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穴





  关键盯着地上的一个框架又看了一阵,忽然跨进了框架。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决定,也许只是一种感觉。
  他们称为“天赋”的一种感觉。
  他立刻后悔这个决定,就像他憎恶那种“天赋”。
  他的双脚,仿佛被地上的一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四周,顿时暗了下来,身边的一切都迅速旋转起来,仿佛这样就能飞越时间的阻隔,回到2001年那个夜晚。
  那双无形的手抓得奇紧,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赖以浮沉的依靠。关键努力试了几下,还是没能摆脱那桎梏。低头看去,只有模糊不清的一片,伏在地上,框架的外面。
  那是黄冠雄的身影吗?
  为什么死死抓住我的双脚?
  因为双脚动弹不得,关键只好也俯身,双手撑地,向前爬行,想甩脱那双手。
  地上那团模糊不清的黑影,被关键向前拖动了半米,继而逐渐充斥了荧光漆粉画出的那个框架。
  关键低下头,再次望向那团黑影,双眼仿佛被一刺,看见了四溅的血花。
  安崎佐智子冲上前扶住了关键。
  就在这一刹那,黑暗消散了,阴影消失了,紧抓住关键双脚的那双手,松开了。
  “佐智子,请不要忘了,一切行动需要听我的指挥!”山下雄治试图冷静地说出这句话,但声音里还是透出了严厉和指责。
  “对不起,山下博士。关键他刚才从地道过来,已经受了很多痛苦,我怕他身体支持不住……”安崎佐智子扔扶着关键,低下头,话音里充满歉意。
  关键逐渐明白过来,显然刚才自己突然出现异样,山下雄治想看个究竟,示意众人等一下,多观察点时间,但安崎佐智子担心关键的身体,还是自做主,扶起了关键。
  山下雄治沉着脸,走上前低声问:“关先生,你没有身体不适的感觉吧?”
  关键摇摇头,感激地看一眼安崎佐智子。
  也许黑暗中看不真切,他觉得安崎佐智子的眼光是冷的。为什么,从关切,到冷漠,只在转眼之间。
  “那你为什么……”山下雄治看着那个框架。
  关键也盯着那个框架,良久不出声。
  安崎佐智子又开口,语调轻软礼貌,却和她的目光一样,没有太多暖意:“关键先生,这次请你来,就是希望能通过你,获得一些常人无法获得的信息,所以如果你真的感觉到了什么,请不要……保持沉默对我们的调查肯定没有太大帮助。”
  关键站起身,一样冷冷地看了安崎佐智子一眼,还是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在展厅里慢慢地踱步。
  任泉虽然觉得关键的行为异样,还是对安崎佐智子说:“佐智子小姐,小关刚从某种经历里脱身出来,就像你刚从恶梦中惊醒,总不会立刻就能精神抖擞地做报告或者聊天儿吧?”
  关键突然停下脚步,转向山下雄治,指着刚才踏入的那个框架:“他被杀的时候,不是在这里。”
  “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黄冠雄被杀后,显然没有完全死去——黄冠雄是职业警卫,身手一定敏捷,既然警方认为凶手很像职业罪犯,这凶手一定会一击成功——但即便心脏被枪击,残留‘一口气’的可能也是有的。黄冠雄一定试图去拿前面地上的东西,也许是武器,也许是手机或通话机,于是爬了一小段,但还是被盗窃者发现了,很可能又在他的……多半是头上,补了一枪。我并不知道他是被什么凶器杀的,所以他第一次被击,是在地上这个框框之外;这个框子的位置,只是他被第二次击中,最后死亡的位置。”关键一口气,似乎把过去几分钟里该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山下雄治的惊讶已透出他一贯冷静的语调:“居然是这样的!你没有说错,黄冠雄的确是身中两伤,胸口是刀伤,后脑是枪伤;这些信息来自日本警方,至于他是否爬动过,我们……我们会尽快设法……也许要通过外交途径,向警方核实。”
  黑暗中,关键仍能感觉众人的目光还在自己身上,尤其安崎佐智子那阴晴不定的神情,说:“我刚才只是需要些时间整理头绪,我既然答应和你们合作,当然会把发生在我身上的情况具体说出来。我刚才的那些想法,并非亲眼所见,只是推论。我真正的感觉,是双脚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紧紧抓住。我能看见的,只是‘他’,说是黄冠雄也可以。他的身体,好像在框子之外。然后我趴下来,往前爬,‘他’也被我往前拖了一点,到了框子里。然后,我想,我看见了血光一闪。”

暗穴 第八章

暗穴 第八章
  18
  片刻工夫后,展厅里已布置成了一个大实验室。
  菊野勇司对关键说了一句什么,安崎佐智子翻译道:“我们开始吧。”
  “开始?开始什么?”
  菊野勇司说:“我们设置了一些仪器,有些是测你的生理反应,一些基本的检测,比如呼吸频率、心电图、脑电图;有些是研究特异功能和非自然科学常用的仪器,比如电磁场检测仪和红外摄像装置。你可以准备再进那个框子,我们给你戴上遥测心电图和脑电图仪……”
  丰川毅忽然插嘴说:“我们正在火速订租一台痛觉分析仪,这种仪器,因为成本高,全世界只生产过八台,都在欧美的一些大制药公司里。它可以分析你的痛觉究竟从何而来,是否夸张……或者根本没有。”
  安崎佐智子翻译完,瞟了丰川毅一眼,微微摇头。
  关键对丰川毅满带奚落的话并不觉得惊讶,也不予理睬。毕竟自己也困惑于这一切。
  “我总有种感觉,摆这么大的排场,只怕会一无所获。”关键望向任教授。任泉断断续续对他进行了近二十年的实验,似乎并没有任何突破。
  丰川毅并没有歇手之意,笑道:“至少你可以看我们这些所谓的科学家们如何出丑。”
  黑暗中,山下雄治和千叶文香的脸色可想而知。
  关键也听出丰川毅的言外之意:看科学家们是如何上我这个小子的大当。
  要“出丑”倒也不难。任泉和丰川毅为关键“披挂整齐”后,他看上去就已经很有特色了。遥测的仪器倒还好,只是随身带着,可恶的是还有几根电线,从脑后绑着的一片塑料板一直拖到屋角的一台仪器,也不知是什么用途。
  千叶文香和丰川毅来到屋角的那台仪器前,仔细地盯着仪器上的电脑显示屏。
  关键的眼前,除了漆黑一片,只有一片漆黑。
  勾成框架的荧光喷漆,此刻也毫无意义。
  片刻的沉默后,千叶文香轻声说了一句,安崎佐智子翻译道:“关键先生,请你不要先入为主地认为不会有反应,集中精神。”
  关键心想:你们怎么知道我没有集中精神?
  他盯着地上一个发着荧光的框子,诡异的荧光,让黑暗更沉更深。
  这是关键视野里的全部。他在努力让自己专心,专注于这片黑暗,和横陈过三具尸体的两处地面。
  一无所获。
@未知部落@  是啊,也许我根本不指望有什么收获。这一切,纯粹的伪科学。到头来,我只是个普通不过的大学生,那所谓的“天赋”,会不会只是一种古怪的心理现象,或者说,“变态”的心理?
  他又专注了片刻,还是一无所获。他的意识清醒,脑子里空空的,又好像满满的。
  满满的思念和追忆。这黑暗和寂静,让人的心思最难将歇。
  你们在那连着仪器的显示屏上,究竟能看见什么?能看见我的脑波的每一起一伏,都是在想念诗诗吗?这能怪我吗?毕竟才过去了二十五天。
  二十五天。关键在黑暗中浑身一凛。
  天哪!难道我在一天天地数着诗诗离去后的日子?这个数字怎么就这样从脑中跳了出来,未经计算?我虽然热衷于桥牌,对数字却从未有过这么敏感,怎么样也应该有个过程——比如从今天的日期,追溯到出事那天。
  没有别的解释,我一定是在一天天地数着,只不过在潜意识里,自己也不知道。
  潜意识,潜意识!是不是潜意识同样让自己以“诸葛胜男”的名义和自己定约会,恰好就在诗诗被害前?是不是潜意识最终浮出水面,让正常的意识消失,造成了那一阵“昏厥”。而偏巧就在那段“昏厥”中,诗诗被折磨致死。
  不是我。诗诗的死,和她父亲之死,一定有关。我对自己的怀疑,完全是一种对没能保护好诗诗的内疚和自责。
  关键的眼睛又湿涨了起来。这些天的夜里,他仿佛总能听见黄诗怡被残害时的惨叫。
  惨叫声如此真切,仿佛就响在耳边。
  关键的身体又微微一震,是啊,这声音太真切,也太熟悉,是黄诗怡的惨叫,从远处传来。
  将手指互相碰撞了一下,关键肯定了自己有清醒的意识。
  惨叫声不绝于耳,微弱,感觉很遥远。
  诗诗被害在江医的解剖楼,怎么会在这儿听见她的声音?
  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闪过:会不会,诗诗根本就还没有死去,还在经受着折磨!被某个发了疯的科学家,或者,根本就是某个变态杀手。
  时不我待。关键猛然起身,箭步冲出了展厅。
  跑到走廊里,他又停住脚步,迷惑了,黄诗怡的凄厉叫声从何而来?隐约的,似乎是楼下。
  入夜后的美术展览馆,只有底楼的少许区域亮灯,离开4号展厅,走廊和各处厅堂都光线暗淡。关键顾不得多摸索,从楼梯摸黑下楼。
  然后就是那个漆黑的电表房和地下走道。黄诗怡的叫声更清晰了些。
  通往地道的门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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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黄诗怡的叫声,从那门里传出来,他别无选择。
  关键忽然起动,飞跑进了那扇门。
  19
  也许,说到底,一切从没有发生过。
  不知为什么,当灯光在身边亮起,关键感觉刚才的一切,黄诗怡的叫声、黑暗中的摸索,冲进地下通道后,那如恶潮汹涌的疼痛,都没有发生过。这里分明是在中西医药综合研究所,和那张他熟悉的实验床。
  他坐起身,安崎佐智子走过来,将关键身上联接着的各类仪器和电极一一拆下。
  “刚才我……我难道睡着了?”
  安崎佐智子没说话,任泉教授说:“今晚我们观察到一个以前没注意到的现象,你在专注的时候竟然会完全摒弃了外界的干扰,或者说,你掌握了一种‘自我催眠’的能力。这种自我催眠至少有一个好处,我们推你回来,经过那段地下室的时候,你看上去并没有过多地被疼痛打扰。”
  安崎佐智子动作麻利,关键觉得头上轻松了许多。
  任泉继续说:“你大多数时间里非常安静,但眼睛是睁着的,只有开始一小段时间,你有些焦躁不安……甚至捂住了头,我差点儿又要过去帮你把电极去下,但山下博士认为,你那时的脑电图波动很大,从收集数据的角度说,的确有价值……”
  “什么样的实验结果?你们从仪器里看到了什么?”关键四下寻找山下雄治,他显然已经回到楼上的办公室,并不在实验室里。关键迷惑了。莫非,这一切再次说明,他不能相信自己的意识?也许,自己会不会正是在所谓的“自我催眠”状态下行凶?杀害了黄诗怡,杀害了褚文光?
  任泉迟疑了一下,正要开口,安崎佐智子忽然说:“对观察结果的商讨,按规定,应该通过我菊野勇司,或山下博士。”
  不知什么时候,菊野勇司已经走了过来,不难听出,安崎佐智子只是在翻译菊野勇司的“命令”。果然,她略带着恶作剧后的歉意微笑,说:“这是菊野先生的话,我抢先说了,怕说晚了,任教授泄露了‘机密’。”
  关键起身,叹口气:“岂有此理!”
  任泉说:“小关,佐智子没说错,的确是这样的规定。”他又用日语对菊野勇司道:“菊野先生,我想小关有权知道实验的结果。”任泉早年曾在日本做过几年访问学者,日文流利。
  菊野勇司面无表情:“我也有权不说。”
  关键听安崎佐智子翻译后,盯着菊野勇司的脸看了阵,他女性化柔和的脸上有着一种不相称的固执神情。关键不再多说,走出实验室。
  “关先生!”菊野勇司与其说是挽留,不如说在命令这个任性的大学生。
  “小关!”任教授是个几乎从不会动怒的人,仍狠狠地瞪了菊野勇司一眼。
  关键在门口回过头,说:“哦,我忘了,我应该保持基本的礼貌。你们有权不告诉我你们的发现,我也有权离开你们的实验。再见。晚安。”
  “关先生,留步!”千叶文香听了安崎佐智子简短的汇报后,追出来招呼。
  关键并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