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清推案·宿缘





  ——发生在沈家的案子与发生在黑白两道的连续惨案,原来有着不同的动机。真像唐清说的,存在两个天易宫吗?还是天易宫内部也复杂纠缠?天易宗主为谁所钳制住了?怎么会,天易宗主是谁,谁又能控制得了他?
  ——荼糜和颜青的命案里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闲散老人。唐清虽然没说,可一定也在怀疑她的师父。他,究竟与天易宫有何关联?还是他本身……
  ——雷逸云的府中出现的是真正的静心灯,雷逸云不会无知无觉的。雷逸云是否也是……
  “研啊!”这是唐清与他深谈的最后一句话,“你一定闻到了,出现在雷大人密室里的那股气味,正是……” 
  “是的,清,正是我们这两天的新朋友,暗夜飘香!”
  “唔……”唐清软软一叹,仿佛从沈研口中说出,她才能更加确定,“暗夜啊,她可是原若虚的贴身婢女啊……” 
  所以,刚刚沈研总结的几条已知事实中,他还想再添上一条。
  ——在他和唐清身边出现的最不可思议,最看似无可怀疑却实在是可疑的,还是那个原若虚啊。他,也是…… 
  “咣咣咣”,这时响起了三更的声音,唐清倏地站起,也没问过沈研,“噗”地吹灭蜡烛,黑暗中只听得她一句话,“睡觉,明天可该跑腿了!”
   
  沈研盯上了原若虚。他很早起床,那时唐清还在沉静熟睡。他走上大街,早市已开张,小摊小贩虽然揉着朦胧稀松的睡眼,手下活计却不停歇,准备就绪,一刹那,各色吆喝四起,端的平凡又富足。沈研就近找了一个摊位,买了油条和豆浆,就在路边吃了喝了。然后他给了小摊主三倍的价钱,让他在下一个时辰,把刚做的油条和豆浆送一份到前面的客栈。沈研向笑眯眯的小摊主指好路,特别叮嘱一定要送热的。就他印象中,唐清是喜欢吃这样的早点的。
  然后,沈研就受到了若虚别院的门口。就他了解,原若虚不会出门很早,又或许他也一整天不会出门。可沈研不想放过一次机会。昨晚在枕边,唐清对他说,研,明天我们可以各查各的,你对什么有兴趣就去查什么,因为就像学习一样,兴趣也是查案的动力。昨晚他没有马上回答她,其实他目前最感兴趣的就是雷府命案,他只掌握一个线索,那就是无意飘入其中的暗夜飘香,暗夜是女盗,本就来去于深夜,无孔不入。所以,暗夜连雷逸云的密室都不放过,本也无可厚非。颜青怎么会死,被谁杀死,唐清的师父怎么也会在那,手里握的静心灯是哪里来的,这些谜团别人不知道,暗夜飘香一定知道。 
  沈研想,他今天怕是会等好久,也许还会等不到。他选了离若虚别院大门不远也不近的一棵柳树,往后站过去,柳树够大,挡得住他。他背对大门,好整以暇地靠在树身上,打算先闭目养神。可是—— 
  “吱嘎”一声,大门倒是出人意料地开了。沈研急急转头,看到若虚公子出人意料地早起,修妆整齐,正踏出大门。若虚蓝袍飘飘,长发垂于背后,乌黑顺滑,他眉间含着优雅,脸颊带着悠然,嘴角勾了一抹轻松,正是那个人前一如既往看到的武林佳公子。
  他的身后毕恭毕敬地跟着三个人,都是女子,沈研也都见过,调皮刁钻的阿雪,沉静忧郁的明月,还有那个白天看起来更显瘦弱苍白的暗夜飘香。
  他们这是要去……
  沈研想也没想,在原若虚与众婢女走出一段适当的距离后,直直地跟了上去。
  原若虚在最前头从容走着,穿过大街,独特的气质引来平凡路人驻足观望,显得真正的招摇过市,阿雪左右顾盼,体态娇俏,明月与阿夜一样,不发一语,默然跟随。
  沈研在后头亦步亦趋,正因为处于闹市,他反而很好隐藏自己,显得很安全。
  他们停在洛阳城最大最豪华的客栈前,沈研在远处也猛然停住,他必须要合理拿捏好与他们的距离。 
  原若虚率先走了进去,三婢女不看不听不想,像木偶般也跟随他们的公子进去。隔了十几步路程的时间,沈研也进去,正巧看到这一男三女在二楼拐角处几近消失的身影。沈研等了等,不理会小二哥眼尖着跑来招呼,也一提袍摆走上楼梯。一个转弯,眼一抬,身子却又往后退去,忙不迭藏在廊柱后,然后慢慢探头,“呼——”原来这四人就在二楼进去后很近的地方。原若虚伸手,正在敲一扇门,从外观和位置看,肯定是好房间。豪华客栈的豪华房间,价格肯定不菲,原若虚究竟是来看谁——
  “哪位?”房间内传出一声,不衰老也不年轻。
  “是我,若虚。”原若虚的回答出奇恭敬,就沈研来说,从没看过他这样。
  “进来吧。”房内人与房外一群原来很熟识。
  原若虚往上撑起笑脸,不似他在人前的故作老成,淡漠优雅,而是透着真心的欢喜,他一把推开门,一脚往内踏进半步,已经迫不及待地喊道,“夫子!”
  门在他们一群身后关上,沈研颤抖着心,走了过去。门的旁边有一扇靠走廊的窗,窗户紧闭,看不到房内的情形,可是他可以听。沈研屈身蹲在那扇窗下,屏息凝神,打算不放过任何一句话。
  房内有一小会的走动,仿若在移动个把椅子,许是置于床前。就沈研所知,那晚闲散老人所受重伤,不似有假。若果受了重伤,他一定还不能自如下床,原若虚来看他,只能驻守床前了。
  “若虚呀,我的孩子……”是闲散老人,喊得真切,唤得柔软,仿若是一种与对方契合很久的濡沫之情。 
  “夫子……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您有什么不如意的,可以使唤若虚,何必要伤了自己……您知不知道,您受伤就如同若虚受伤一样,若虚绝对会感同身受的……夫子……”
  是原若虚,难得的真情流露,居然亦会脆弱至此,焦虑至此,担心至此,仿若与对方有一种超越血缘的更深刻的关系。
  这一问一答,真让人值得回味三思啊!
  沈研不出声地咂摸着,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一惊,及至看到以同样的姿势蹲于他旁边的唐清,他才哑然失笑。
  昨晚在枕边,唐清对他说,查案也要在兴趣的指引下,唐清透露她目前最感兴趣的就是她的师父。所以—— 
  她跟踪她的师父,他追随暗夜的踪迹,当然,他与她会在此相遇。
  唐清蹲下后,转脸对他一笑,手指竖起,挡在嘴唇中间,玲珑妙目一转,仿若在说着那个“嘘”字。然后,她便转头,对着面前墙壁,打开心志,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夫子,您与小儿已经五年没见了。夫子,您为什么要定下五年才与小儿相见一次的规矩,小儿虽然想煞夫子,可又不敢逾越,折磨透了小儿了……”
  原若虚在娇嗔,他居然也会撒娇,仿若看到久未谋面的亲人,至亲至信如父亲般的人,展现了他那个年龄阶段本该拥有的纯真。他毕竟年轻,在真正放松的时候会止不住平日积聚的苦闷和寂寞,全然流泻,满腔倾诉起来。
  沈研侧目,看到唐清也慢慢惊讶张嘴,怔愣着不知感怀怎样的滋味。沈研想,唐清肯定会诧异若虚公子不在人前展现的另一面吧。不知为何,沈研总忍不住会觉着,唐清其实对原若虚还是挺有好感的。毕竟是她第一个认识他,还是原若虚把唐清带到了若虚别院的呢,原若虚在后来的宴会上也屡屡有意无意地顾盼唐清,他那一双不像男子的阴柔美目,沈研是很讨厌的,可难保唐清不喜欢,她们女孩子家不是都喜欢这一类型的吗?
  沈研看着唐清直视前方的傻样,酸酸的内心很不好受。
  闲散老人的笑声从里面传了出来,很宏亮很有力,不像受着重伤,也不像一个半百老人,“五年才和若虚吾儿相见一次,是怕我这个衰颓将死的废物影响到吾儿的大好前程,我不想阻碍吾儿施展拳脚,统领江湖啊!五年又必须和吾儿相见一次,是因为必须到时间给吾儿炼血啊!唉,我能做到的只有如此了。” 
  原若虚的出声也透着颤抖了,“夫子,我,我一直想问……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为何每隔五年就要炼一次血……夫子,我能不能问……”
  想来这个问题原若虚问过好多次,又显然他不该在闲散老人面前问这个问题,因为这次也是一样,唐清和沈研在外面等了好久,没有回答,只听得里面噤声一片,气氛怪异尴尬地凝结住了。
  唐清回头,与沈研碰了个脸对脸,彼此面面相觑。是的,她和他也想知道,若虚公子会有病?究竟是什么病?怎么若虚也要不断炼血呢!
  “你小时候啊,受过很重的伤,好像啊,差点送了命呢……我,是用自己的血和你一块炼血的,正好你是阴柔体质,我是刚阳体质,我们的血很是配合哦……我其实很自私,若虚你知道吗,我在救你的同时也在救我自己,归根到底,我是为了自己,你没发觉吧,炼过血之后,你体质增强了,我呢,呵呵,也越老越年轻了……不知是不是你血的功劳,竟能让我常保青春呢……所以,若虚啊,不必感激我,夫子其实很自私!”
  “不,夫子,感激是一定的,不管你现在口口声声地贬低自己,若虚永生永世对你都会感激与忠诚。只是,若虚有一个问题,憋在心底好久好久了,一直想问……”
  “吾儿今日的问题接连不断哦,老夫快招架不住了,呵呵呵……”
  “夫子!为什么,我的记忆是空的呢?我一直保持的就只有二十岁的记忆,过往是一片空白。不管我如何努力去想,就是无法回忆我二十年来的生活,仿佛是一个割裂层一样,我记得我的出生,我的现在,可中间是断掉的。不是模糊,不是丢失,仿佛天经地义是不存在的。所以,我的心也如此,一直很空很空。我不愿优雅,不愿淡漠,我不是故意这样的。而是我除了优雅淡漠,就不会别的了。我不记得笑的回忆,我不记得哭的回忆,我没有经历过欢欣,我也没有经历过痛苦。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连同我的身份,会不会从来就是假的!”
  不,在门口窗下的沈研暗自咀嚼,以往任何一刻这个若虚公子都像是假的,像一个早已刻好表情摆好动作的雕塑,可这一刻,连沈研都觉着,原若虚在这一刻是真的,迷惘,彷徨,焦虑,忧心,痛苦,悲伤,这个嘶喊的原若虚是真的!
  沈研又像唐清看去,她依然怔愣,没有回头看他。哦,可恶!虽然觉着房内那个自称毫无记忆的若虚很可怜,但自个儿内心酸酸的也很不好受,还不如不跟踪而来呢。
  “若虚!你不该这样,如此有失你武林盟主的身份!”“老人”在斥责,很严厉,也很不耐,沈研察觉这个老人对原若虚的付出,不及原若虚对他的付出多。
  “对,对不起,夫子,我失态了……”若虚喃喃传出的声音,透着无尽的苦涩,他到底还是压抑了自己。 
  “是的,你今天是问的太多了。”“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冰冷。
  “等等,夫子,请您等等,若虚,真的只剩最后一个,只有一个……您,您帮我解答了吧,我快受不了了,这样闷着秘密,我快受不了了……”
  “细细簌簌”的,原若虚似在展开什么物事,隔了一会才又听他说道,“这幅画像,也是夫子您给我的,您说我一出生就伴随在我身边了,您能不能告诉我,画像中的女子到底是谁,与我有着何种关联?还有这个男孩又是谁,为何他的左眉中会有一颗痣,就像我的左眉和夫子的左眉中一样,为何我们三个人会如此一样?夫子……我和你是否……”原若虚问得怯怯,他仿若真的害怕着房中那个怎么看武功也不会如他的“老人”。
  “唉,若虚,都是过往云烟,画中女子早就不存在了,你执著追求到头来只会一场空的……”
  “不,我要知道,一定要知道,因为,因为——我只有在看着她时,空空的内心仿若充实了湿润了东西,久未解冻的回忆竟也会有些微的苏醒。所以,我一定要寻着真相,来找寻丢失的自己。看着这样女子这样的笑……”以下全是呢喃不清的未尽之言,许是若虚正痴迷地重新审视他所谓的宝贝画像吧。 
  沈研笑,若虚这小子这一点与自己挺像的,自己在看着唐清如沐春风的笑时,也会忘了身遭的一切。 
  可紧接着的一句让沈研笑不出来了,原若虚说道,“这样的女子本不属凡间,这样的笑也只应天上有。可若虚何等幸运,被我碰到了一个有着相似笑容的女子,极其的相似。她不美,没有画中的“她”艳丽,可不知为何,我竟感着她们拥有一样善良温柔的本质,一模一样,所以,那个女孩也才会那样笑吧,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