前，提早洗好澡的鸨浦一进房，就看到开始掉眼泪的泽良木，不禁大吃一惊。
　　泽良木一个人呆站在被暮色淹没的房间里。
　　“泽良木？”
　　听到鸨浦的声音，回过头来的泽良木眼中立刻浮现豆大的泪滴，滑落到脸上。
　　“怎么了？”
　　被泽良木突如其来的泪水吓了一大跳的鸨浦走近问他，他也只是用力摇头，接着泣不成声。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对你怎么样了？”
　　想到之前的事件，鸨浦的心跳都快停止了。
　　“到底怎么了？谁对你做了什么！？”
　　鸨浦紧张地摇撼着泽良木细瘦的肩膀。
　　“我……”
　　泽良木呜咽地说。
　　“我是个冷淡……自私……又薄情的人。”
　　他用袖子拭掉眼泪之后继续哭。
　　“怎么这么说？”
　　泽良木只是拼命摇头，发出连听的人也会感染到痛苦的哭声。“我……我真的很幼稚……”
　　他呼吸急促到几乎要把胸膛都弄破似的。
　　“我就像一个自鸣得意的小孩子。”
　　情绪太亢奋而无法继续说下去的泽良木，把脸埋在鸨浦的胸前放声大哭。
　　鸨浦虽然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但应该不像是以前那种被谁说长道短或是恶意的戏弄所致。
　　反而是那种对自己的不成熟所产生的、异常激动的反省。
　　“你没有受害对不对？”
　　泽良木虽然点头，但激动的心情仍无法平静，还是继续把脸埋在鸨浦的胸前哭。那哭声引来了其他住宿生过来关心。
　　“鸨浦，你怎么把他弄哭了？”
　　“不是我。”
　　鸨浦困惑地回答。
　　“那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
　　看到鸨浦意有所指的眼色，其他学长也识趣地纷纷离去。
　　哭累的泽良木渐渐缓和下来。
　　“哭够了吗？”
　　泽良木羞耻地点点头。
　　不知道是因为羞耻，还是像孩子一样哭累了说不出话来，泽良木调整一下呼吸后，坐在床缘上发呆。
　　“我去拿水。”
　　鸨浦拿了一杯水回来的时候，只见泽良木已经累到昏睡过去。
　　为了泽良木而烦恼已久的鸨浦，看到如此孩子气的他，觉得想太多的自己有点太傻。苦笑着帮泽良木盖上一件外套后，鸨浦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走到食堂，就被一个学长拉住袖子说：“鸨浦，泽良木怎么了？”
　　“他哭累就睡着了。”
　　听到鸨浦的回答，那学长有点讶异地歪着头。
　　“他上次从楼梯摔下来也没有哭得这么凄惨啊！”
　　那是情况不同，鸨浦心想却没有说出来。当时的泽良木只是默默垂泪。太深的无力感和屈辱绝望让他只能沉默流泪。
　　不过他今天的哭法远比之前的要好。
　　之前像玩偶一样面无表情的泽良木，已经慢慢可以将自己的心情表达出来。
　　刚才他虽然失控大哭，但相信他醒来以后一定可以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想到泽良木越来越在做回自己，鸨浦不觉一阵欢喜。
　　这比刚入学时像个不良品似的泽良木要生动且有感情多了。
　　*　*　*
　　“鸨浦，要不要去喝咖啡？”
　　放学后刚走出教室，鸨浦就被泽良木叫住了。
　　难得他会主动开口邀约。
　　昨晚哭得一塌糊涂的泽良木眼睛红肿未消，看起来有点恍神的感觉。
　　“去是可以……”
　　鸨浦知道泽良木并没有太多零用钱。
　　前几天他才拿了好不容易存下来的一点钱，跟鸨浦去加洗了照片。
　　虽然泽良木并不是个爱花钱的人，但是加洗照片应该让他的存款所剩无几，还能到外面喝东西吗？
　　不过鸨浦知道，依照泽良木的性格，决不会存着让他出钱的心。
　　他很不喜欢积欠人情。
　　“喝咖啡的钱我还有，不过不能到太贵的店就是了……”
　　泽良木从口袋里拿出一些零钱给鸨浦看。
　　那是只够两个人在一般以学生消费为主的小店喝的金额。
　　看到两人份的金额，知道泽良木是要请客的鸨浦反问：“各付各的吗？”
　　“我今天……应该可以请你。”
　　算是回上次你跟曰比野一起请我的礼，泽良木迟疑的说。
　　说是回礼，应该是为了昨天的事吧？或许这也是他想找鸨浦谈谈的借口。
　　果然是行事一向谨慎的泽良木的作风。
　　“那无所谓啦。”
　　见鸨浦婉拒，拿着零钱的泽良木不明所以似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那天真的模样让鸨浦笑了。
　　“等你当了医生之后在请我吧，这样我会比较期待和高兴。不过到时可不是咖啡就可以了事哦，要请更好的才行。”
　　明白鸨浦言下之意的泽良木，红肿着眼睛笑了。
　　“那就各付各的吧！”
　　“到冷饮店去吗？”
　　泽良木笑着点头。
　　“好啊。”
　　那就走吧。鸨浦拍拍泽良木的背。
　　两人来到面向今出川路，因为离三高很近的关系，也常有帝大学生出入的冷饮店。这家冷饮店主要供应的牛奶和简餐，都是学生能负担得起的便宜价格，店内还放有报纸和杂志让客人自由取阅。
　　跟咖啡店比起来，气氛要来得轻松多了。
　　两人一进去就看到整间的帝大生，这样反而比较好说话。
　　“那个……昨天真的很不好意思。”
　　红着脸的泽良木先开口道歉。
　　“一看到你的脸，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虽然羞耻，但口气已经相当平静，起码比起昨天的放声大哭要来得稳定多了。
　　“我可以问你发生什么事吗？”
　　鸨浦的问题让泽良木垂下眼睛。
　　“……我跟柚木学长……谈过了……”
　　“柚木学长？”
　　那个曾经来请鸨浦向泽良木转达歉意的二年级学长，鸨浦讶异着他们有什么好说的？
　　“跟他谈过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目中无人。当我知道自己实在太幼稚，又只会自我膨胀的时候，就难过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泽良木羞涩地对鸨浦微笑。
　　这时服务生刚好端来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泽良木高兴地拿起杯子。
　　虽然没有曰比野那么严重，但是自从那次跟他们去喝过了这种饮料之后，泽良木似乎也有点被吸引了。
　　他喝了一口咖啡后继续说。
　　“鸨浦……你有没有喜欢过谁？”
　　又不能说我现在就很在意你的鸨浦，只能默不作声。
　　也不知道他心思的泽良木又说。
　　“我不太懂什么叫喜欢一个人的心情，一直以为所谓恋爱，就是单方面的接受而觉得很麻烦……。啊、不过如果是那种被强迫或是恐怖的状况就另当别论。但是昨天跟柚木学长聊过之后，我就觉得自己那种认为单方面的被迫接受很麻烦，是一种很傲慢又幼稚的想法。”
　　泽良木说得小心慎重。
　　“啊、但是我没有要跟柚木学长怎么样啦。”
　　看到泽良木慌张的否定，鸨浦这才松了一口气。
　　柚木可能是指出了泽良木在心态上某些矛盾的地方吧。
　　他有点惊讶那个平常看起来那么温和稳重的学长，竟也会对泽良木这么严厉地说些什么。
　　难怪有人说爱情会使人产生不可思议的冲动，鸨浦感叹地想。
　　“在面对柚木学长的时候，我只会自保，而且幼稚地坚持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当我发现自己也有这么不成熟的一面时，难过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才会一看到你就失控地哭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呢。泽良木腼腆地笑说。
　　“哭完之后就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