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随形





工作,也许就留下来不走了,好吗?”

    母亲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说:“真的?这么多年,你连回家探亲都要三催四请,
这会儿怎么又愿意回来落户了?”

    米朵刚想说话,大门钥匙响了,一看,父亲回来了,米海也在他身后跟着进
来。

    母亲若无其事地说:“咦,怎么这么巧,两人一起回来了。”

    米海说:“哦,正好在外面碰上。你们还没吃饭呢?我刚才看见爸在外面吃
面条呢。”

    母亲飞快地扫了父亲一眼,看父亲没什么反应,便说:“我们吃过了,谁知
道你爸怎么回事,也许又饿了吧。”

    米朵忍不住低头一笑,马上又克制住,去和米海打招呼。她看到米海眼里也
隐藏着无可奈何的笑意,知道米海清楚是怎么回事。随即便想,看来这样的情况
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她一方面觉得母亲有点可怜,一方面又很同情父亲。

    晚上,米朵和米海坐在二楼阳台上聊天。米海说话时,声音压得挺小,担心
母亲会听到。米朵才知道,母亲以前虽然有时候比较急躁,不过并不是蛮不讲理
的人。但这两年来,突然之间,像是受过什么刺激似的,有时简直变得不可理喻。

    本来,米海一家三口是住在这里的,可婆媳之间矛盾不断,后来连父亲和米
海也被牵扯进来,米海的妻子肖玲无论如何也不肯再住了。她对米海说,家里又
不是缺这几个钱,要是在这里住,让别人以为自己想揩油。要住米海自己住,她
带孩子出去住自己的房子,小归小,却住得舒心。

    米海前几年和人合伙开的公司经营状况不错时,在市里很好的地段买了一套
两居室的房子,因为自己没住,一直租给别人,每月租金就有两千块,可肖玲宁
肯不要这钱,也要将房子收回自己住。以前孩子上幼儿园,都是母亲接送,后来
搬出去后,是肖玲天天早出晚归地接送,却也没有怨言。

    为了这件事,米海一家和母亲关系一度很僵,肖玲很长时间不愿让孩子回爷
爷、奶奶家,父母都很想孩子。母亲又主动和米海缓和关系,总算有一点改善,
但也只是表面上过得去,因为母亲的态度很不稳定,和她亲热多了,她又会突然
发作。

    米海苦恼地说:“都有点受不了她。开始全家都顺着她,爸也悄悄跟我们说,
早些年他没顾上家,都是妈一个人辛辛苦苦带我们,现在年纪大了,老小老小嘛,
有时耍耍小孩子脾气,大家都让着点她。我看她经常心清不好,开始还跟她认真
谈过,问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或是我们哪儿做的不好惹她生气,她总说没有。可
三天两头又闹,也不知是不是更年期的原因,我们还去问过医生,可一般像她这
个年龄更年期都过了呀。”

    米朵皱着眉问:“那米佳呢?”

    米海摇头。“还不是差不多。米住现在也很少回来。三个孩子都不在家,妈
更气。有时候觉得她也挺可怜,可现在人人都那么忙,哪有时间光顾着应付她的
坏脾气。这样一来,爸就没办法了,只好白天都躲在外面,图个一时耳根子清静。
今天晚上又吵架了吧,爸又跑出去吃面条,我一看就知道了,故意问妈,妈还装
糊涂。”

    两人说了说家里的情况,也想不出好主意。米海便问米朵工作的事。米朵简
单说了几句,不过她没提左小兵的事,只说工作环境不称心。说的时候米朵忽然
想到普克,只有和普克谈话时,她才提到那个心里的结,而对其他人,甚至她一
向很亲密的家人,她都没有说实话的耐心。也许她知道,一般人都不太会接受那
样的解释。而她为什么在认识普克还很浅的时候,就可以那样信赖他了。

    米海并没有深究这个问题,只说辞职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自己不是都辞
了七八年了吗,现在不也挺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是米朵毕竟是个女孩子,
总是得想个比较稳妥的出路。像前些年那样挣大钱的光景已经快成童话了,不知
米朵想做点什么。她隐约对米海有些失望,可又不便多说,毕竟连真正的原因都
没有告诉米海。

    又谈了一会儿其他的话题,米朵总是感到有点提不起精神。有一会儿,她想
到几次和普克交谈的场面。每次谈话都会忘记了时间,等意识到的时候,几个小
时就过去了,而且一点也不会有厌倦的感觉。从她记事以来,她就没有那样和人
谈过话了,虽然所谈的话题并不轻松,但谈话的心情却很自由。想到普克,她觉
得心里有种很温暖的东西浮起来,一直涨到眼睛里,将整个身体涨得满满的,有
点微微的酸痛,又有点隐隐的满足,连眼睛都开始变得润泽。

    晚上躺在床上,米朵很久不能入睡。她有些后悔走之前没和普克联系上。普
克家里虽然没装电话,但米朵知道他是有寻呼机的,只是普克没有主动告诉她,
她虽然几次想问,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怕自己被普克轻看。可现在她又觉
得普克不会轻看她,也许普克只是不喜欢用那种方式联系,他不是说过他连电话
也不喜欢用吗?

    而现在,米朵意识到自己很想念普克,想听到他的声音,想在他平静而清朗
的声音里想象他清俊的面容,和她已经有点熟悉的亲切的微笑,但她却没有办法
和他联系上。

    米朵又想起那天凌晨普克给她打电话时说的话,普克说他觉得米朵不是外人。
还有前两天中午打电话时,普克说他很想见到她。呵,他说他很想见到她。米朵
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感到一丝惆怅的喜悦。她想,明天她要给普克打电话,她要
告诉普克,自己一直在想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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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月中旬,米朵返回X 市。X 市的天气开始转凉,已经有点秋意。米朵到的
那天傍晚,浙浙沥沥地下着小雨,地上到处是薄薄的泥泞。路灯的灯光昏黄黯淡,
被雨水笼罩出氤氲的雾气,湿漉漉地透出秋的凄凉。一回到家,她第一件事就是
打开屋里所有的灯,将所有的窗户都开到最大,然后换下沾满泥点的长裤,穿上
一件家居的便服。

    两个月没打扫卫生,家具上积了一层灰尘。米朵挽起袖于开始擦桌子,拖地,
整理东西。正忙得一身是汗时,电话铃响起,她想肯定是母亲的电话,擦干了手
去接,没想到却是普克。

    一瞬间,米朵自己也无法解释,她的鼻子一酸,眼泪差一点从眼眶里滑落。

    普克在那边听到有人接了电话,却听不到米朵的声音,试探着问:“喂?喂?
米朵,是你吗,你在听吗?”

    米朵长长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是我,普克。”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委屈。

    “你好吗?”普克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温柔,“我打了很多次电话,一直找不
到你。”

    米朵声音有点哽咽:“我回上海两个月,刚刚才回来。

    我……“

    米朵想告诉普克自己一直想他,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可她却说不出口。停了
一会儿,才说:“我打电话到你们单位,他们说你去外地进修了。”

    “公安系统要实行资料管理网络化,我是学计算机专业的,局里就让我到北
京参加培训。在北京时也给你打过电话,总是没人接,我猜你是回父母家了,可
又没有电话号码。我是昨天回来的,打过一次电话,你还是不在。今天只是想再
试试。不过我没有把握,想过说不定你会留在上海不回来了。”

    米朵觉得两个月来的思念总算有所着落了。她说:“你来我这里坐坐好吗?”

    普克似乎犹豫了一下,马上答应了。问过详细地点,便挂了电话。过了二十
来分钟,米朵听到有人敲门,是普克到了。普克手藏在背后,样子有点腼腆,微
笑着将手从背后拿出来,手里居然是一束鲜花,递给了米朵。

    米朵惊讶地问:“难道是给我的?”她接过花,心里不敢把这样一件事和普
克联系起来,“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普克笑着说:“别考问我了,我一下子也想不出什么好借口。啊,对了,就
算上次我耽误了你回家的补偿吧。要不,就当是庆祝我们久别重逢也行。”

    米朵上下打量着普克。“奇怪,两个月不见,好像有点不一样了。看来,到
北京一趟大有收获。”

    普克收住笑说:“说真的,就是见到你很高兴。这两个月,我经常想起和你
的谈话,又觉得有好多东西想和你接着谈。其实,我心里紧张的时候,就喜欢胡
说八道,只是你没见过而已。”

    米朵觉得脸有些热。她一边给普克让坐一边问:“两个月不见,各方面都好
吧?”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些慌乱,一不小心,腿在床架上重重撞了一下。

    普克说:“还记得你走前我跟你请教过的问题吗?那几天我正忙那个案子,
很想跟你谈,但又不方便。那个案子没查出来,我就被派去参加培训,后来他们
告诉我,那案子作为疑案已经报结了。你可能也知道,夏季是刑事案件高发期,
刑侦处人手紧,那个案子影响又不是特别大,实在没办法投入太多精力。不过,
我总有种预感,觉得这个案子不那么简单,说不定大有文章可做。”

    米朵问普克现在可不可以讲讲案子,普克就大致讲给她听了。米朵却很有兴
趣,听完后又让普克重新讲一遍,这次一边听一边不停地提问题。普克没想到米
朵会对这个感兴趣,而且米朵不是普通的猎奇,提的问题大多很细致,是经过仔
细思考的。他本来就放不下这个案子,米朵的反应更是激起了他一种类似挑战的
欲望。

    普克一一回答了米朵的问题。讲到对张芳看到的背影所做的调查徒劳无功时,
米朵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问:“如果那个人根本用不着登记呢?”

    普克一怔,慢慢坐直了身子。“你的意思是说——”米大点着头,说:“如
果那个人就在机关工作,进出当然不用登记。”

    普克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这么明显的一个漏洞,当时怎么就被忽略了?
不仅是忽略,简直连想都没往这方面想一下。一个在机关大院工作的男人,利用
中午午休时间,随便装做到哪儿逛逛的样子,走出工作区的大门,进入家属区的
大门,或者直接穿过两个区之间开着的小门,神不知鬼不觉地到王敏家,作案后
又悄悄回到办公室,身上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甚至同事们都不会注意到他的
离开。而张芳看到的男人,在盛夏里身着比较正规的衬衣和长裤,很可能是机关
公务员或公司白领一类的人物。整个线索联系起来,存在相当大的可能性。而普
克他们办案的时候,似乎根本没把杀人和公务人员联系在一起。而实际上,这二
者之间并不存在固有的矛盾,完全只是按照人们习惯的方式去思考和判断的。而
这种习惯性的思考方式,正是办案人员的一个大忌。

    当然,这仍然只是一个假设,不一定会产生有效的结果。但普克觉得最重要
的是,米朵的提问提醒了他,无论是这一次,还是以后可能会遇到的所有案件,
都要真正做到反复推敲,多角度分析,同时完全摒弃因循习惯的思考方式。

    因为犯罪本身就是一种超出社会规范控制的行为,又如何用社会规范对其进
行衡量呢?

    普克陷入沉思时,米朵坐在桌对面的椅子上安静地看着他。直到普克又抬起
头,对着米朵感激地一笑时,米朵才笑着说:“看来我又给你找麻烦了,明天你
大概有事做了。”

    普克点点头。“明天我去市政府一趟。不过这次要注意点,因为案子已经结
了,局里又急着完成资料管理网络化的工作,不一定愿意让我再插手这个案子。
说不定我得自己悄悄去查。”

    说完,普克对米朵一笑。“早知道你想问题这么细,就算违反纪律,我也应
当告诉你,说不定早有意外的收获了。”

    谈话的气氛变得很轻松,普克像是这时才注意到米朵屋子里的布置,四下里
打量着说:“这么清爽的布置,真是很特别。”

    米朵住的套房是一室一厅的。他们坐着谈话的客厅,倒像是一间书房,几件
设计简洁的家具刷的都是原本色的清漆,两个书柜里整整齐齐摆满了书,一套看
上去不错的音响。没有电视机,没有沙发,几只原木色的矮脚藤椅,一张造型别
致的玻璃茶几上,有个线条简单而柔美的透明花瓶,里面插着普克刚才送的花。
整个房间干净清洁,却没有十分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