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塔 作者:江户川乱步





    可是不能和杀人犯结婚,不可以爱一个不能与之结婚的女子,这是人世常理。
良知严厉地命令我不能再爱她,但是爱情这东西却根本不听情理和良知的命令。没
见到秋子的时候,我觉得她欺骗了我,万分悔恨,要和她一刀两断,然而面对神智
不清却依然楚楚动人的她时,我的心又犹豫了。情理在爱情面前不堪一击。
    “黑川,你太卑鄙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秋子在你这里,而且还把她藏在隔
壁房间,让她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我对黑川阴险的做法气愤异常。
    “哈哈哈哈,我可没故意这么干,完全是偶然,偶然。”
    黑川则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毫不在意我的愤怒。
    “请你告诉我秋子为什么到你这里来。”
    “是我叫她来的。现在告诉你也没关系了,你也知道秋子老是躲着不见我,如
果我直接请她来,她是不会痛痛快快来的。但是今晚她却必须赶到我这里来。
    “这是因为今天上午我从东京一回来,马上就托人给她捎去了那两个错制面模,
而且没告诉她到底是谁让送来的。
    “我想你也能猜得出秋子看到蜡模时会是多么惊讶。有人送蜡模给她就表明有
人知道了她的前身,对她来讲这是最可怕的要挟。而且还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送来
的,所以她待不下去了。
    “这种时候,能和秋子商量对策的就只有我了。不论她再怎么讨厌我,可碰上
这种事情,她只能来找我商量。
    “所以一个钟头以前,秋子赶到了我这里。这回你明白了吧。我的计划非常奏
效。”
    我终于明白了黑川的计划。他竟然为了引诱秋子来找他,不惜千里迢迢跑到东
京去要蜡模,这个家伙为爱而疯狂的执著劲儿实在令人惊异。
    “啊,等等,她醒过来了。”
    我刚要开口问他,他却示意我不要讲话,原来秋子苏醒过来了。她缓缓地睁开
双眼,惊奇地看着我们两人。
    “啊呀,我这是怎么了?”
    她不好意思地喃喃自语,很在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幸好黑川早又重新给她
戴上了手套,所以她以为自己可怕的伤痕没有在她昏迷时露出破绽,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我一把推开黑川,跪在秋子面前,用手揽住她的肩头,关心地问:
    “秋子,你醒了吗?是我啊,我是北川。”
    尽管她已十分疲惫,但一看到我,她却猛地站起来,愤怒地瞪着我说:
    “不许你碰我。我可是和田银子。”
    大概是自尊又给了她莫大的力量,她摇摇晃晃就要往外走。
    “秋子,请你等等。也许我说了冒犯你的话,但那未必就是我的真心话,请允
许我解释一下。”
    我已成了爱情的俘虏,痴情地哀求她。
    “不,我什么都不想听。请你不要再纠缠我了,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秋子脸色苍白,出现了我很久未见的像钢铁般的冷峻表情。看来她无论如何也
不会宽恕我。
    我只能呆呆地目送她离去,可我又突然想起一件可怕的事情,又再次追上了她。
    “请你等等。好吧,我不再解释了,可我要提醒你,你现在处境很危险,赶快
逃吧。否则事情不妙。
    “森村侦探要拘捕你。他答应我推迟两三天,等我从东京回来再抓你。现在我
们必须商量一下对策,黑川也来一起出出主意吧,不能让你被警察抓住,必须赶快
逃走才行。”
    没等我的话说完,会客室的门突然打开了,闯进来一个不速之客。
    “北川先生,我们约定的期限到了,你们再商量也没用了。”
    闯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森村侦探。
    “北川,你的做法不像是绅士所为嘛。要是我听信你的话,现在还傻呵呵地在
幽灵塔等,可就全坏事了。
    “我一直在监视这位小姐,看她偷偷溜出来,我也从幽灵塔跟踪到了这里。在
门口监视的时候,偏偏北川你也来了。我猜这回肯定有情况,就偷偷跟了进来,躲
在门后头,你们的话我全听见了。哈哈哈哈,你们不能再做坏事了。”
    我这才意识到刚才门外那个戴墨镜的鬼鬼祟祟的男子是乔装打扮过的森村侦探。
    唉,早知是他,我会更小心。
    侦探有些得意地看着目瞪口呆的我们三个人,然后又威严地走近秋子。
    “野末小姐,立刻跟我到警察署去吧。理由不用我说,你也很清楚。赶紧跟我
走吧。”
    平日里通情达理的森村侦探此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简直成了法律的
威严化身,一点儿不徇私情。
    啊,终于到了最后的关头。秋子就要被投进暗无天日的牢狱,从今以后我再也
看不到她美丽的容颜了。
    要救秋子只能趁现在了。黑川和我都已深陷在爱情的漩涡中不能自拔,此刻我
们不约而同想到了同一件事情,互相递了个眼色。
    刚才我们还是仇敌,可在共同的大敌面前,我们又站到了同一条战壕里。虽然
都没说话,但我们已用眼神默契地分好了工。
    小个子的黑川把力气活留给我,自己像只松鼠一样敏捷地奔到了门口,堵住了
侦探的去路。
    我力气大,欣然接受分配的“任务”,一个箭步冲到森村身前,和他扭在了一
起。
    侦探力气也不小,但我学生时代练过柔道,一般人不是我的对手。最后我终于
制服了他,把他按在地上,骑在他身上,勒住脖子,勒得他直咕噜。
    “不错不错,北川,你把他按紧点儿,别让他出声。我马上去取工具结果了他。”
    黑川飞奔而去。他说得挺吓人,难道他还真会杀了侦探不成。我有点儿胆怯,
但手上却不敢松劲。侦探憋得脸通红,两眼射出愤怒的目光。我故意避开他的眼神,
只顾用力卡住他的脖子。
    一会儿,黑川带着他的秘书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卷麻绳和一块白棉布。
    “你赶紧帮北川把这家伙的腿按住,好让我把他捆结实点儿。还得把他的嘴堵
上。”
    黑川吩咐着,自己也不停地忙活,就像一只捉住猎物的蜘蛛围着侦探窜来跳去,
很快侦探的身子就被他用麻绳捆了个结实,动作相当利索。
    “这下好啦,侦探先生,先委屈你一下,暂且到壁橱里待一会儿吧。”
    黑川吩咐我和秘书把他抬起来,搬到隔壁房间,打开橱门,把他扔了进去。
    “侦探的事摆平了,现在该商量商量秋子的事了,到底让她躲到哪里去呢。”
    黑川忙得直喘气,掸掉西服上的尘土,要回会客室。我也整整弄皱的衣服,跟
他走了进去。然而等我们回到会客室一看,秋子却没影了。
    “咦,怎么回事。秋子——,秋子一一侦探已经被我们收拾了。没事了,快出
来吧。”
    黑川在房间里四处搜寻,一下反应过来,扭头对我说:
    “糟了,秋子跑了。你看——”
    果然,刚才黑川为了防止侦探逃跑而关上的房门,现在则大敞着。
    我们立刻赶到大门口,玻璃大门也开着,门边的高跟鞋也不见了。
    秋子是趁我们忙着捆绑侦探时偷偷溜走的,也许她不忍目睹我们和侦探的格斗。
    我走出大门,来到大街上。已近深夜了,周围静得出奇,看不到一个人影。我
呆呆地望着前方,一阵悲凉涌上心头。啊,秋子,难道从今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吗?
    “黑川,她不会想不开,做出傻事吧?”
    “你是说自杀吗?”
    “嗯。”
    “我想不会的。现在的秋子已是历经磨难的考验,像今天这样的事情,这几年
她已经过了不少次,她不是性格脆弱的女人,更不会去自杀。
    “我想她可能是回幽灵塔了,那里还有她没有干完的事。”
    黑川对自己的判断好像很有把握,一点儿也不慌乱。
    “也许你猜的对,但我还是放心不下。”
    我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秋子苍白忧郁的脸。
    “既然这样,那就让我的秘书去车站看看吧。她肯定是乘开往K镇的末班火车
回幽灵塔了。”
    “不用了,还是我自己去吧。只有亲眼确认我才放心。”
    我在黑夜里飞奔起来。
    “那就由你去吧。不过,当你确定她坐车回幽灵塔之后,请一定回我这里一趟,
我有事要商量,而且我们还得处置侦探。”
    我听见黑川在我背后大喊。
    我不顾一切地奔到火车站。刚到检票口,正赶上开往K镇的末班车就要发车了。
还好,我拿的是从东京到K镇的通票,赶紧出示了一下,奔上站台。看到了,我看
见秋子登上了一节二等车厢。
    我远远看到她的侧脸还是很苍白,但却毫无慌乱之色。这下我才放了心。她回
幽灵塔,而森村侦探还被关着,不用担心她被抓了。
    我产生了一股冲动,想要跟她一起乘车回去。但是和黑川的话还没有谈完,况
且我也不能逃避拘押侦探的责任,所以只好依依不舍地目送秋子离去,然后又回到
了黑川的事务所。 

       奇特的交易
    回到事务所一看,黑川正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等我。
    “秋子是回幽灵塔了吧?”
    好像一切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嗯,我看见她上了开往K镇的火车。不过我还是不放心,就算她真的回幽灵
塔了,也说不定会出什么事。”
    “你还认为她会自杀吗?”
    “是的,就算她不自杀,说不定也会销声匿迹。你可真能沉得住气。”
    “我相信她决不会自杀。这么说是有根据的,北川,你觉得一个根本无罪的人
仅仅因为冤情就会自杀吗?”
    黑川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专注地看着我。
    “哎,冤情?难道秋子是被冤枉的?”
    “正是。实话给你说吧,她根本没有犯任何罪,是完全清白的。”
    “是啊,我也不相信她会毒害我舅舅。可是现在已经证明她和和田银子的确是
同一个人,那个和田银子不是杀害老太婆的大罪人吗?就算这回投毒的罪名不成立,
可她还是逃不脱原来的罪名啊。”
    “这就是你大错特错了。杀害铁婆的根本不是她,而是另有凶手。这是我最近
才查清的事实,还没有对任何人讲。所以,即使秋子和和田银子是同一个人,现在
也没有必要担心。这是连秋子自己都还不知道的秘中之秘。”
    黑川好像要吐露一个大秘密,故意把声音压低。
    可是这来得太突然了,一时间我竟然不能相信他的话。
    “可是在6年前,我舅舅亲自宣判和田银子就是凶手呀。”
    “那个判决本身就是个极大的错误。你知道,当时我是和田银子的辩护律师,
为了救她我煞费苦心,甚至不计利益,全力帮她收集证据。但在当时的情况下,我
无论如何也无法推翻检察官的指控。
    “首先是她左手的伤口和老太婆嘴里含着的肉完全吻合。有这种铁证,加上其
他所有情况都显示她有罪,我可真是无计可施。
    “当时因为工作原因,我常去监狱探视银子,她从一开始就断然否认对她的指
控,丝毫也不畏怯。在宣判终身监禁之后,她痛不欲生,认为她是冤枉的。
    “她跪在我身边苦苦哀求,让我帮助她。她说既然官府无力查出真凶,那她自
己就去查。无论如何她都要查出真正的凶手。从那以后,调查真凶就成了她的一大
使命。
    “于是我去求助当时的狱医股野礼三,帮她成功越狱,去接受芦屋先生的手术。
我从不认为我是在做坏事。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我就坚信银子无罪。
    “最后,我终于找到了确凿的证据。真正的杀人犯果然是另外一个人。凶手是
谁、现在何处、犯罪动机、作案手段,这些我全都弄清楚了。”
    黑川言之凿凿,看来不会有假。难道和田银子真的不是什么杀人犯,是清白的?
对,光看蜡面模就会很清楚,那么天真可爱的姑娘怎么会犯下谋杀养母的大罪呢?
    积聚在我心头的阴云立刻散尽,让我一下轻松了许多。秋子啊秋子,请宽恕我
对你哪怕是一瞬间的怀疑吧,我会十倍、百倍地去爱你。
    我高兴得忘乎所以,但冷不丁看了一眼黑川的表情,他好像还另有图谋,偷偷
在笑,于是我又对他小心起来。
    “可是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秋子呢?你应该先告诉她本人才对啊,那样我
们也用不着让森村侦探吃苦头了。”
    “就是啊,北川。我也有难处啊,在和你约好之前,我不能对任何人讲,包括
秋子在内。”
    莫名其妙。
    “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难处,但难道你不该向警察检举真凶吗?那样秋子不
就洗脱罪名了吗?”
    “唉,就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