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与线
“正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那女人对男的说,‘这地方可真静啊!’”
“这地方可真静啊!”重太郎不自觉地重复着这句话。“男的怎样回答呢?”
“男的没有出声,大踏步走下去了。”
“那个女人的口音有什么特征吗?”
“口音特别清楚。没有本地口音,完全是标准语。这一带的人绝讲不出这样的话。从口音来说,大概是东京音。”
重太郎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番烟,点燃一支。吐着蓝烟,思索新的问题。
“电车真是九点三十五分到吗?”
“那没有错,我每逢从博多回来晚一些,总是搭这班车。”
重太郎研究着这句回话。这位职员看到的一男一女,和水果店老板看到的火车站前的一男一女,是不是相同的一对呢?这位职员并没有在电车里看到他们,只是认为他们是从同一班电车下来,从后面追过自己的。火车是九点二十四分到香椎火车站。电车是九时三十五分到达香椎电车站。相距十一分钟。两个车站距离大约五百米。从香椎火车站去海边的路,正好经过电车站旁边,道路、时间都合乎顺序。
“我要说的只有这么多了,”这位热心的职员,望着陷入深思的重太郎,站起身来,“因为你在水果店盘问这件事,所以把我知道的报告出来。”
“好极了,非常感谢。重太郎问清了这个人的住所和姓名,深深行礼致谢。多知道了那女人讲的一句话,就是收获。
从小店子里出来,夜色已深了。
三
“这地方可真静啊!”这是鸟饲重太郎听那职员转述的那女人的话,现在就好像他自己直接听到一样,在耳边萦绕。
从这一句短话,可以了解到三点要素。
①是像东京口音的标准语,不是本地人。从福冈县起,九州一带的人都不这样讲话。以博多口音为例,应该说,“这地儿可太静了。”
②照这句话的意思解释,这女人似乎是首次来到这里。
③所以,这句话并不是向那男人要求同音,而是向一个早已知道本地情形表达自己最初的感受的话。男人因此并不答复,一个劲儿地向前赶路。
扼要来说,男人在以前来过这地方,而女人是在男人带领下第一次到此处。女的是东京口音,而且正是在推定自杀死亡时间之前(如果是十时稍过死亡,这时只相差三四十分钟,如果是十一时左右死亡,此时只相差一个半钟头。死亡推定时间可以有两三小时的幅度)。看起来,水果店老板和公司职员所见的那对男女,一定就是自杀男女的本人。
然而,如果再仔细推敲,恐怕还不能作定论。从东京来到博多的人何止几千,难道在这时间路过这里的,就一定是前往自杀吗?鸟饲重大郎在这个环节上盘算了很久,决定自己亲身试上一试。
寒风扑面,静悄悄地把商店的号旗吹弄得上下翻飞。黑色的天空上只有几颗星儿在眨眼。
鸟饲重太郎重新走回香椎火车站。到了车站,立刻看渭手表。表是陈旧不堪的了,时间倒还走得准确。
好像接着赛跑的跑表一样,起步出发。两只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按照普通步伐踏前。目标仍是香椎电车站,寒风招他的大衣角都掀起了。
到达了灯光通明的电车站。看看表,刚刚六分钟。换句话说,从香椎火车站走到香椎电车站,只要六分钟的时间。
重大郎思索了一阵。又看着表,这次是以香椎火车站为目标,重新走回头,步伐比以前加快。到站之后,看表,不到六分钟。
重太郎再顺原路走回。这一次是慢慢闲荡,东张西望,居似散步。就是这样慢吞吞走过去,到了香椎电车站,也只用了八分钟。
根据这三次试验,大概可以知道,从番椎火车站到香椎电车站,若接普通步伐来走,需时六分钟到七分钟之间。
——水果店老板看到从火车站出来的男女,是在九点二十四分。公司职员在电车站看到的男女,乃是从九点三十五分电车下来的乘客,其间相隔了十一分钟。如果两人所见的是同一对男女,那么他们从火车站走到电车站用了十一分钟之久哩。
这个问题到底应该怎样解释呢?鸟饲重大郎开始思索。为什么这一条慢走只消七分钟的道路,他们却用了十一分钟之久——
想到这里,公司职员的话重新浮现在脑际:“这对男女从后面追过我,走得很快。”
对了。要是快走的话,不用五分钟就够了。相隔十一分钟,作何解释才对呢?
①中途有事,例如购物。
②水果店老板看到的男女,和公司职员看到的男女,并不是同一对?
这两种情况都可以讲得通。
第一种情况,可能性甚大。第二种情况则可以解释清楚,为什么时间隔得那么远。而且,目前还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两处所见的男女必然是同一对。相同的地方只是男人都穿大衣,女人都穿和服。谁也没有看见他们的面孔,谁也不记得他们的衣服的花色。
要是这样的话——重太郎想到这里,又重新盘算。
如果佐山牢一和同时是一对,那么,似乎是公司职员所看到的那一对。女人所讲的那旬话深深地抓住鸟饲重大郎的注意力。
可是,如果一定说坐火车来的那对男女就是另外一对,却也证据不足。因为第一种情况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想至此处,重大郎干脆把这两对男女是否就是同一对的问题会在一旁不理了。
既然得不到结论,他也就从博多回家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晨到警察局,已经有两封电报在桌上等待他。
他打开了第一封:“宪一曾时常到博多出差。佐山。”
然后又看第二封:“秀子从未到过博多。”
这是重太郎昨天在香椎火车站打出去的两封电报的回电。一封是佐山宪一的哥哥打回来的,一封是本名桑山秀子的阿时的老母打回来的。
照此看来,佐山宪一经常出差到博多,对于当地地势一定颇有了解,阿时则似乎完全没有到过博多。
鸟饲重太郎的眼前浮现了两个黑影,一个是那个说“这地方可真静啊!”的女人,一个是那默然不发一言,加紧脚步直奔海岸的男子。
四
上午,鸟饲重太郎做了一件事情。
他从警察署出来,搭乘市内电车前往箱崎,从那里步行到赛车场前的车站。这列电车直通名叫津屋崎的北岸港口,香椎电车站正好是中途站。
天晴气朗,是冬天难得的好天气。
重太郎向站长室递出名片。
“不知道有什么事指教?”身子又肥、脸又通红的站长向他问道。
“二十号夜晚二十一时三十五分开到香椎电车站的电车,是几点钟从这里开出去的?”重大郎说。
“二十一点二十七分。”站长立即回答。
“我想同当晚在站口收票的人谈谈,现在不知在不在这里?”
“好吧,”站长叫旁边的助手查看。从值班表一查就查到了,助手立即去叫人。
“有什么事情吗?”站长在等人时候问道。
“是啊,有一点。”说着,喝了口茶。“很要紧的。”
年轻的站员来了,直立在站长面前敬礼。
“就是他。”站长对重太郎说。
“是吗。真打扰你了。”重大郎面向年轻的站员。“二十号夜晚二十一点二十七分的电车,是你收票吗?”
“是,是我值班。”
“那时候,有没有一对男女乘客,男的二十七八岁,穿大衣,女的二十二四岁,穿和服?”
“啊呀,”站员眨眨眼说道,“穿大衣的人可多了,是什么颜色的呢?”
“是深紫色大衣,茶色西装裤。女人穿的是灰色防寒大衣,虾茶色和服”。重大郎把死尸的衣服复述了一遍。站员拾头上望,迟疑了半天。
“实在想不起来了。我当时只顾得收票,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所以没有注意旅客的相貌。站门一打开,一边收票,旅客就陆续进入月台去了。”
“那么,当时旅客情形乱不乱呢?”
“也就是三四十个人,和平时一样。”
“近来女人多穿西装,少穿和服,能够仔细再想想吗?”
“再想也想不起来了。”
“你再仔细思索一下。”重太郎坚持问道。
可是,那站员皱着眉头,怎样也找不出头绪。
重太郎突然想起一个办法。
“当时收票时,有没有你认识的旅客?”
“这倒有。”
“好,你知道姓名吗?”
“是平时的朋友,所以姓名和住址都知道。不过只有三个人。”
“那就很好了,请说出来吧。”
重太郎把站员说的姓名和注址都记录下来,道了声谢,便走出站长室。这三个人都住在电车线沿线。他搭上电车,分别在和白、新宫、福冈三个车站下车。
住在和白的人这样说。“我坐在前面那辆车上。有两个穿灰色和服的女人。一个四十岁左右,一个二十六七岁。可是,似乎都是附近公司放工的妇女。没有看到穿深紫色大衣的男人。”
重太郎从口袋里取出阿时的照片给他看。
“那个年轻的穿和服的女人,是不是就是她呢?”
“不对,相貌完全不同。”
第二位住在新宫,当时坐在后面车上。
“穿和服的女人?啊呀,可记不清楚了。也许有一个。我困得想睡宽。没有汪意到有穿深紫色大衣的男人。”
重太郎取出两名被害者的照片给他看,答称完全记不清楚了。
最后那位住在福冈的乘客这样说。
“我坐在后辆车。有一个穿和服的女人,对,二十五六岁的年纪。”
“灰色和服?”
“颜色记不起来了,防寒和服差不多是灰色的。也许是吧。她一直同旁边的男人讲话。”
“男人?怎么样的男人?”重太郎觉得有了头绪,连忙耸起肩膀问道。
“看样子是对夫妇。男的四十多岁,穿的是碎白点花纹和服。”
照例把照片拿给他看,答称不对。有没有穿深紫色大衣的男乘客?记不清楚了。——结果,希望能找到佐山与阿时间乘电车的证据的重太郎,毫无所获,折返博多。
重大郎劳累不堪地回到警察署,探长立刻站起身来招呼道:“喂,鸟饲君。东京警视厅来了人,正在等着和你见面呢!”
探长旁边,果然有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微笑着坐在那里,从来未见过面。
第五章 第一项疑问
一
一看见鸟饲重大郎就带着笑脸站起来的这个男子,也就是刚过三十岁。身量不高,倒浪结实,双颊通红,生得一副娃娃脸,两条浓眉,一双大眼。
“是鸟饲探员先生吗?我是警视厅侦缉二科警司三原纪一。你好。”他露出一口白牙,满面笑容,递过名片。
一听是侦缉二科,鸟饲马上就直觉到,这个人是调查情死的候补科长佐山事件来了。侦缉一科一向负责暴行犯,二料才是负责谋杀犯的。
目前,东京正在调查××部的贪污事件,报纸上登载得如火如荼。佐山所属的那一科正是事件的中心。现在,已经有一名与佐山同事的候补科长被捕。一星期以前,又有和该部有密切关系的民间团体的首脑两人被扣押。事件看样子还有更多的发展。警视厅侦缉第二科就是负责侦查这事件的。
“我是来略微调查一下在本地情死的××部候补科长佐山宪一事件的。”刚在椅子上坐稳,三原纪一开口就说明了任务。“探长已经大致讲清了经过。材料也都齐全了,多得你们的帮忙。”
果然,桌上已经摆满了现场状况的照片和尸体检查报告等等文件。
“可是,鸟饲先生,听说你对佐山的情死有些疑问?”
鸟饲瞥了探长一眼。探长吐着烟圈说:“鸟饲君。你前些日子发表过一些意见。我对三原先生说了,他很发生兴趣。你再详细谈谈吧。”
“是啊。探长先生刚才提到你对佐山情死事件看法不同,我觉得很有意思,所以专候阁下回来。”三原的圆眼睛里发出光辉。探长的脸色则极复杂。
“哪里,所谓看法不同,只不过是还有几点不大清楚,只不过是猜测而已。”
鸟饲考虑到探长在座,说得吞吞吐吐。三原立刻追问上来。
“猜测也好。就请你谈谈吧。”
鸟饲没有办法,只好把火车餐卡“客人,一位”的饭票的事提出来。刚想把自己的女儿所讲的爱情和胃口问题说出,话到嘴边,还是吞回去了。
“原来如此,这个着眼点倒也有趣。”三原点头微笑,像个外交家似的,态度很温和。
“那张饭票还保存着吗?”
“事出情死,又没有犯罪行为,一切物件已经在家属领尸时领回了。”探长在一旁说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