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二辑)
又一下鞭打。她大概眨了眨眼,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能,”她说,“不过有时我希望观察别人做。”
她在洛杉矶死了两天以后,鲁宾站在窗边,看着雪飘进福溪里。“你真没和她睡过?”
他的那些“推我拉你②”之一,一个带着滚珠轴承的艾舍尔蜥蜴,在我面前以一种卷曲的方式爬过桌子。
“没有。”我说。这是真的。然后我笑了,“不过我们一起直接联线了。第一天晚上。”
“你疯了,”他说,声音里带着赞扬,“这会弄死你的。你的心脏可能会停掉,你的呼吸可能会停止。”他转过头,对着窗口,“她给你打过电话了吗?”
我们联线了,直联的。
我以前从来没这么做过。如果你非要问我为什么,我会说我是个剪辑师,做这种事情一点儿也不专业。
但真相远不止于此。
在这个行当里,我恪守法律,从来不做黄色内容——我们把未加工的产品叫“干梦③”。“干梦”是一种神经输出,但它产生于常人只有在梦中才能达到的意识层次。不过艺术家——在“自治领航”与我共事的艺术家——可以突破表面张力,潜入“荣格④之海”,最后带回梦来。简单地说就是这样。我估计已经有艺术家通过某种方式这么做过了。不过,神经电学可以让我们感知他们的体验,而网络会通过线路把整个梦弄出来。接着,我们就可以把梦包装好,卖掉,让它们流通到市场上。
【① 威兹:作者虚构的一种兴奋剂毒品。】
【② “推我拉你”:英国小说家休·洛夫汀在小说《怪医杜立德》中虚构的一种有两个脑袋的美洲驼。这里指鲁宾制造的 各种奇形怪状的机器动物。】
【③ “干梦”:与“湿梦”(性梦)相对。】
【④ 荣格:瑞士心理学家,分析心理学奠基人,从事关于潜意识的研究。】
通常我在一个工作室里得到未加工的材料,这些东西已经被价值几百万美元的导流片过滤过,我甚至都可以不用与艺术家见面。如你所知,我们卖给消费者的产品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可以说已经变成了艺术品。但还是有一些人,天真地以为自己会喜欢和他们所爱的人直接联线。我估计很多青少年都试过一次。当然,如果要这样做,其实很简单:Radio Shack①会卖给你机器、电极,还有一捆线。不过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而且我得坦白承认,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这样做,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这样做。
但是,我知道我为什么和她这样做。我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墨西哥蒲团上,猛地把光学插头插进她外骨架的脊柱上的一个插槽里。插槽高高的,在她颈项的基部,被黑色的头发遮住。
因为她说她是个艺术家,并且我知道我和她必须分出胜负,而我不愿意输。这一点对你来说没有意义,因为你根本不了解她,或者只是通过《沉睡之王》认识她的,但那绝不是真实的她。你决不会知道她饥渴的欲望,那是一种赤裸裸的需要,一种丑恶而单一的目的。确切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总是会把我吓着。丽丝一直知道她想要什么,而且别的东西她都不屑一顾。所以我就被吓着了,而且我向自己承认我被吓着了。在“自治领航”的合成室里,我看过很多陌生人的梦,所以我知道,多数人内心的恐惧都是些愚蠢的东西,在他们清醒的时候,都会发现这些东西很可笑。但我当时并不清醒。
我戴上了电极,摸到了快扫模块的按钮。我关掉了工作室里所有设备的功能,临时把价值八千美元的高档日本设备变成Radio Shack卖的小玩意儿。“开始吧。”我说,然后打开了开关。
言语。无法言语。或许可能,但也只是勉强——即使我知道自己该怎么描述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还有她做了什么……
在《沉睡之王》里有一段。你感觉自己似乎在半夜里驾驶着一辆摩托车——没有灯,你也不大想开灯——奔驰在海岸边高速公路的悬崖路段上。车速很快,你似乎进入了静锥区②,摩托车的轰鸣声消失在你身后。所有东西,消失在你身后……在《沉睡之王》里面,这只是一小段,但你会记住它,回味它,并把它加进自己的感觉辞典。太棒了。自由和死亡。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快如刀锋,直到永远。
我得到的是那个最初的版本,生猛的冲击,没有剪切过,他妈的一等一的极品。
这就是丽丝的雄心,这样的冲击,来自于她内心的最深处。
整个过程用了大概四分钟。
最后,当然,她赢了。
我把电极取掉,盯着墙,眼眶湿润了,装框的海报像在我眼中游泳。
我不敢看她。我听到她取掉了光学插头。我听到外骨架在把她从蒲团上提起来的时候响了一声。我听到它发出郑重其事的嘀嗒声,把她拖进厨房拿水。
然后我就开始哭了。
鲁宾把一根细细的探针插进了一只迟缓的带着滚筒的“推我拉你”的肚子里,用放大镜仔细地检查着电路板,微型的头灯装在鬓边。
“然后呢?你就给粘住了?”他耸耸肩,向上看了看。天黑了。一对张量③光束刺痛了我的脸,他的钢质仓库里传来一阵冷冷的湿气,从湖的另一边传来孤单的雾号④声,“然后呢?”
【① 北美一家著名的电子产品连锁店。】
【② 静锥区:电信学术语,以天线为顶点的一个锥形区域,因为辐射方向和辐射量的限制,此区城不能被天线扫描到。】
【③ 张量:遵循一定的从一个抽象的坐标系到另一个坐标系的变换法则的、与偏导数有关的一系列的数。】
【④ 雾号:用于船只、救生艇或海岸服务的在雾中或黑暗中用于发出警告信号的号角。】
我也耸了耸肩。“我只是……我不认为我还能做别的什么。”
光柱射进了他那个充满缺陷的玩具的硅质心脏。“那也不错。你的选择无可厚非。我的意思是,她注定就是如此。她成了现在这样,你在其中的作用和快扫模块差不多。即使她没遇见你,她也会去找别人……”
在一个冷冷的九月的上午,我和资深剪辑师巴利作了一笔交易,他同意我私下使用五号合成室二十分钟。丽丝进来了,提出了和上次同样的要求。但我这次做了准备,有导流片和脑图,所以我不用再与她直联。后来,我又用了两星期的时间,在我的工作室里挑选那些片段,把她所做的梦剪辑成能给“自治领航”的所有者——马克斯·贝尔看的东西。
贝尔不大高兴,一点儿也不高兴,因为我告诉了他我做了些什么。不随大流的剪辑师总是很麻烦,因为他会在剪辑师中形成不好的风气,让大家都自以为是地认为找到了下一个销量冠军,然后就盲目地把时间和金钱浪费在它身上。我讲完后,他点了点头,然后用他的红色毡笔刮了刮鼻子。“哦,好极了,太好了。自从那个鱼长出脚的片子后,这是最精彩的,是不是?”
他联线进了我剪辑的试映片。当影片“砰”的一声从他的布劳恩牌桌面单元的插槽里弹出来以后,他直愣愣地盯着墙,脸上一片空白。
“马克斯?”
“啊?”
“你看怎么样?”
“怎么样?我……你刚才说她叫什么来着?”他眨了眨眼,“丽莎?她是和哪里签的约?”
“她叫丽丝,马克斯。她和谁都没有签约。”
“天啊!太棒了!”他的脸看起来还是一片空白。
“你知不知道我是在哪儿找到她的?”鲁宾问道。
他在一堆纸盒子里寻觅着,想找到电灯开关。盒子里面装着仔细分类过的垃圾:锂电池、钽电容、射频连接器、电路板、绝缘胶带、磁共振转换器、卷起的母线①……一个盒子里面装满了上百个芭比娃娃损坏了的头,还有带铁甲的金属护手,看起来就像太空服的手套一样。不一会儿,灯光充满了整个房间。在一个剪开的被涂染过的易拉罐里,一种康丁斯基②螳螂把它那高尔夫球大小的脑袋转向电灯泡。
“我去格兰湖岛收垃圾,回来到了一个巷子里。我看到她就坐在那里。我抓起了那副外骨架。她看起来不咋样。我问她:‘你还好么?’她没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不是我该管的,我想。四个小时后,我又转到那儿去了,她没动。‘瞧,宝贝儿,’我告诉她,‘可能你的硬件玩完了。让我帮你一把,行不行?’她没说话。‘你到这儿来多久了?’她还是没说话。然后我就把她带走了。”他穿过房间,来到工作台边,用他的一根苍白的手指敲打着那只“螳螂”瘦瘦的金属肢。在工作台后面的一个潮湿而肿胀的老旧的小钉板上,放着钳子、螺丝刀、用绳子缠着的手枪,一把生锈的戴西牌BB枪③、剥电缆的用具、卷边机、逻辑探针、热气烘干器、小型示波器④,似乎人类历史中出现过的每一件工具都在那儿。他从来没试过整理一下这些东西,但当他想要拿东西的时候,手决不会迟疑一下。
“然后我就回来了,”他说,“用了一个小时。她那时候不省人事。我把她带回到这里来,检查了一下那副外骨架。电池已经用完了。我估计,可能电快没有的时候她就爬到了那里,安顿下来,等着被饿死。”
“那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把她带回家前的一周。”
“那如果你没找到她呢?如果她死了呢?”
“会有人找到她的。你知道,她不会请求别人为她做什么。她只会索取。她不能忍受别人的恩惠。”
马克斯给她找了几个经纪人,于是三个聪明透顶的年轻搭档一天以后到达了温哥华机场。丽丝不想到“自治领航”去见他们,而坚持让我们把他们带到鲁宾那里。她还睡在鲁宾那里。
“非常欢迎。”鲁宾在他们挤进门的时候说。他长长的脸上抹着油脂,粗糙的工作裤前面的纽扣盖⑤用一个扭曲的曲别针夹住。那两个男孩机械地笑了一下,但那个女孩的微笑要更真诚一些。“史塔克先生,”她说,“上周我在伦敦。我看到过你在塔特安装的设备。”
【① 母线:为支持多条电子线路而运载强大电流的导线。】
【② 康丁斯基(1866~1944):俄国抽象派画家,认为形状和色彩都能表达感情。】
【③ BB枪:一种通常使用。177口径子弹的气步枪。】
【④ 示波器:一种电动仪器,当电流和电压摆动变化时将其轨迹显示在阴极射线管的屏幕上。】
【⑤ 纽扣盖:裤子前部可盖住打扣的布。】
“马赛罗的电池厂,”鲁宾说,“他们说那玩意儿是一堆臭狗屎,英国佬……”他耸了耸肩,“英国佬,我的意思是,谁知道他们想什么呢?”
“他们是对的。不过这件事挺有趣。”
那两个男孩穿着套装站在那里,一脸喜气。试映片已经到了洛杉矶。他们知道。
“那么,你就是丽丝啰?”女孩说,目光越过鲁宾的那堆垃圾,“你很快就会成为一个名人,丽丝。我们有很多东西要谈。”
丽丝只是站在那里,聚碳义肢支撑着她,她脸上的表情和在我公寓楼里第一夜的表情一模一样,她那时在问我想不想上床。但那个年轻的女经纪人看到她的时候,她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表情。她很专业。
我对我自己说我也很专业。
我告诉自己要放松。
垃圾在“市场”四周的钢桶里燃烧着。天空仍飘着雪。孩子们在火边挤作一团,像得了关节病的乌鸦,左右交替地不停跺脚。风抽打着他们黑色的外衣。在费尔威尔①的卖弄艺术的贫民区里,某人没干的床单在晾衣绳上冻冰了。在昏暗的背景下,粉红色的方块床单看起来很显眼,甚至让天上碟子一样的月亮和方形的太阳能电池板都相形见绌。生态学家的直升机的螺旋桨在天上转来转去,抗议这个城市修建起越来越多的水电站。
鲁宾穿着溅上油漆的套靴,拖着沉重的步子,把大脑袋塞进过大的工作服夹克里。有时某个驼背的少年会在我们经过的时候认出他,说他就是那个制造了那些疯狂东西的人,包括机器人,还有其他的一些臭狗屎。
“你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吗?”我们在桥下准备到四号楼时,他说,“你是那种老是看手册的人。人们做的任何东西,任何技术,都会有一些特定的目的。目的就是要造出有人已经明白了的东西。但如果是一种新技术,那它就会打开那些以前谁都没有进入过的新领域。唉,你怎么就不玩玩那玩意儿。它完全不一样。你就看人家用那玩意儿造出你从来没想过的东西,比如说丽丝,然后你自己觉得那很好玩。”
“她不是第一个。”车辆的声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