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佛之宴 备宴(上)





  这一切是否都是虚假的?
  我……
  我是我。
  我豁出去了,然后开口:“我……想知道。”
  堂岛眯起眼睛笑了。“这样啊。很好,我明白了。那么走吧,天黑就麻烦了。”
  “喏,就快到了。”不可思议的男子说道,甩动披风转身。
  我就像被吸引过去似的,踏出步伐。
  回头一看,渊茫涣趁H坏馗松侠础?br />   没有门,也没有标志。没有任何指示村子境界的东西,山中极为唐突地出现了建筑物。那是……
  根据光保的说法,那是一家叫做三木屋的杂货店。
  在地图上,他现在是姓熊田的农家。
  从外表看来,它并不像杂货店。那栋饱经风雪的灰褐色的半腐朽建筑物,一副理应再此的摸样,完全与草木和山中的景色同化了。屋檐下挂着一些作物,却也干枯并褪成褐色,木板屋顶上杂草丛生。
  屋后是绵延的群山。
  “真是宏伟,看看那片山壁……”堂岛仰望山脉。“……这里的居民,就像紧紧攀附在这座大山生活着。简直就像苔藓或岩海苔,依附在某些事物上,才勉强得以生存。”
  堂岛转过头来,露出笑容。“面对如此壮阔的大自然,人类简直有如大象身上的虱子——你们不觉得吗?嘴上虽然了不起似地谈论着什么过去未来,但是虱子不可能理解大象的时间。住在那些屋子里的老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无论是雨是晴,都耕作着贫瘠的旱田,吃着芋粥,盖被而眠。他们已经几年、几十年都这么做了。日复一日,重复着相同的日子。没有昨天,也没有今天,只是活着……”
  渊茫袷潜皇裁椿髦兴频靥鹜防矗彀臀⒄牛饭擞Ω靡丫煜さ娜荷剑椅薹ㄈ淌芗负跻吩文垦5脑じ校槟镜赝旁|的脖间喉咙。
  “明天和今天是同一天,今天和昨天也是同一天。如果只是相同的日子不断地重复,岂不是等于没有时间?三天还是一年、十年还是七十年,都是一样的,关口先生。”
  ——不管十年,
  ——还是七十年?
  “堂岛先生……你……”
  知道些什么吗?
  “你刚才……不是说这个村落有什么令你感到纳闷的地方吗?”
  “是的,我是这么说过。”堂岛说道,又笑了。“没什么,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什么不足道的小事?”
  “就是不足道的小事。没错,习俗与风俗这类东西,不同的土地或人家,差异也非常大呢。”
  堂岛拱着肩,往建筑物的方向前进。
  “语言也是。同样的东西,称呼却不同:同样的名称,指的东西却不一样。光是一个鱼钩,只要看看形状,就可以知道是日本海测的,还是太平洋测的,甚至是濑户内海的。新年的装饰、盂兰盆节及五大节日(注:指一月初七人日、三月三日女儿节、三月五日端午节、七月七日七夕、九月九日重阳节。)等年中节庆的庆祝方式、从吃饭的规矩到打喷嚏的方法,全都有微妙的不同……”
  堂岛站在门口。
  “像这户人家……”
  门“喀哒”一声打开了。
  一个老人面无表情地站着。
  眼珠浑浊,从高高凸起的颧骨上边到太阳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老人斑。晒得黝黑的头皮上长满了理短的雪白头发,就像撒了一层白粉似的。泛黑的衬衣上穿着铺棉短外套,脖子上挂着像是手巾的东西。老人完全是景色的一部分,自然而然地存在于此。
  “……什么事?”
  “哦,熊田先生,你是熊田有吉先生吧?”
  堂岛这么说的时候,老人浑浊的眼睛不知为何直盯着我看。
  “我是。……你是?”
  “熊、熊田先生……,我是驻在所的……”
  “你是?”——这句话显然是对我说的。渊茫缓鍪恿恕?br />   “你是……”
  老人推开堂岛般朝我走近一步,堂岛大大地转身,朝老人背后开口:“熊田先生,请让我参观一下府上里面。太太在田里吗?喏,关口先生、警察先生,你们也一起进来吧。打扰了……”
  堂岛轻巧地穿过昏暗的门口。我向老人行礼后,跟了上去。
  一片漆黑,眼睛适应不了。
  这个家里只有臭味和湿气。
  黑暗、简陋、干燥的家。
  眼睛习惯后,却看不到色彩。
  黑白的泥土地房间里,站在一样是黑白的堂岛。
  “哎,要看的地方也没多少。熊田先生,茅厕在哪里……?哦,这边啊。喏,请看,是这里。熊田先生,这是什么?”堂岛指着某处问道。
  梁上挂着装饰品。我定睛细看。
  ——是御币(注一:御币是币束的敬称,是一种祭神道具,用来袯除不祥,一般以两条纸垂夹在细长木棒上制成。)吗?
  看起来向是供奉在神龛或注连绳(注二:系于神灵前方祭神场地的绳索,以禁止不净之物侵入。)上的币束。
  上面夹着像币串(注三:即币束用来夹纸垂的木棒或竹棒。)的东西,还垂着像是稻草的物体。每一个都相当老旧了,感觉像是被遗忘了好几十年。
  “那是厕所的装饰。”熊田老人在门口说。“……一直没更换。”
  “我就是在意这个,这个……是人的形状呢。”
  这么说来,的确是人形。
  “而且有两个。”
  “这又怎么了?”老人说。“那东西只是装饰罢了。一直没替换,也不灵验了。你想要就拿去吧。”
  堂岛大概眯起眼睛笑了。“我真的可以拿去吗?”
  “无所谓。那种没有放水流的雛公主,其实是污秽的。只是拿来摆着,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堂岛说:“那我心领了。”
  然后他问道:“姑且不管这个,请问府上的神龛有牌位吗?”
  “那怎么了吗?”
  “能否让我参观一下?”
  老人一脸不悦,答道:“那不是什么可以给外人看的东西。”堂岛说:“这样啊”,慢慢地把头转向我。
  “关口先生,这位熊田有吉先生在这里住了七十年以上。你有没有什么问题要请教他?”
  “这……”
  ——这个老人会说谎吗?
  不能因为对方看起来像个好好先生就相信他。有些奸巧之徒会伪装鲁钝,老谋深算的有识之士也经常诓骗别人。但是……
  这个老人可能和别人串通勾结吗?不,他这么做有意义吗?他有什么不惜隐瞒也要守护的事物吗?他有什么即使扯谎也要得到的东西吗?
  就像堂岛说的,这里是时间的孤岛。
  既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也没有渴望的事物。
  昨天与今天相同,今天与明天也相同……
  “请问……”
  但是……
  “你记得十六年前,有一名警官被派遣到这个村庄的驻在所吗?”
  老人转向旁边看了一下,他在看渊茫?br />   “警察一直在下面的村子。”
  “不是下面,是呃……这个村落。”
  “不知道,不记得。”
  “这一带是叫做……”
  “听说是韮山村,写这样信就会送到了。”
  没错……这里的地址是韮山村。
  “请问,有没有类似俗称的称呼……?”
  老人紧抿着嘴,摩擦着下巴。“不知道,这里就是这里。”
  “那么,你……一直在这里、在这个村子、在这个家……长大吗?”
  老人面不改色,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简短地答道“是啊”。
  “我爸和我阿公,八成连阿公的阿公都在这个家长大,死在这个家。我也和我爸一样。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娶老婆,以后也会死在这里。儿子已经离开了,不过我要死在这里。”
  “令公子是什么时候……”
  “不晓得。好几十年前离开,就这么一去不回。只会送钱来,但是人从来没有回来过。”
  “不过也没办法。”老人说,进到屋子里头。被裁切成门口形状的明亮户外,只有渊茫桓鋈素⒆拧?br />   “几十年之间……,一次都没有回老家吗?”
  “我连他的脸都忘了。老太婆偶尔会想儿子,哭个不停,不过……没办法。”
  “令公子现在在哪里呢?我听说是在县内……”
  “我也不清楚。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山,只是过下面的村子。”
  “令公子寄钱来的信封……还在吗?”
  老人无言地推开我,吧嗒吧嗒地走上木板,粗鲁地打开木板门。然后从柜子的抽屉里抓出一叠信封,再次吧嗒吧嗒低走回来,把信封递向我。
  我窥看堂岛的反应。堂岛望着天花板,老人维持着递出信封的姿势。结果,我先小声地说了声“谢谢”,收下那叠信封。
  信封用捆绳绑住,数量非常多。
  “这……”
  里面好像还装着纸钞。
  “没地方花。”老人说。
  不晓得有几年份,积累的金额也许相当惊人了。
  我确认信封上的寄件人。
  熊田要一……
  地址是下田。下田的话,确实离这里不远。和渊茫档囊谎?br />   这次我望向渊茫昵岬难膊橐涣称1梗业玫嚼先说男砜桑训刂烦诩鞘卤旧希罨剐欧馐保玫航械馈肮乜谙壬薄?br />   “你确认邮戳了吗?”
  “邮……邮戳吗?”
  我反射性地拿回信封确认,连去想这有什么意义的工夫都没有。
  光线幽暗,戳记模糊不清,我看不清楚。
  东……
  东……中。
  我拿起第一封信,看第二封。
  东……东京中……
  “东京中央?是东京中央邮局。”
  “寄件地址写的是下田,他是去东京有什么事吗?下一封怎么样?”
  我连忙看第三封,这封信戳记晕开,无法辨识。但是第四封依然是东京中央局的邮戳。我被一股诡异的焦躁感笼罩。我确认第五封、第六封、第七封……
  “这到底……全都是从东京投递的。”
  不知为何,我轻微地发颤,望向熊田老人。
  老人依然故我,板着一张脸站着。
  “这……堂岛先生……”
  “已经可以了吧?再打扰下去,对人家也过意不去。关口先生,喏,快把东西还给人家,我们走吧。熊田先生,打扰你了。”
  “啊……”
  堂岛随便谢了几句,走出屋外。我匆匆地将信封塞还给老人,迅速而含糊地道别后,连滚带爬似地追上堂岛。
  我觉得害怕。
  外头褪色了,一片淡褐。
  宛如置身梦境……
  背后传来关门声。
  堂岛已经走了一段距离。渊茫涣巢话玻幻嫫灯祷赝罚幻娓松先ァ?br />   “堂、堂岛先生……”
  “关口先生,怎么样?你满意了吗?”
  “什么满意……这到底是……?”
  堂岛停下脚步。
  “你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我还……”
  “我也莫名其妙。”
  “哦?”堂岛笑了。“莫名其妙的话,就这么莫名其妙不也倒好?”
  “一点都不好。我……这一带也是我的管辖范围,要是发生了什么可疑的事……”
  “没有任何可疑的事。关口先生,你认为那位老人家在说谎吗?”
  “这……我想不是。”
  换句话说,几乎可以确定是光保错乱了。不过,我也觉得没有见过其他居民就这么断定,似乎太武断了。另一方面,我又觉得不管见到谁,得到的答案都会是一样。堂岛笑的更愉快了。
  “没错吧?那个人看起来不像会说谎。可是……”
  “可是?”
  “那个叫熊田的人,不是本地人。”堂岛说玩,又迈开步伐。
  渊茫频剿悦妗!扒氲纫幌拢歉鋈瞬皇撬担窃谡饫锍錾ご蟮穆穑俊?br />   “他是这么说。”
  “可是你却说他不是本地人,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他没有说谎吗?”
  “他没有说谎吧,他这么信以为真。所以对他而言。这就是事实。他根据他的事实,老实地这么告诉我们,所以他并没有说谎。”
  “信以为真?”
  “没错。关口先生,你也看到那件茅厕的装饰了吧?”堂岛面朝前方,向我问道。
  “看到是看到了……,那怎么了吗?”
  “那个老人家称它为‘雛公主’。其实,我是为了确认这一点才来的。例如说,厕所的神也有许多种。在寺院之类的场所,祭祀的是鸟樞沙摩明王(注一:佛教中的神明,以圣火烧尽人世烦恼与污秽。由于厕所自古便被视为怨灵及恶魔的出入口,所以有借由鸟樞沙摩明王的火焰来清净它的信仰。),常会贴上它的符。中国的厕神叫紫姑神(注二:紫姑是中国民间传说中一个遭正室嫉妒的妾,死于正月十五,因生前常被吩咐清扫厕所,故被奉为厕神。后人在正月十五以稻草等扎成人偶,以葫芦等作为头部,迎接其灵,为“迎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