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背上的恶魔
还活着一样。有时她看到我时会把眼睛睁得好大,却似乎什么也没看见一样。伯爵夫人的死让她神智不清了,大家都这么说她。
里昂和艾丁尼对我的遭遇非常的关切。
艾丁尼很自责,他说:〃我应该等在那儿好带你回堡里的,我想过半个钟头以后再去的,我原以为你会待得久一点。〃我不想多作解释,也不想告诉他,他母亲那番暗示令我生厌所以决定马上离开。只轻描淡写地说:〃即使是你在场,子弹还是会从草丛间飞上来的。〃
〃我想是的,〃他承认,〃他们绝不是故意要找你的……只要不是农夫,他们都会找麻烦,如果我在场,我会穿过草丛把那恶棍抓来。你要留意,可别再单独外出了。〃
里昂也同样的关切,有一次我单独在花园里散步,他已经在那儿等着我,平静地对我说:〃麦妮娜,我想跟你谈谈。〃我们继续慢步前进,他说:〃我觉得你的处境很危险。〃
〃你是说枪击的事?〃他点点头。
〃艾丁尼说,那不是冲着我来的,我们每一个人都一样,处境很危险。〃
〃那枝枪的由来令我百思不解,〃他说。〃如果只是一颗石头,甚至一把刀子,我可能能够了解,我不认为那只是时局的预兆。〃
〃你是说……〃
〃我觉得你别再耽搁了,赶快回英国去,真希望能陪你去。〃他以奇怪的表情看着我;〃麦妮娜,你不该跟这些事纠缠不清的,〃他挥一挥手臂说:〃这种事……太没意思了。〃
〃但是有谁想杀我呢?这儿没有谁真正认识我。〃
他耸耸肩,〃古堡里有丧事,外面有些令人不愉快的谣言。〃
〃你不相信夫人是自杀的?〃
他又耸耸肩了:〃她死的正是时候,伯爵总算是自由了,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我们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后也可能不会明白,可是人们议论纷纷。我可以确信的是,伯爵夫人死后很多年很多年,还是会有很多猜测,传奇就是这样产生的。你不要扯进这个事端里,赶快走,别惹祸上身,你不属于这个腐败的社会。〃
〃我答应要陪玛格的。〃
〃她有她的,你有你的生活方式,有些事你不明白,可是这些事情纠缠上你。你总是以你的标准来看人,可是我告诉你,人们不都是那么诚实的。〃他微笑着,表情很真诚;〃我希望我们是朋友……很好的朋友,我非常的欣赏你,很希望能陪你回英国,可是我被这儿的事绊住,分不开身。请你快走,你在这儿会有危险的,这样的警告你不要等闲视之,这一次你很幸运,下一次可能就不同了。〃
〃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会有谁要杀我?〃
〃据我所知,你每个人都要防着点,每一个人,除非你能证实他是清白的。〃
〃你知道一些事?〃
〃我只知道你是个迷人的好女孩,我欣赏你,希望你平安无事。你待在这儿十分危险,现在还有一点时间,请你赶快回英国去,可是谁又能预卜什么时候才是太迟呢?〃
我回过头,凝视着他,他那明亮的蓝眼睛流露着真切的关怀,他的微笑不像平时那样,带着嘲讽。
我非常喜欢他,想要告诉他我非常抱歉,舞会那天,石头从窗外飞进来的时候,所看到的那张脸我竟然以为是他的。
突然一股不祥的感觉涌向心头,他说:要防备任何人,谁都不要相信,包括里昂、艾丁尼,甚至伯爵亦是。
他热切的注视我,轻声说道:〃也许……这些事过去以后……我会到英国来找你,我们可以谈……谈很多事情。〃
玛格亦是非常关心。
〃我想着,要是那颗子弹打中你,我怎么办?〃
我忍不住笑了。这就是玛格的为人。她关心我的事就如关心自己一样。我常常发现她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你吓到了吗,麦妮娜?你好象傻了。〃
〃马上就会过去的。〃
〃我敢说你昨晚没睡好。〃
〃我一直半睡牛醒,梦见我又在那条小路上,好象看到一张脸在草丛中。〃
〃谁的脸?〃她急切地问。
〃只是一张睑……〃
其实不完全是,那张脸我曾经见过。就是舞会晚上出现过的那张脸,像是里昂的脸;但又不是里昂,像是一个淘气的艺术家故意在里昂的脸上描绘出一些线条,使他看来充满愤怒、嫉妒、和破坏的欲望,它与我所认识的里昂截然不同,使我无法把两者结合在一起。里昂一直是个很和善的人,在多次的谈话中一直表现他对我的关切。我知道他的度量比起艾丁尼大得多,他知道老百姓情绪激昂,知道对他们必须作些让步,却不主张造成社会的动荡。我似乎认为,里昂比任何人还明白真正的需要,这也是极其自然的,因为他有幸看到两个不同世界的真面目。
玛格又在大谈小查罗士,她说能找到他是一大快事,这令她感到非常安慰。她说能发现贝塞尔的真面目也好,并且也相信咪咪的本意并非如此,只是因为受到贝塞尔的影响,玛格说她很想摆脱他们两人。
〃服丧期因该是多久?〃她问。
我说:〃在英国要一年,法国大概也是。〃
玛格说:〃怎么要这么久?〃
〃对一个人追念一段时间是必要的。〃我悲伤地说:〃失去一个所爱的人,追念可能达一生之久,虽然时间会冲淡哀伤,但却不容易忘怀。〃
〃你又在想你的母亲了,有这么一位妈妈,你真幸福。〃
〃若不是因为她那么和善、仁慈,明白我的一切需要,我也不至于那么的悲痛,有时我还感觉到她一直在教导我。〃
〃也许吧!也许是她要你低下头救了你一命。〃
〃谁晓得?〃
玛格说:〃你看来精疲力竭,这不像你从前的作风,你比我们每个人多十倍的精力,你应该上床休息,别再想草丛那张脸了。〃
我是感到很疲惫了,甚至怀疑我是否睡着了,不过我很想独处,因此和她互道晚安回到自己房里,躺在床上非常疲倦却不能入眠。我禁不住又想起那天下午,从葛布丽叶家,回到城堡马厩中的每一时刻。我又感觉到被人盯梢的恐慌,以及知道有人要取我性命时的惊悸。
听到敲门声,我心头为之一慑,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两眼害怕地盯着房门。是玛格端着一只玻璃杯走了进来。〃麦妮娜,这是给你的,〃她说着就坐在床缘说:〃这是奴奴的特别配方,保证让你睡得安稳,我向她要的。〃
我闭上眼睛,想到伯爵进入尤苏里的房里,从奴奴柜中取下瓶子,他是否真的这么做?当我看到他从阳台的门走出去时,他是否已经端给她喝了?如果她那时才喝的话绝对不可能立即入睡,因为我进去时她已几乎进入昏睡状态。而且奴奴不可能离得太远的。他们最后一次的交谈谈些什么?如果她真的自杀,我能否知道真相?他可不可能……?我不愿这么想,可是我真正了解他吗?他强烈的魅力,使我睡意全无,我又一味的帮他找借口。
玛格满脸疑惑的问我说:〃你还在胡思乱想,想着那张脸吗?把这个喝下去,明天就会恢复体力了。〃
我说:〃我待会再喝,陪我聊聊吧!〃
〃你需要睡眠。〃她坚决地说,把杯子放在我床边的桌上,然后抓把椅子靠着我的化妆台坐下,台上有三根蜡烛,只有两根点燃着。
她说:〃只有两根,怪不得这么暗。〃
〃你开门时有一根被吹熄了。〃
〃只要不三根一起被吹熄。那才是死亡的记号。有个仆人说家母死的那一晚,他们房里的三根蜡烛一根接着一根,全被吹熄了。〃
〃玛格,你不会相信这种迷信吧!〃
〃若非证实,我们也都不相信,不是吗?〃
〃有的人很迷信。〃
〃人多半会有某种恐惧……尤其是水手和矿工,那些常遭遇到危险的人就是。〃
〃我们都在危险情况中。〃
〃可是不像这次这么危险,你看,又一支蜡烛被吹熄了。〃
〃是你吹的。〃
〃我没吹呀!〃
〃再把它点燃。〃
〃哦!不,那样很不幸,我们要等等,看看第三根会不会熄掉。〃
〃有风从某处吹来。〃
〃每一件事你都会作逻辑解释,是吗?〃
〃这样很好啊!〃
〃你不相信蜡烛的传说吗?〃
〃我当然不相信。〃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玛格又说:〃我感觉到有件事似乎立即就要发生了,你认为我们该去看看小查罗士吗?〃
〃当然不行,我们第一次去就惹出这么大的祸,难道你没看到?〃
〃惹祸!我找到我的孩子怎么说是惹祸?哦!你是说贝塞尔那个可怕的家伙。我已经打发他了,咪咪很替他惭愧,她也身不由己。〃
〃玛格,我不希望这样。〃
〃要不是因为服丧期间那就好了。真傻,因为家母的死使我婚礼延期,因此对她的死我并不难过。这是一段非常时期,是吗?因此我们必须非常谨慎。因为我们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麦妮娜,你好可怜,你显得好疲惫,我要向你说晚安了。喝下这杯药好好睡一觉吧!〃
她走出房门,碰一声第三根蜡烛熄灭了。那个迷信虽然可笑,我却忍不住一阵颤栗。此时一片漆黑,过了一会儿,我的眼睛才适应里面的黑暗,平日所熟悉的物体才一一呈现,我看到床边的玻璃杯,于是端起来,却没有凑近嘴边。伯爵夫人喝下这个而丧命,现在有人要杀我,这杯药是玛格端来的,我知道她不会害我的。
我下了床,带着杯子走到窗边,把里面的药倒掉,我不愿玛格知道我怀疑她所给我的药。
我非常的清醒,事实上我很疲倦,身体需要休息,意志却不让我休息。
我又躺下来,却依然心烦意乱,思潮起伏不定,听到钟塔敲了十二响,过会儿又敲了一响,仍然不能入眠。或许刚才我应该喝下那杯药,可是药已经被我倒掉了。我只能打盹,无法真的入眠。我的思潮太过敏捷了。突然间我完全清醒,听到走道上有脚步声,在我房门口停下来,房门轻轻地被推开了。起先我还以为那是个鬼魂,因为走进我房里那躯体很诡异,阴暗中黑幽幽地,是个蓬头散发的女人,她来到我床前俯身看我,拿起杯子闻了闻,弯下腰来,我正盯着她。我说,〃奴奴,你要做什么?〃
她眨眨眼睛一脸疑惑地说:〃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坐起来,抓着衣服。裹住自己。轻声喊她:〃奴奴,什么事,你找我有什么事?〃我把三根蜡烛点起来,手一直在发抖着。
奴奴说:〃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有时候我以为听到她的声音,就跟着去找,我走到很奇怪的地方……但她从不在那儿。〃可怜的奴奴,她所看顾,所爱的人死了,她也精神错乱了。
我说,〃你好服下自己所调制的药,回到床上去。〃她说:〃她就是喝那种药才死的。〃
〃因为她喝太多了,你别胡思乱想了,你知道她原来就病着,而且病得很厉害的。〃
她尖锐地说:〃没有,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病情。〃
〃也许她知道……所以才……〃
〃是他杀死她的,自从我的小宝贝生产后,他就逼迫她,他要她到一边去,她也知道的。她恨他……他也恨她,我也恨他,这栋房子里有太多的恨,结果她被害死了。〃
〃奴奴,胡思乱想对你没有用处,也许死了反而对她有好处。〃
〃对她有好处?〃她尖锐地叫着:〃对他才是最有好处。〃然后看着我,像是要刺透我:〃对你也有好处……这是你所希望的,但是你先别得意,他是个恶魔,你别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好处的。〃
我说:〃奴奴,你不了解自己在说些什么,请你回自己房里去吧!〃
她突然又说:〃我进来时,你是醒着的。〃她狂野的表情消失了,显得狡猾和机灵,比原来的歇斯底里还可怕。我点点头。
〃你该是睡着的。〃
〃睡着的话,我就不能跟你谈话了。〃
〃我不是来找你谈的。〃
〃那么,你来这儿做什么?〃
她没回答,过会儿才又开口:〃我在找她,她在那儿?他们说她埋在地窖里,可是我不相信她会在那儿。〃
〃奴奴,她现在已入土为安了。〃我说着,看到她的眼泪缓缓地从两颊流下。
〃我的小心肝,我的小宝贝。〃
〃别再烦恼了,让自己静下心来,夫人身患重病,知果没有死,还要遭受更大痛苦的。〃
〃谁告诉你的?〃她很机灵的问道。
〃我是这么听说的。〃
〃是他的谎言…他的借口。〃
〃奴奴,请你回去睡觉。〃
〃三根蜡烛,〃她说着,转头一根接着一根的吹熄它们,吹熄最后一根前回头注视着我,一脸的恶毒令我畏缩。她就这样走到门边,两手高举,姿态像个梦游者。关上门,我发现房门可以上锁,才算松下一口气回到床上,这么一来我感到安全多了。躺在床上一直想着她为什么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